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祁斯遇並不適應自己這幅打扮,在銅鏡前站了許久才朝門口說了一句:“陳橋,進來。”

突然被叫進來的陳橋看到她也着實是吃了一驚。祁斯遇如今只穿了一身女裝,並未施粉黛,但她披散的發卻隱約蓋不住她原本該有的女子氣了。

陳橋看着肖像長公主的她,皺眉問:“祁年,你瘋了?”

“我不一直都是瘋子嗎。”祁斯遇反倒不介意,還反問陳橋:“很像我娘,是不是?”

陳橋有些更咽,但他還是很誠實地點了點頭:“是,很像。”

得到他的肯定之後祁斯遇卻嘆了口氣,她直直望着陳橋,過了一會兒才幽幽道:“我想她了。”

陳橋被她弄得說不出話,只能定定站在那兒看她。

“我想出去逛逛,你陪我。”先開口的還是祁斯遇,在聽到她這話之後陳橋原先的不解反而淡了幾分,他醒了醒神,問道:“我們還要推波助瀾讓它傳得更遠些嗎?”

“也不必,這麼津津樂道的事,咱們參不參與都一樣。”說完祁斯遇隨手扯過一根髮帶遞給陳橋,“幫我綁一下。”

陳橋捏着那根布條,平日持刀的手都微微有些抖,男子為女子綰髮的意義,他實在不知道祁斯遇知不知道。

祁斯遇當然不知,見他一直沒動作還催了一句:“你不會嗎?還是我自己……”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陳橋打斷了,“會。”言罷陳橋就快速幫祁斯遇綁好了頭髮。

祁斯遇望着鏡子,似乎對這樣的自己很是滿意,她又笑着望向陳橋說:“走吧,咱倆去好生驕奢淫逸一通。”

祁斯遇這話用得彆扭,但陳橋也沒為她糾錯,只輕輕點頭隨她出了門。

她們才出院門就遇見了陳厭,陳厭攔住了她倆,皺眉看向陳橋問:“你就是這麼照顧祁年的?”

“是我自己的決定。”祁斯遇搶先說道:“都被逼到這種地步了,我再不發瘋,才是真的不正常吧。”

“我只是怕旁人瞧出什麼端倪來。”

“二十二年,足夠這事釘死在板上了,尋常人應該不會多想。”祁斯遇前幾句話說得隨意,最後一句卻隱約帶了點狠勁兒,“我也想看看,誰敢瞧出端倪來。”

陳厭見她這樣也就沒再言語,只是側身為她們讓了路。

祁斯遇難得沒坐馬車,跟陳橋一道騎馬出去了。甚至不必於鬧市疾馳,她們才到外面的主路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祁斯遇這馬是前幾日新去挑的,天價寶馬,惹了好多人的目光。

“這不是小郡王的馬嗎?”行沅在樓上一打眼就瞧見了祁斯遇,她那馬是黑馬白額頭,相當好認。“小竹,去請一下那位姑娘吧。”

叫小竹的丫頭被自家公子弄得滿頭霧水,只能硬着頭皮問:“公子要請哪位姑娘?”

“自然是騎着黑馬那位。”

行沅說話時沒抬頭,還在一心一意盯着下方的祁斯遇。祁斯遇的耳朵卻比他想像地尖,聽到他這話就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就嚇壞了行沅了。

可祁斯遇偏又不是什麼安生人,還要故意開口說:“還以為是誰這麼大度,原來是行公子啊,那本郡王就卻之不恭了。”

祁斯遇這話音一出旁人也驚了。她明明是女子打扮,聲卻更似男聲,更要緊的是她那句話,能自稱本郡王的全大縉也只有這一位。

行沅本也只是好奇什麼人能騎祁斯遇的馬,她開口前行沅已經遭了一番嚇,聽到話時反倒有些平常了。

再加上祁斯遇的話已經說到這兒了,行沅也只能硬着頭皮把她請了上來。

“殿下還滿意這馬嗎?”行家是整個南邊最大的經商家族,行沅是金陵商行的少主,前兩日又親自幫祁斯遇挑了這匹馬,問這麼一句也不算突兀。

“的確很好。”祁斯遇笑着說,“要不是行公子幫忙,我也遇不上這般好的馬。”

“殿下言重了。”行沅說著為祁斯遇倒了杯酒,他很知趣,並沒有開口問祁斯遇的裝扮問題。

祁斯遇卻要問他:“行公子剛剛以為我是女子?”

