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章:紅塵夢境
賓客都來完了,一小廝沒什麼精氣神在掃門前雨,邊掃嘴裏邊嘀咕着什麼,正準備提掃帚進府,餘光卻瞥見一位撐着青傘纖腰微步的姑娘。
示意旁邊站立着的同伴看去。
那姑娘渾然不覺,收了傘微低身量進了府,只一個簡單的動作她也做得格外沁人心脾,翠柳似的綢帶裹着細腰,在這渾暗雨中更顯柔美細膩,如雨打碧荷,霧薄孤山,說不出的靈動飄逸。
她一出現,這兩人一掃萎靡。
小姑娘警鈴大震,沒走幾步便被一左一右擋住了去路。
兩位小廝面生,長臉的那個道:「雀兒姑娘,徐夫人還在等你手裏的東西呢,你這是要走哪去?」
她也不跑了,抬起小臉,拎着大包小包放在腹前的素手芊嫩,杏色的上襦,脖頸纖細白皙,眉眼之間的鼻骨上有顆淡淡小痣,更襯得她面容似柔似媚,楚楚動人,看起來年歲尚輕。
正是顧二少爺的貼身丫鬟,府中姐妹的眼中釘,雀兒。
雀兒低眉恭順安雅,聲音低柔婉靈。
「我省得,但我畢竟是二少爺的貼身丫鬟,今是夫人的大日子,待夫人忙完我再前去復命不遲。」
一旁的瘦個兒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因為別的兄弟都在前院好吃好喝整起,自己卻因為她這事兒一直餓着肚子在門口候着心裏存了氣性,所以才這般惡劣態度。
瘦個兒又看了看姿態妍麗形容娉婷的小丫鬟,好歹是個美人,這獃子可真不會憐香惜玉。
如此溫聲細語,長臉小廝聽后不免緩了神色。
瘦個兒語氣更是輕柔怕嚇着她似的:「但你聽前院這聲兒,估計二少爺這會兒酒都喝上了,雀兒姑娘是聰明人,知道夫人到底才是這個宅子的女主人,馬虎不得。」
後院不喜雀兒的人眾多,無一不是因為她這相貌,最招人記恨也是最毋庸置疑,身段形態都好的顧府未必不能找出第二人,但加上這天生的長相,不怪乎能得少爺青睞。
前廳的熱鬧聲傳入耳中,雀兒衝著廊榭外嘆了口氣,嬌嬌回眸,鼻骨上那顆小痣晃人得緊,對他二人福了福身。
「這雨大我走得又急,二位哥哥能否容我回去換身衣裳,免得衝撞了夫人。」
兩位小廝一低頭,果真瞧見她膝蓋以下全濕透了,薄裙緊貼着小腿,視線再往上移是被一條柳青色綢帶裹着的小腰,少女風姿一覽無餘,最後是她一雙清白敞亮正盈盈望着他倆的剪水眸。
只那一聲嬌軟‘哥哥"足以,彼時兩人臉雙雙一紅,也不敢細看,妥協道:「去吧去吧。」
她原地謝過,誰知一轉身,正對上徐姨娘那雙飽含深意的眼睛。
而正廳里的私人席面里穿白衫的公子耐下性子搖着摺扇,慢悠悠道:「不過進門聽你們說什麼丫頭,倒想起顧二少爺身邊那個丫鬟。唔,若齊某沒記錯的話許是叫什麼雀兒?我來的路上才看到她被徐夫人拉走了。」
顧靜抒嘆為觀止:「以後這正事兒咱能不能快點說?」
話音剛落,派去的小廝便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爺!雀兒姑娘被夫人帶走了!」
某人沉着臉‘蹭"一下起身,周身回蕩着風雨欲來的煞氣。
顧靜抒一把拽住顧從宜的衣擺,見他神色冰冷,她仰頭,滿目揶揄:「不是適才還說她不弱嗎?」
「她本身不弱是一回事,我想去撐場子是另一回事。」
顧從宜整理了下衣襟,順便抖落那隻手,走出門前都不忘死死盯住繼續悠然搖扇的齊清言。
齊清言一派無辜:「他為什麼要瞪我,我分明幫了他一個大忙。」
-
徐姨娘一句「雀奴辦事不力,拉到我院子裏去我要好好招待招待」就把她帶走了。
小姑娘站在雨後初霽的院子裏,徐姨娘在上,丫鬟僕役圍了兩邊,她絲毫不慌,雙手交疊於腰間,十指白玉芊芊,行了一禮。
「雀兒見過夫人。」
看得徐姨娘一陣眼紅。
這個雀兒模樣生得實在太好了。雖然身上穿得是府中丫鬟一樣的杏衫梳得一樣的雙丫髻,可不過微微俯身行禮這樣簡單普通的動作她都做得別有一番味道,別說整個顧府,放眼整片江南都不一定能再找出一個這樣的。
此時行完禮遙遙望過來,臉兒如花苞,似乎只欠一股東風便能肆意開放。
衣衫外***的更是膚賽霜雪,嫩如凝脂,身段窈窕玲瓏,讓人對着浮想聯翩。
她平生最看不慣的就是以色媚主的,再曼妙的花她也能掐死在花苞里了!
