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江聿滯住動作。車內靜了幾秒鐘。聽到她口中這個答案,江聿噗嗤笑出聲,而後怕她發現回頭瞪他,收斂克制幾分笑意,只是肩頭忍不住抖動。半晌,他慢慢悠悠啟動車子,側頭看她,“什麼寶藏啊?”他發現喝醉的林綿,也是有點可愛的。他握住林綿的手指,笑意很濃地抬起交握的手,晃了晃:“你握着你的寶藏呢。”林綿撩了一把頭髮,露出半張側臉,一片白皙驟現,晃人眼睛,脖頸纖細漂亮,貼在耳畔的黑色頭髮與肌膚形成了極致對比。清冷透亮的黑眸染上幾分醉意,含煙攏晨霧似的。就連梳着黑髮的手指,都有些白的反光。一想到那細軟無骨的手前一夜幫他做過什麼。江聿喉結涌動,收回視線看向前路,雙手重新緊握方向盤。餘光里林綿累了,放下頭髮,髮絲柔順的地窩回頸側,擋住了她的面容。“林綿——”江聿叫她名字,見她沒動靜,又叫:“綿綿——”喝醉了的人很有意思,她這會兒靠着車窗,呼吸均勻,他起了玩心,“老婆——”靠在車窗的人動了動,江聿翹起嘴角。誰知道,下一秒,她的手指去摳車門鎖,把江聿嚇壞了,趕緊按了反鎖。林綿全然不知多危險,皺着漂亮的眉頭,語氣不滿像命令:“停車!”江聿找了個路邊停下,側過身摸摸她的臉,溫度挺高,被頭髮攏着洇出一點薄汗,雙手攏着她的長發,露出耳朵脖子,“好受點了?”“我想吐。”林綿忽然開口。江聿慶幸她還能說出來,於是快速下車將她牽下車,林綿順勢蹲在馬路邊,捂着嘴,好像有點難受。江聿從後備箱取了一瓶水擰開備用,影子將蹲在地上的林綿籠罩,他一動影子也跟着晃動,林綿盯着影子一動不動,也沒說想吐,也不想起。眼神失焦地望着地面。骨節分明的手指伸過來,撫摸她的額頭,動作輕柔地拂開額頭的髮絲,又移到背後輕輕拍着,語氣像是哄小孩那般,“喝點水?”林綿抬起頭,眼睛裏沾染了醉意,眼角水潤被酒精熏出薄紅,似初春的霜水。遲鈍了好幾秒,她牽牽唇:“喝。”就着江聿的姿勢,她喝了好幾口水,乖巧又規矩,完全看不出像是喝醉了,江聿指腹拭走她唇角的水,用了點力,揉得唇角微紅。“小煩人精,喝醉了還要我伺候。”之前在倫敦也有過一次,江聿弄了兩瓶好酒,林綿喝得酩酊大醉,像只醉貓往他懷裏鑽。他心猿意馬了,心緒亂飄,抬起她下巴,重重吻了一口。夜風卷着白天的熱意,輕輕拂過唇角,溫熱的酒氣夾着髮絲上那縷淺淡的香水味縈繞過來。江聿低眼睨着她,看了半晌,幸好這是小地方,若是讓跟着她的娛記拍到這一幕,估計不出半個小時,就能喜提熱搜。他的臉色沉了沉,清冽的嗓子嘆出幾分無奈的語調,“今晚有什麼需要澆愁的事情?”林綿皺着眉頭,醉意一陣陣洶湧,很快侵佔意識。手機嗡鳴顯得格外突兀。是林綿的手機在響。江聿費勁兒找出她的手機,一眼看到備註“宋連笙”三個字。他薄唇勾着笑,冷冷的不達眼底,手機往林綿面前送,“你的連笙哥哥打來的,接嗎?”靜止了很久的林綿,忽然打開了開關似的,指尖顫抖得去按拒絕鍵。窗帘留了半片沒拉上,月亮從窗戶里透進一縷光。林綿低身從床下取出一個小號化妝箱。箱子看起來有些歲年歲,邊角磨出了毛邊,但不妨礙林綿喜歡並且珍視她,只是,化妝箱裏不全是化妝品。手指熟稔抵着暗層抽出,平整擺放着日記本和一支筆。江聿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被子裏有些空,滲着幾分冷意,他下意識去摟身邊的人,沒想到摟了個空,倏地睜開眼,枕頭邊空無一人。他幾乎立刻支起上半身,藉著窗外溶溶月光,他依稀分辨出蹲在床邊的輪廓。隔空看了幾秒,按亮床頭燈。猝不及防亮起的光,讓林綿的眼睛不舒服,她顫抖着閉上眼睛,等待了數秒,才緩緩打開。“你在做什麼?”江聿目光定格在她手下的本子上,掀開被子,挪到她身邊,半蹲着撫摸她的頭髮。林綿酒醒了一些,但目光有些渙散,眼前雲山霧罩的感覺。聽見江聿嗓音,她指尖一頓,像是意識到什麼“啪”地合上本子,搖頭:“記賬。”“記賬?”江聿輕笑,“還是記仇?需要拿小本本寫下來?”林綿抿唇。她一直都有寫記日記的習慣。