“是。”祁斯遇開了口,行沅也沒法不答,只能硬着頭皮說了實話。祁斯遇看他這樣又起了些逗人心思,故意追問:“那行公子覺得我漂亮嗎?”

她這話一出就連站在一旁陳橋都抱了點看好戲的心思,等着聽行沅能給出什麼樣的答覆。但行沅本就不是什麼涉世未深好害羞的少年,先前的驚嚇錯愕已經消了大半,他也就自如多了。

“自然是好看的。”行沅說,“小郡王人中龍鳳,任何打扮都很合適。”

祁斯遇哈哈大笑,“今日在這兒見到行公子實在緣分,本來就想去府上拜訪一番,你那句話倒是讓我省了不少功夫。”

行沅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哪句話,笑得帶了點靦腆,“小郡王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想托行公子幫我操辦一場宴會。”祁斯遇淺笑,解釋道:“先前趕路疲憊,所以才拒絕了諸位大人的好意。如今我也修養了幾日,就想着該把那些缺了的東西都補全。我在金陵熟人不多,還請行公子幫襯一二。”

“這倒是小事一樁。”行沅聽完立刻應了下來,“只是不知小郡王要在何時辦?”

祁斯遇只說:“此事還要看公子。”

行沅思索了一下,當即給出了結果:“至多三日。”

“那便三日後辦。”祁斯遇說完喝光了杯中酒,她撂下杯子就起了身,“行公子,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恭送殿下。”行沅也起了身,把祁斯遇和陳橋送出包廂他才重新坐下。見祁斯遇走了小竹才敢開口:“公子,那小郡王,怎麼這般奇怪啊?”

“他是妙人。”行沅喝了口酒,又笑着說:“能遇他困淺灘,倒是我的福氣。”

小竹顯然沒明白行沅的話,但還是附和說:“公子開心便好。”

祁斯遇和陳橋在外面晃了很久,不少人都瞧見了這一樁“怪象”。當晚郡王府更是熱鬧,祁斯遇請了好些歌姬舞姬去,歌舞昇平,通宵達旦。

第二日行沅就幫着發了不少請柬,說是郡王府歡宴,達官貴人都請了個遍。

太守府里一時聚了不少官員,來的目的卻只有一個:去,還是不去。

一群人嘰嘰喳喳討論了半天,最終也沒拿出個結果,只是紛紛望向了坐在主位的姜天朝。

姜天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清了清嗓子說:“老夫會去。”

他並沒給出建議,但下面眾人也都瞭然了。

“自然是該去。”

“下官也去。”

“宴會見。”

……

附和的聲音層出不窮,姜天朝也聽得發膩,他一擺手送走了這些客人,轉而到了後面的小佛堂。

他也不看那蒲團上跪着的人,只是和老友談天似的問:“井生,你說他還好嗎?”

“這我可說不準。”被叫做井生的人只是笑,“時也命也,失望也是尋常。”

“你啊。”姜天朝看着他的背影,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意思,“還是這麼會裝,不如真剃度出家算了。”

井生說得和跪得一般虔誠:“心中有佛,身在塵世,亦能悟得大道。”

姜天朝不想戳破他粉飾太平的表象,但又忍不住問:“可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你真的能忘了嗎?”

井生手中的手串應聲而斷,一百零八顆佛珠滾了滿地,他終於睜開了眼睛,轉頭望向摯友開口:“忘不了又能怎麼辦?我已經是個瞎子了,我還能做什麼?為他們這些上位者把我最後這點骨血也榨乾嗎?”

