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窮追、舍棋(二)
書辦重新鋪定了紙,攥住筆,即抬頭看了看存肇、太肅兩人,已做好記錄的準備。
存肇用餘光瞥見了,便低下頭,慢慢言道:“在下本不想供出太子來,但如今老皇叔危在旦夕,若眼睜睜地見其身死,實有負殿下的重託。”
“殿下有何事託付於你?一一講來。”過湘人逼問着。
存肇答:“是這樣的,昨日我同皇叔去宮中見了太子一面,哀求他為我等說情。殿下深知皇叔之無罪,仍然禮遇有加,嘆息皇叔‘實在可憐’,並應許了我等的要求。只不過礙於時勢,準備等幾天再向皇上進言。怎知今日就匆匆行了抓捕,已然無計可施了。存肇愧對太子之命,又有何顏面存活於世!請二位也定了我的死罪吧!”說完,從木枷中稍稍伸手,勉強地作了個揖,伏地久久不起。
過湘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你們還真不要命,把太子都拉進來了。也好,此案先擱置着,本官回去問問殿下,若是實話,過某親自向老皇叔賠禮;若是妄言,便罪加一層,連你一起凌遲處死!”
存肇聽了,不由得心中一震,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輕輕地答了一聲:“是……”便被幾個卒子押了出去,回頭看那太肅,已是昏倒了。
“葉大人,”過湘人取過書辦手中的供詞,放在桌前,向葉永甲詭異地笑着,“我奉您的命,該審的全都審完了。您是主案官,該由您提筆上奏了。”
葉永甲朝那供詞瞧了幾眼,從容說道:“我自會上疏給皇上,寺卿儘管放心。”
湘人正要點頭,卻乜見身旁的書辦神色慌張,一個勁地給他使着眼色,有要說話的意思,便靠在椅背上問:“書辦,你有話同葉大人說么?”
書辦踧踖不安地搓起了手:“小的、小的欲斗膽進言一句,只是怕……”
“怕什麼,說罷。”葉永甲抬手示意。
“小人認為,此乃再小不過之事,拿着這份供詞問問太子就是了,何必勞煩皇上?不僅拖延了查案的進展,而且有可能使君上起了疑心,與殿下父子失和呀。”
葉永甲正色道:“我是受皇上的聖旨來查案的,身為人臣,若有情不報,反與太子私相商議,豈不更會讓皇上震怒?書辦切不可有如此想法!”書辦聽了,唯唯不語。
“還是葉大人深明臣子之禮,他一介刀筆小吏,就不必責怪他了。還望您儘早寫出奏書來,讓此案有個了結。”說罷,叫葉永甲揣了奏書,送出詔獄。
書辦就跟在過湘人後面,急切問道:“適才存肇明擺着是在誣賴太子,您為何容許那葉永甲窮追到底?若讓陛下覽奏,如何了得!”
湘人笑道:“書辦過慮了。葉永甲又不是得了瘋病,他做臣子的,還敢和太子相抗不成?他之所以要追問下去,無非是敲山震虎,藉此威懾一下陳大人而已。這點小伎倆,誰看不出來?反正得罪太子殿下的是他,就任着他好了!”
“你真得瘋病了?”蔡賢卿掃了一眼那些供詞,登時向葉永甲瞪大了眼睛,“之前就說過一萬遍了,不能把太子牽連進來,這可是你的想法呀!”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葉永甲揉了揉眉骨,說,“太子早就與陳黨相表裏,眼裏是容不下我們的。此前已屢屢要把我們的勢頭掐斷,難道將一直忍氣吞聲嗎?不如緊抓住皇上的疑心,讓太子這個儲君之位動搖,這是我們唯一獲勝的機會……”
“廷龍這話可謂是大逆不道了。”蔡賢卿道。
葉永甲自嘲一般地笑道:“看來從小學來的‘忠君愛國’四字,我都始終沒參透啊。你我想乾的事業,哪一件不是大逆不道?還記得你曾勸過我,說這條船我們掌不了舵,只能給它以小修小補。但我過來了這些年了,還是忍受不了這所謂的事實,好像只分給百姓一寸的恩惠,便能心安理得,自以為對得住良心,從此逍遙自在了。”
說到此,他又長嘆一聲:“但我只會為此而感到痛苦。現今正有擺脫這個結局的契機,正能掀起一陣驚濤駭浪,去破壞原有的秩序……縱使風險極大,難道不值得一搏嗎?”說罷,柳鎮年的面貌竟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似乎對這位昔日的宰相已理解了幾分。
蔡賢卿的心中震顫良久,為之動容了:“廷龍,我敬你有這樣志向。可若打算廢太子,必先令一人與之相爭。我等又無扶立的親王,怎麼與他斗?”
“在下倒有一個人選!”
二人定睛一看,見主事萬羽之一把掀開帘子,闖進了裏屋來,手中搖着一把紙扇。
蔡賢卿頓時笑逐顏開,起身把萬羽之拉了過來,對葉永甲道:“萬主事素好在各地打聽消息,一肚子閑聞野談,問他准沒有錯!”
萬羽之坐下,擔著一隻腿,慢慢講道:“恩公不知,有一個懿王居在京外某地,乃是陛下之庶長子,性情極為豪邁,常常聚集群下,圍獵于山中,馳馬急奔。且喜於招天下才士,府中養了數百文人賓客,為之散盡家財,亦覺怡然自得。”
“聽你所說,此人實乃落拓不羈之輩,恐怕對儲君之位沒什麼興趣。”葉永甲緊接著說道。
萬羽之搖了搖頭:“這其中另有一段故事。那太子尚為徐王的時候,就與懿王不合,二人雖相隔不遠,亦從未會面幾次。徐王是個莊重嚴肅的人,自然看不慣懿王的行徑,就暗自把他平日的所行全記下來,作出表奏,讓當地的官員代他稟告皇上。之後不知怎麼了,此事竟被懿王獲知,他親自到徐王府里大罵了一通,兩人從此如同絕交,視為仇人。”仟仟尛哾
“若皇上懷疑了太子,大可以邀他為儲。這王爺靠着收養了許多文人,在世間得了不少清望,如真能興起此議,支持者必不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