徐姨娘扶着釵子厲聲:「跪下!」
說完掃了兩邊站着的小廝一眼,似乎只要反抗她就有的是法子折騰。
雀兒哪裏需要這些,聞聲便利索跪了下去,嬌嬌柔柔抬眼:「是,夫人。」
眼尾含媚,尾音拉長,小廝們一陣酥軟。
徐姨娘:「……」見鬼了,她竟然能從這死丫頭眼裏看到敬重?
對誰的?她嗎?沒搞錯吧???
萃芝走到徐姨娘身前。
「夫人,前廳一切籌備妥當只等夫人主持大局。」再似有似無瞥了眼下方跪着也無礙美貌風骨的雀兒,手臂都掐紅了,面上卻如常笑言:「若夫人信得過,這兒不如交給萃芝。」
徐姨娘卻抬手,「不急,我親自來,不然難解我心頭之恨。」
下巴高抬,眸子淬着狠辣,似乎定要扒她層皮下來不可。
見下方的死丫頭聽后竟毫無反應,簡直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徐姨娘臉色愈發難看。
雀兒跪着默了默,十分配合抖了抖。
徐姨娘這才鬆了神色,伸出養護得當的十指,欣賞專門為生辰宴塗染的大紅丹寇,想着若是一併除了顧從宜最看重的婢子便是她今日最好的生辰禮了。
「雀奴,你可知錯?」
開口便帶了威壓,竟是讓她自己先認罪。
萃芝看好戲地望過去,雀兒低眉螓首,能看到她蝶翼般的鴉睫,是頂安分的模樣。
「回夫人,知的。」
「哦?我倒不知你犯了什麼錯,不妨說來聽聽?」
徐姨娘仿若來了興緻,定定看向她,卻見雀兒直接起身沖自己盈盈一拜。
「雀兒身為顧家丫鬟無法周全兩位主子的差使,此為雀兒一錯。」
指着一路押來被小廝繳獲的東西,俯身一揖。
「奉夫人之命採買物件,雖吩咐之事雀兒已盡數完成,但夫人天人之姿,凡市珠翠到底委屈了夫人,雀兒卻沒有更好的法子,實在愧對夫人所託,此為雀兒二錯。」
「今兒是夫人生辰,雀兒還未祝賀夫人生辰快樂,此為雀兒三錯。」雀兒一揖到底,「雀兒知錯,還請夫人責罰。」
徐姨娘起初聽的還覺得甚好,到後面便發覺怎麼越聽越不對勁,就好像好大一頂高帽子往頭上扣下了她還不能拒絕?
見她不語,雀兒怯懦抬眼,被徐姨娘給瞪了回去。
「誰准你起來的?」
地面是濕的,雀兒毫無怨言跪下,再次抬起小臉,那顆小痣愈發襯得她嬌弱含愁,卻好似全心全意都向著你般,惹人憐惜。
「夫人可是怪罪雀兒沒向夫人道喜?」
徐姨娘一陣喉更。
好一個柔柔弱弱滿心為主的可憐丫頭!