“至少祁斯遇是無辜的,而且你也知道,之前還有傳言說他是那位的兒子。”姜天朝說完嘆了口氣,過了很久才又說:“不論如何,我想幫他。”

井生拒絕得卻很乾脆,完全沒半點先前的平和樣,他冷聲說:“你要瘋就自己去瘋,別扯上我。你我都能聽到的傳言,龍椅上那位還能聽不到嗎?他又不聾,若傳言是真的,他怎麼可能對祁斯遇這般好。”

姜天朝知道自己也勸不了他,但還是很堅定地說:“可我還是想為他做點什麼,我與他投緣。”

井生沉默着,沒有立刻給出回應,姜天朝也不言語,就靜靜站在他身旁,良久井生才開了口,只是語氣依舊好不好哪兒去:“要死就死吧,我會去給你收屍的。”

聞言姜天朝哈哈大笑,竟是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出門前井生卻又破天荒叫住了他:“記得叫人把我這手串重新串了,這些佛珠是同一棵樹上車出來的,好不容易才湊上。”

兩日轉瞬即逝,姜天朝自認對此事已是相當上心,一早便去了郡王府赴宴。不想郡王府卻已是十分熱鬧了,院子裏擺好了桌椅不說,還單獨搭了個矮檯子,不少舞女歌姬正在上面表演。

姜天朝四下看了看,並沒找到祁斯遇,但他也不急,尋不到人也就就近找地方坐了下來。

行沅很快起身走到了他面前,他規規矩矩地向姜天朝行了一禮:“太守大人。”

“是行公子啊。”姜天朝在金陵做了二十餘年的官,幾乎是看着行沅長大的,對他總是很親近。“老夫還以為自己來得最早,想不到你們都來得這般早。”

“大人來得的確很早。”行沅解釋說:“承蒙小郡王看重,這宴會乃是行沅一手操辦,自然不敢晚到。至於這歌舞,則是打昨夜就沒停。”

“小郡王呢?”

行沅搖頭:“我今日也沒見到殿下。”他說話間又四下看了看,瞧見那身黑衣時他卻改了口,提議道:“殿下的摯友就在那邊,不如我去問問?”

“也不必了。”姜天朝制止了他,“總會見到的,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呢。”

“大人說得是。”行沅說完還是起了身,“我還得去外面招呼一二,便不陪您了。”

姜天朝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了起來。

院子裏的人越來越多,祁斯遇卻依舊連個影子都沒露。有人能心甘情願等,有人卻有了微詞,露出了些不滿。

陳橋一直在默默盯着院子裏這些來赴宴的人,直到在這些人的不滿越演越烈才開了口:“小郡王馬上就到,還請各位再等等,看看歌舞。”

眾人無奈,只能聽陳橋的,邊看歌舞邊等祁斯遇。

戲台上又換了人,帶着面具的紅衣舞姬重重疊疊,分開相聚,像是朵繁複華貴的月季花,又像是千千萬萬朵大同小異的花。

腰肢是軟的,水袖是軟的,就連那些柔黑的發,看上去也是軟的。

水袖盪開,最中間的女子摘下了面具。

是裴幼妍。

下面的人還在驚訝,裴幼妍卻動了,她讓出了最中間的位置,退到了一旁。

十幾個舞姬不停揮着自己的長袖,花不停開放,又不停含苞,再綻放時中間卻又換了人。

“她”伸手摘面具之時眾人都緊盯着,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夠艷壓裴幼妍這個名動天下的大家一頭。

台下的行沅卻突然有點緊張。

他總覺得這會是祁斯遇。

很荒唐,卻又像是祁斯遇做得出來的事。

面具緩緩被摘了下來,這女子大概還有些生疏,摘面具時不小心刮到了頭上的發簪,滿頭長發就這麼散了下來。

果然是祁斯遇。

行沅看着她,趕緊給自己灌了杯酒。小郡王今日甚至還施了些粉黛,看着更像是一位漂亮的女子了。他若不是一早就見過,恐怕真的會分不清。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台上之人是誰,姜天朝卻全然愣住了。

實在是太像了。

但祁斯遇根本沒打算給任何人猜測或是緬懷的時間,扔下面具直直開了口:“本郡王的出場,各位可還滿意嗎?”

