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親事原委
“你怎麼來了?”顧阿蠻在說出這句話后,罕見的在那張珠玉不能奪起風華的臉上,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他立在風雪裏,好半響都沒有說話,飛揚起的雪花顫悠悠的落在他的衣襟上,連着那金蓮紋都黯淡了很多。
顧阿蠻讓出半個身子讓他進來。
反應過來時才發覺自己靠着窗戶,這樣一讓,倒好似要讓這位文臣魁首,從窗戶里進來一樣。
有心讓他走門,又怕這夜班風月,惹起讓人不必要的誤會。
“要不、你看看這門窗那個合眼?”
柳淵紋絲未動。
他這樣倒讓顧阿蠻想起以前在陵川時,聽說過的那些“青梅家人,新郎不是我”以至於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苦命人”來。
只是。
太扯了吧。
那可是柳淵。
顧阿蠻也咂摸出不對勁,她披了衣裳,撐了傘,也不走門,而是攀着窗出來。
風月有些大,她頗有些艱難的踮着腳給他撐傘,雪花落在他的發上,她伸手給他拂去。
“到底出了什麼事?是昭國國君反了,還是大魏亡了?”
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在她口中,就跟不要命似的說出來,偏偏她還雲淡風輕,一副詢問今日天氣如何的模樣。
他不說話,顧阿蠻就自問自答,“估計你只要在一日,這大魏是無論如何也亡不了的。”
她擰了擰眉,“可是柳宣芝?”
這話一落。
柳淵的眉睫動了動。
顧阿蠻一時驚訝,“是不是他的傷勢?”
她雖然把那傷口縫上了,雖然她用烈酒給他細細清洗過,可是誰又能保證,柳宣芝真能福大命大躲過一劫。
“可去宮裏請了御醫?”她有些着急,“我並不擅長醫道,當初恐怕會有遺漏的地方。”
柳淵垂眸看她,少女披着衣服站着,腕上衣衫滑落,露出的腕子冷的發白,因為出來的匆忙,就連繡鞋都是趿着。
跟他渾身都冷透了不一樣,少女身上透着熱氣,飄落的雪在她額角化成晶瑩的水露,將落不落的綴着,襯得她柳眉纖長眉目如畫。
確實是消瘦了。
下巴尖尖細細,褪去了些許稚氣,含苞待放的花兒那樣抽條生長,慢慢顯露出屬於少女的妍麗嬌羞。
顧阿蠻以為是柳宣芝出了什麼事,才會讓柳淵如此反常,正要拉着他去,卻反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你可怨我。”
聽上去似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顧阿蠻愣了愣,理智告訴她,應該溫聲細語安撫這人現在的情緒。
可實際上,她真的忍很久了。
“我難道不該怨你嗎!”顧阿蠻像一個常年被上司壓榨,滿腹委屈牢騷的小下屬,積怨多年,只為今天真心話大冒險一吐為快!
“大魏沒人了嗎!那麼多的國之棟樑!八股老臣!平日裏為了些許利益都能謀划十年勾心鬥角,前往涼州擺平黑獄諦聽樓護送不利,問罪的事,難道不是擺擺手就能辦到的嗎!”
做什麼非要讓她一個后宅小透明過去,她招誰了。
想她好不容易擺平了,論功行賞的時候卻提不到她半點皮毛,憑什麼!
顧阿蠻撅着嘴氣不過,這一路上他一直柳宣芝這個病號在一起,對方本來就因為傷勢情緒鬱郁,她這一路更不敢把自己的情緒顯露分毫。
回來之後更不能跟夏椿說,可是把她給憋壞了。
她也算看出來了。
柳淵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到這裏,總不可能是因為柳宣芝傷勢嚴重。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不敢的!
柳淵看着顧阿蠻拚命發泄一腔怒火,她皺着秀氣的鼻子,臉頰氣鼓鼓的嘟囔着,當著他的面數落,卻又心虛的不敢看自己。
像只膽小怕事的小兔子。
柳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他只是看着眼前這個氣呼呼的姑娘,只覺得自己來對了。
“只是怨我讓你去了涼州?”
當然還有其他,只是顧阿蠻不敢說。
她點點頭,勉強道,“算是吧。”
若不是她足智多謀,曹白鳳力挽狂瀾,說不得她現在屍體都在涼州涼透了。
忽然顧阿蠻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來這裏到底有什麼事?不是又要把我派往哪個犄角旮旯吧?”