一旁的萃芝掐着手臂氣笑了,揚聲道:「雀兒姑娘好手段,平日裏就是用這副狐媚子樣把二少爺給騙得團團轉吧?也不看我家夫人是何許人也,豈會被你這表象給騙了去!」
不對勁,這高帽子怎麼還越戴越多。
徐姨娘難言地掃了一眼萃芝,萃芝更氣惱這說好了要狠狠懲戒一番的主子,小聲道:「夫人!你忘了二少爺怎麼編排您了嗎?指不定就是她吹的枕邊風呢!」
徐姨娘輕咳一聲,終於回過神來,沉下臉,「萃芝,你方才喚她什麼?」
萃芝不解這跟懲戒她有什麼關聯,「雀兒姑娘。」
「她可當不起你這聲姑娘。」徐姨娘盯着雀兒,似要在她臉上劃出個窟窿,一字一頓:「記住你的身份,不過是個奴才,只是個奴才而已,還妄想爬到主子頭上?」
雀兒有些想笑,她不過是個奴才卻能勞煩她們這般如臨大敵,笑着笑着,竟又有些鼻酸。
徐姨娘抬手指向雀兒,「你自己說,告訴他們你叫什麼。」
聞言,她兀自一笑,揚起臉,脖頸纖細脆弱,淚水受不住了似的順着嬌美臉頰流下,挺直腰板無聲落淚的模樣看得院子裏的其他人心尖顫動,我見猶憐。
雙手交疊,額碰手背,跪俯對着徐姨娘行了個恩禮,雖嬌弱,一顰一息卻是不卑不亢。
「夫人心善,給奴婢取名為雀奴。」
萃芝回過味了,立馬順杆子爬,厲聲道:「既是夫人的賞賜,你平日還敢自稱雀兒可是對這個名兒有所不滿?夫人,你瞧她,根本就是絲毫不把您放在眼裏!」
「呵。奴就是奴,任你在二少爺手下也得仰仗着主子的鼻息過活,你倒好,如此不把本夫人當回事,你心裏可還當我是顧家的主子,可還把這個顧家放在眼裏了?」
徐姨娘連聲質問,與萃芝倆人一唱一和,配合甚好。
反觀自己這邊,她無聲向後方某處瞥了瞥,那人卻彷彿看入迷了,一點現身的跡象都沒有。
雀兒:……說好的不會任人欺辱到我頭上呢?
她實在說不出話來,默默拭去臉上的淚水,從上往下看去儼然一副心如死灰任憑處置的神色。
徐姨娘冷冷一笑。
「你既無話可說便是承認了,既已認罪那我今兒便要狠狠懲戒一下眼裏容不下主子的奴才,叫你們知道誰才是顧家的掌權人!來人,取家法!」
「我看誰敢?」
徐姨娘和眾人驚詫抬眼看去。
搖着不知從哪搶來的摺扇沉聲緩緩而來的,不是顧家那位二世祖還能是誰?
雀兒回頭,對上顧從宜那雙撩人眸子。
顧從宜不急不慢地邁着步子,手中摺扇‘咔嚓"一聲收起,方才還聲疾厲色的徐姨娘此刻狠狠一顫,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將摺扇合併遞到雀兒面前,讓她借力起身。
「起來。」
雀兒沒理,忍下腿上酸澀兀自起身,嘴上仍舊軟糯:「謝過少爺。」
自知剛才看戲看入迷了,顧從宜灰溜溜地收回摺扇。
第一次見,從前還以為她不會哭,適才卻眼都不眨一下,兩行眼淚說掉就掉。
竟是哭也好看。
徐姨娘有些心虛,保養適宜的面上浮出一抹假笑:「二少爺到我這做什麼,是前院兒的酒備得不好還是戲班子請得不好?」
顧從宜掀起眼睫,目光從雀兒低垂纖長的睫毛移開,唇畔勾着的笑有些輕蔑,眼裏漆黑一片。
「那倒沒有,酒挺好的,戲也可以,但還是沒有看姨娘打殺我的人來得精彩,讓人忍不住拍手稱絕。」
摺扇‘咔嚓"一聲打開,眾人又是一抖而他本人似乎渾然不覺,有一下沒一下搖着扇子,回憶起方才的場景,輕笑了一聲,反問道:「本夫人?顧家的掌權人?」
雀兒抬眼看去,少爺每說一個字徐姨娘便戰慄一下,那聲笑,其意味不言而喻。
分明一言一行都是弔兒郎當的做派,言語間的卻壓得徐姨娘喘不上氣。
「姨娘好威風啊。」顧從宜眉目一冷,「我竟不知我不過病了兩三月姨娘都已經翻身做主人了,倒是我這病好得不合時宜,合該病死了才叫姨娘省心。」
外人都道一聲「徐夫人」,偏偏他一口一個「姨娘」打得她臉生疼,可徐姨娘哪裏敢反駁?
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個勁賠笑:「二少爺這話言重了,如今看二少爺生龍活虎我才好給遠在上京的老爺夫人一個交代,更不可能盼二少爺一個不好的。」
萃芝痴望着那道長身玉立的頎長身影,內心一陣苦澀。
每次都是這樣,少爺每次都會在關鍵時候從天而降,像極了戲文里的男主角,而自己是棒打鴛鴦惡毒女二,可明明她才是大夫人指派的丫鬟。
再看雀兒那假意模樣,一身泥濘都難掩風華,真是好不得意。
她又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