她這一句話幫不少人醒了神,好多人看着她,根本不敢相信台上那個美麗的舞姬竟然就是那個傳言中頗得聖心、無法無天的小郡王祁斯遇。

祁斯遇對眾人的沉默有些不滿,只能挑個熟人先問:“行公子,怎麼不說話?”

“在下如痴如醉,一時不知所言。”行沅對答如流,說了句有些僭越的話。

祁斯遇對這個答案倒是頗為滿意,隨手抓着裙擺從檯子上跳了下來。陳橋適時給她遞上了酒杯,她舉起酒杯說:“今日這宴會,就是為了答謝諸位先前說要幫我接風洗塵一事。能有這麼多人赴宴,我很高興,在此先敬大家一杯。”

她快速喝掉了酒,又把杯子倒了過來,以示自己喝了個乾淨。她又讓陳橋幫忙添了一杯,然後單獨敬了行沅:“多虧行公子幫忙,不然這宴會也沒法籌辦這麼快,第二杯,我就敬行公子了。”

行沅聞言趕忙起身,和祁斯遇輕輕碰了杯,“殿下言重了。”

祁斯遇笑着喝完了酒,又順手將酒杯放在了行沅手邊。行沅原以為祁斯遇是想讓自己添酒,祁斯遇卻說道:“我要說的話就這麼多,希望大家吃好喝好,賓至如歸。”

說完她就跟着陳橋進了屋。

檯子上依舊載歌載舞,但先前亮過相的裴幼妍已經不知在何時下了台。眾人這才緩過勁兒來,意識到之前的祁斯遇到底有多荒唐。

身為男子卻着女裝也就罷了,堂堂一國郡王,跟着舞姬為人表演獻藝,實在有失尊嚴。

“荒唐!”長史皺眉道:“七尺男兒,竟如此作態,我看他真是瘋了!”

“大人慎言。”行沅說話時也微蹙眉,“這裏畢竟是郡王府。”

“這飯不吃也罷!”長史說完即刻起身,臨走前他還看向姜天朝問:“太守不與下官一同走嗎?”

姜天朝搖頭:“我還有些話要問殿下,恐怕走不得。”

這長史雖是姜天朝的下屬,但也半分好臉色都沒給姜天朝,直接拂袖出了門。

不過也只走了他一個。

祁斯遇所為的確荒唐,但這些和他們並無直接關係。況且行沅說得沒錯,這裏是郡王府,在這兒同祁斯遇作對,並不明智。

粉飾太平和顏悅色吃完這頓飯,他們總歸是做得到的。

屋內的人並不關心屋外的暗流涌動,先前悄無聲息消失的裴幼妍正在給祁斯遇編髮,唐一驚也在幫忙,幾個人玩得好不快活。

“我就說吧,小郡王若是做女子,肯定比我和一驚姐姐都要漂亮。”裴幼妍說著在祁斯遇的編髮末端插上了一個扁頭釵,她鬆開了手中的發,說:“好了。”

祁斯遇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辮子,又對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股子新鮮勁兒過了才想起來誇裴幼妍。“還得是裴姑娘妙手。若是沒有你幫我設計打扮,我也沒法這麼順利地瞞天過海,讓他們真以為是我跳的舞。”

“小郡王奇思妙想,我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裴幼妍還是謙虛,言罷她又看向鏡中的祁斯遇,輕聲感嘆道:“真美啊,別說是那些男人,就連我都要被您迷住了。”

“裴姑娘慣會抬舉我。”祁斯遇也看着鏡子,卻完全沒法感同裴幼妍的身受,她說得很認真:“我只是第一眼看着很像我娘,但看得仔細些、長久些,就沒那麼像了。況且……”

她停頓一下,還是說了下去:“況且……我畢竟不是真的女子,不論如何,也無法十足十地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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