不等柳淵說話,顧阿蠻骨子裏的反抗精神就已經在叫囂着讓她拒絕。
“柳淵你不能這樣。”
如果說之前柳宣芝身受重傷,柳淵沒有可信之人,只能讓自己前往,她還能夠理解,你能勉強接受。
再來這麼一會兒,算怎麼回事?
壓榨下屬……上癮?
“我來這裏只是想看看你。”
他握着她的手腕往前,在靠近那扇窗戶時,他頓了頓腳步,然後毫不遲疑地拉着顧阿蠻往前門走去。
顧阿蠻瞧着柳淵握着自己的那隻手,冰涼涼的,像是沒有一點活人的溫度。
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上了一種叫做“柳淵”的氣息,哪怕手指冰涼入骨,也只能讓人想到冰肌玉骨這樣讚美的詞彙。
可……為什麼拉我?
美男計?
先禮後兵?
有求於我?
……這犧牲也太大了吧。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讓顧阿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以至於她人走到門口,跟囑咐下人去送雞湯的夏椿打着照面。
夏椿見着人熟悉的向兩人行禮,柳淵面色沉冷的點了點頭,推開門帶着顧阿蠻走了進來。
那駭人的氣勢,讓夏椿禁不住后怕了幾分,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傻愣愣的看着在自己面前關上的房門。
“主、子?”
剛才柳少師拉着的是主子沒錯吧?
可是主子不是一直呆在房間裏的嗎。
她很確定自己沒有看到顧阿蠻出來,畢竟她一直守在這裏。
還有柳淵。
少師蒞臨她們的院子,怎麼沒有收到前門的通報?
夏椿一頭霧水。
可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進門去問。
她讓人去準備了雙份的茶點準備送進去。
燒火的小丫頭,天真的喊她夏椿姑姑,“咱們府上又沒來客,姑姑怎麼這麼晚了還準備這麼多吃食?”
不說不知道。
夏椿往門外一看,這天上的月亮都升到頭頂了,怎麼這柳少師挑在這麼晚的時候過來?
端着點心的手指,突然顫了顫,險些把東西磕壞了邊角。
“姑姑沒事吧?”
小丫頭想要過來看看,卻在看到夏椿凝重的臉色時,有些膽怯的不敢靠近。
“今夜下雪,主子院裏所有的奴婢下人,不用當值,今夜我來守着。”
小丫頭心裏一喜,正要應聲,又聽夏椿道,“傳話下去,現在臨近年關,流寇匪患猖獗,讓家丁們多排幾個小隊出來,加強夜裏巡視,務必手好,主子安危。”
等吩咐完了,夏椿這才端着幾個果盤點心出來,她托着東西出來,在顧阿蠻門外醞釀良久,正要敲門,卻見屋裏的燈火突然熄滅了。
就……熄滅了!
夏椿脖頸后的寒毛都炸起來了!
幾個意思!
主子房裏怎麼會熄燈?是蠟燭沒了,還是燈油盡了?還是主子……
夏椿急得都快哭了。
柳淵這個禽獸,竟然敢對主子……主子可還沒有及笄!
夏椿在門外急得抓心撓肝,她是真想進去,可是柳少師的身手她是知道的,她並不認為自己會是柳淵的對手。
“難道因為自己不行就無動於衷嗎!”
“夏椿!你可是歷史要成為忠僕的好姑娘!”
“好姑娘,想想主子,她那麼美好,那麼可愛!”
夏椿把東西一放,提起下沉,就要抬腳去踹門。
“柳淵!放開我家主子!”
可是那門卻在夏椿快要踢中時先一步打開。
門內站着比夏椿還要哀怨的顧阿蠻。
耷拉着眉眼,委屈巴巴的,看上去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主子,你沒事吧!”
夏椿抱着顧阿蠻的手腦袋上下打量,用老母雞護崽的架勢,張開胳膊將顧阿蠻護在身後。
可屋裏黑漆漆的,看不到什麼少兒不宜的激烈場面,更看到那個仗着身份高,臉好看,就“強搶民女”的柳少師。
“哼,算他跑的快!”
顧阿蠻從沒想到夏椿心裏還住着一位打抱不平的俠女。
“主子他人哪?沒有對你做什麼吧?你怕不怕?”
