第一百零一章 窮追、舍棋(三)
“射中了,射中了!”
在一處較為平坦的山丘上,忽聽着一聲凄厲的慘叫,獵物應弦而倒。一名騎馬的侍從隨即沖了上去,在那屍體旁縱轡馳奔,興奮地大叫着。
“都讓開,我來看一眼。”
只見一名高大雄武的男子被一群護衛簇擁着,緊跟了過來。他撥了撥裹在身上的袍子,利索地跳下馬,眾人自覺地給他讓了一條開闊的通道。
他的腳下踏着草地,接近到了那獵物跟前,看那根箭矢扎得很深,便慢慢蹲了下去,把它用力一拔,才把那血淋淋的箭頭取出。
“又是一頭麋鹿,”他一扳鹿角,使它翻了個身,“唉,費了一天的勁兒,全來捕它了……”
“懿王爺,”那名隨從打着躬稟道,“此鹿亦有吉利之象,不可輕也。這不馬上就要到正月了,可以進獻給皇上,以為賀節之物。”
懿王轉過臉,懊喪地說:“你這話說的,這些玩意父皇能看上眼?今年真倒了血霉,就沒獵到什麼好東西!”
另有一人出計道:“王爺莫要氣惱,您昨年不是殺了一隻老虎么?至今掛在邸中,何不將它抬入京師,送交皇上一看?”
“父皇看了又有何用?”懿王滿臉通紅,語氣也加重了,“多少年了,我一次也沒進過京,整日就派人去問問安,連到大殿上叩謝皇恩的機會都沒有!”
說到此處,他竟越想越氣,又破口大罵道:“徐王那個混賬,太子之位都是靠出賣兄長搶來的,如今監了國,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上的賀表都被他扣下幾次,弄得我連京城也不敢去!”
眾人見懿王發了火,一個個垂着腦袋,不敢作聲。
懿王無奈,只好撇了撇嘴,將箭一把折了,翻身上馬:“回府!”
“稟王爺,教世子讀書的那個劉諳齋先生有事求見。”
懿王剛剛走到外書房,正脫着袍子,就見一個奴才從裏屋出來,欠身來報。
“諳齋先生?”懿王思索了一陣,“孩兒這兩日在家裏養病,讀不了書,他來我這作什麼?若是要和詩,我也沒心情,叫他回罷。”
“劉先生似乎別有所求。”
懿王略一皺眉,方才說道:“那……就請他到書房一坐。”
過了半晌,只見那奴才帶着一位儒士進了屋子,年紀大約三十五六,舉止得體,禮畢入坐。
懿王笑着奉茶:“先生多日不履寒舍,突然造訪,可是來問小兒之功課否?”
諳齋笑道:“世子身體虛弱,當以養病為重,何必太求他功課。在下此來,是為王爺出計的。”
“某有一個叫萬羽之的同窗,與其甚為交好,只是鄙人功名蹭蹬,他卻平步青雲,進了京師,任了朝官,往來才疏了些。可今日他卻從遠地來訪,對我說朝局有變,皇叔太肅被抓,太子將有廢儲之危,叫我轉告與您,問您可懷野心?”
懿王深吸一口氣,心裏突突地跳,緊盯着他問:“我聽聞朝中好像有個陳黨,此人可是依附於他?”
諳齋道:“他說是葉永甲大人派來的。”
“此人能否請到王府一敘?”懿王抓住他的手臂,輕聲地問。
諳齋搖了搖頭:“我也如此勸過他。但他是打着訪友的名義離京的,若跑到您這裏來,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懿王聽了,眼露猶疑之色,把手慢慢挪開,轉頭看向門外。
“不如……您再想想?那裏的局勢很艱險啊。”
“不!”懿王咬住了牙,猛然說道,“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只要能保證我順利進京,跟徐王那廝爭奪皇位,我說什麼也要去!本王身為庶子,受冷落了這麼多年,為之消沉意志、耽於逸樂,要到何時!如今大志將張,豪情得舒,豈有坐失機遇的道理!”
“諳齋快說,他有什麼辦法令我進京?”他想通了以後,眼睛也放了光亮,炯炯有神。
“萬羽之未言,小可倒有一計,”諳齋湊近過去,會心一笑,“您不是還留着那隻老虎嗎?可以春節將至,進獻獵獲為由,親自帶人送往京師,一路上當大張旗鼓,令天下官民俱知,作破釜沉舟之勢,必能壯我聲威,使太子震恐萬分!”
懿王大喜,旋即拍掌道:“好計策!不知何日能夠啟程?最好是明后兩天!”
“不不不,”劉諳齋看他急成這副模樣,不禁笑了起來,“萬兄弟說,時機尚未成熟,一切等着他那邊的回信,不可擅自行事啊。”
“那你就速速把我的心意傳達給他,”懿王戳了戳他的袖口,“等您回來,同您作幾篇詩文!”
“這回您又有興趣作詩文了。”那奴才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嘴。
“這是當然!”懿王一拽衣領,“不僅要作詩文,傳令下去,本王要在郊外大獵三天!”
寢殿之內,陰沉無比。太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仰望着高坐在上的父親。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但太子還是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騰騰的殺氣撲面而來,令他幾陣顫抖,不敢再抬頭了。
“太子……你昨日睡得可安穩?”皇帝的聲音冷而無情。
“兒臣睡得正安。”太子臉上的汗水一滴接一滴地流淌下來,劃過臉邊,前襟逐漸一點一點地濕透了,但他不敢去擦。
“葉永甲上奏的這篇供詞裏有你呀,”紗帳后響起了一陣翻頁的輕聲,“莫不成……是太肅有意栽贓?”
太子的腿腳發軟了,一下子支撐不得,跌倒在地,只好向前匆忙地爬了一兩步,順勢變成了跪姿:“兒臣、兒臣萬萬不敢和罪犯同謀!這定是……定是太肅在血口噴人!”
“有沒有同謀,還要細細地審下去;我叫你來,只是向你提一個醒,”皇上的聲音溫和了一些,“你退下罷。”
太子緊緊地貼着地面,憤恨地咬牙想道:‘父皇為什麼不懷疑葉永甲呢?那廝已經結黨,已經罪惡滔天了!為什麼對着他的親生兒子如此狠毒!’他腦中的憤怒、怨恨已達到了頂點,幾乎無以復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