夏椿對着顧阿蠻張開自己的懷抱,“主子別怕,夏椿在的。”
全程被保護的妥妥噹噹與全程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的顧阿蠻顧主子,差點窒息在夏椿的寬廣兇器里。
“嘶——”
好嫉妒。
她也很想為夏椿的義無反顧歡呼雀躍,可是屋裏卻有一個她惹不起的老賴。
不僅霸佔了她的竹榻,還用掉了自己的被子。
夏椿的反應此屬於腦補過度,柳淵半夜三更來到這裏,似乎其目的,只是為了許一個地方踏實的睡上一覺。
大概是對這麼多次夜訪的小院頗為熟悉。
又或者是上次受傷,傷出了感情。
也可能是下雨耽擱了行程,正好經過這裏。
總之,柳淵來了。
他……又睡著了。
夏椿破涕為笑,“我就知道柳少師是正人君子,不會對主子做什麼的?”
顧阿蠻莫名覺得心頭一梗。
為什麼這話在她耳朵里聽到的是她顧阿蠻對男人沒有任何吸引的魅力?
她艱辛的低頭。
果然是自己胸襟還不夠寬廣。
“明日給我加一道木瓜雪蛤,我要膨脹!”
“那主子今夜要去奴婢那裏嗎?”
夏椿的屋子沒有顧阿蠻的好,榻也沒有顧阿蠻的大,她準備回去好好收拾,最好把倉庫里一直留着的那張精緻的象牙撥步床挪出來用。
夏椿正盤算着,就見顧阿蠻搖了搖頭。
“不,今晚我哪都不會去。”
顧阿蠻道,“我之所以出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你一直崇敬的柳少師正人君子,希望你別擔心,也別介意。”
顧阿蠻吱溜進了屋,緩緩關了門。
夏椿怔愣的點點頭,介意,她怎麼可能會介意。
她就是……突然有點信不過自家主子。
可屋裏並沒有夏椿想像的那麼和平。
兩人既不是一左一右,經緯分明,也不是並膝榻上坐鴛鴦交頸。
柳淵就坐在床榻邊上,在他腳邊有一個火盆,此時此刻,火盆里的炭火燒得正烈。
炭火的紅光映在他的衣角上,因為他慣愛穿着一身黑,所以剛才夏椿並沒有發現。
“演得不錯。”
柳淵嘴角帶着笑意,“她離開時,看上去很擔心我。”
這話簡直讓人沒法回答,“少繞圈子,你大半夜的來這裏都不是來烤火的。”
顧阿蠻有些泄憤的把炭火丟進爐子裏,“說吧,你到底知道什麼!”
她的態度算不上恭敬。
她一直對柳淵,都十分尊重,哪怕之前吐槽也不是這種脾性。
她如今的模樣倒更像是被徹底惹毛的貓。
如果可以,
柳淵不想走到這一步。
“宣芝與帝姬要定親。”
炭火裏帶起來的光亮,使得哪怕沒有燈火,也毫不阻礙兩人視物。
顧阿蠻撇嘴,“就這種消息,少師大人也值當的當做什麼大秘密,還非得讓我支開所有人?抱歉的很,早在涼州時,我就在你得意弟子那裏聽說了。”
顧阿蠻特意加重了“弟子”兩個字的音調。
柳淵伸手烘烤着炭火,隨着火光溫暖他的指尖,好似一直繃著的情緒也漸漸軟化。
他臉上的表情越發和煦,如果顧阿蠻有注意到的話,這份和煦甚至算得上是溫柔。
可是顧阿蠻沒抬頭。
她不喜歡姬雪薇,也不喜歡收下姬雪薇的柳淵。
這感覺大約類似於,自己討厭的垃圾被人伸手接過,連帶着一起變得不幹凈了。
“柳淵,你不是真不知道他們想要什麼吧?”
顧阿蠻皺眉,“還是要為了你所謂的恩情,搭上一個柳宣芝。”
柳家唯一的血脈,為了報恩送出去,無論如何?這代價都太大了。
柳淵的指尖輕輕摩挲,“宣芝今日找我,說的也是這件事。”
“他不同意,而我……拒絕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顧阿蠻心裏生氣不耐,她突然覺得,柳淵這樣大張旗鼓的過來,鄭重其事的裝神弄鬼,而竟然自己還傻乎乎的相信坐在這裏乖乖聽話。
真是傻氣透了。
她張嘴就要大不敬的攻擊。
抬眼卻看到柳淵衝著她笑了一下。
“阿蠻,這親事是魏帝親自跟我提的,柳家拒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