只是沒人知道而已。當然,她也不想江聿知道,有點無意識被看穿的窘迫,林綿壓着本子,欲收起來。“喝醉了拿得動筆嗎?”江聿乾脆在她身邊坐下,“讓我看看你記了些什麼,有沒有寫江聿的壞話?”林綿否認,江聿挑眉,語氣輕鬆地說不信,沒有人寫了別人的壞話會承認的。“那你就是偷偷誇江聿了,你暗戀江聿。是不是?”林綿否認。雙臂從后摟住林綿,下巴貼在她的肩頭,語調低緩哄着:“給我看看唄。”話還沒說完,他碰到了林綿怕癢的位置,懷中的人手一縮,帶着筆記本掉在地上。夾在本子裏的一沓紙飄了出去,被林綿先按住。本子紙頁鋪開。他真不是故意要看的,但她剛寫的那一頁內容原原本本印入他的眼中。空白的頁面上就寫了三個字——宋連笙看得出寫字的人是真醉了,幾個字全然沒了風骨,七歪八扭,像是出自初初習字的手筆。江聿呼吸滯住,須臾幾秒,唇角牽出一點嘲意,移開視線。林綿臉色一白,稍顯從容地將筆記本蓋住。沉默了片刻,江聿忽然出聲,“你的寶藏在床下,所以宋連笙是你的寶藏嗎?”清冽嗓音,淡淡的,冰冷的,透着幾分譏嘲。“他就這麼重要?”江聿語氣沉了點,“喝醉了都要拿本子記下?”林綿低垂着眉眼,一聲不吭。耳畔的聲音仍在繼續,“他都結婚了,怎麼能惦記別的男人,嗯?”最後的幾個字,江聿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來的,音調又沉又悶。林綿腦子嗡嗡的作響。就在江聿看清筆記本上的字時,變得一片空白,連她自己也怔住,為什麼會是那三個字。可白紙黑字,證據確鑿,她怎麼解釋都是狡辯。下巴被微涼的手指掐住,順着力道微微仰起,明亮刺眼的燈光印在眼睛裏,江聿低沉不虞的臉色印在眼睛裏,醉意將散未散,眼前一切變得模糊朦朧。“哭什麼?”江聿手指在她眼角按了按。林綿感覺眼眶熱,還潮濕,她也不知道哪來的水灌滿了眼眶,很沉,只是一種承受不住的重量,不是哭。她不想哭,也不會哭。江聿看着她冷淡浸透的樣子,咬咬牙,將到了嘴邊的不爽的話全咽了回去。喉結急促地翻滾,眼底閃過一抹心疼,不敢動聲色將不爽全都趕走。“林綿。”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要不要玩個遊戲?”林綿抬起水霧般的眼眸,臉頰因為醉意微微泛着紅,確認了江聿是認真的,她遲疑點了點頭。“怎麼玩?”江聿思索幾秒,垂着眉眼,薄唇溢出淡淡的語調:“交換秘密。一個秘密換一頁日記?”林綿支着頭,思索着這個玩法的可行性,可惜,她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想不出有參考意義的答案。“行嗎?”江聿極具壓迫感的眼神朝她遞過來。他就是使了點小心思,施加壓力,半逼半就讓她答應。林綿莫名地心臟重重跳了一拍。“好。”林綿起身將窗戶打開,新鮮的空氣湧進來,她重新坐回來。“我先來。”江聿拉着林綿重新坐下,淺色瞳仁里寫着幾分認真,嗓音徐徐:“我喜歡一個人,第一眼就喜歡,喜歡了很久,以後還是會一直喜歡。”他故作姿態,說得模稜兩可,雙眸一直盯着林綿。林綿眸光輕顫,睫毛眨動的頻率加快,呼吸短促了幾秒鐘,像是聽清了又像是沒聽清。突然地,那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來勢洶洶,她有些招架不住,從江聿手裏迅速抽回手。避開他的觸碰,不動聲色往後挪了一點距離,並且萌生了退意,“我不想玩了。”江聿怔愣一秒,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舉動,他輕嗤:“聽了我的秘密才反悔,遲了。”林綿沒管他的情緒,撐着床起身,兩股情緒在體內交纏,攪得五臟六腑要從身體裏剝離了一般。踉蹌了一步,江聿伸手去扶,被她輕易避開,“江聿——”她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忽然說:“我們……”停頓了一秒多鍾,緩緩動唇,“要不,我們離婚吧。”江聿無聲無息,雙眼恨恨地盯着林綿的搖搖欲墜,嶙峋纖薄的後背,緊咬着下頜,臉色綳出難看的弧度。這也許註定是個天崩地裂的夜晚。林綿閉上眼睛,身體顫抖,睫毛也抖的厲害,無論她怎麼裝作體面一些,但現實被撕得粉碎,已經無路可退。“又想甩了我?”江聿突然起身。“宋連笙回來了,你就巴不得跟她雙宿雙飛?”江聿氣得眉頭皺成一團,口不擇言,“哦,你只能眼巴巴看着他跟蘇妙妙恩恩愛愛。”他想問她賤不賤,但終歸是捨不得,活生生咽回嗓子,刺穿血肉般泛疼。
林綿安靜了幾分鐘,調整好情緒,彎腰從地上拾起筆記本,丟到床面彈了彈。“你想看就看吧。”說完,她爬上床,躲進被子裏,不再吭聲。突如起來的吵架,林綿忽然提了離婚,江聿感覺五臟六腑都被撕裂了一般。他想抽煙,快速摸出煙盒,抽了一支咬在嘴裏即便沒有點燃,尼古丁的味道多少能安撫情緒。煙頭被重重咬濕潤,他站了片刻,拿起筆記本從頭到尾翻看。這本筆記的時間跨度很大。絕大部分是她上學時寫的,文字稍顯稚嫩,但是每一篇裏面都離不開是“宋連笙”這個名字。江聿覺着“宋連笙”三個字刺眼極了。即便心思再不敏感的人,看到這些日記也能窺見幾分少女的懷春心事。林綿的學生時期暗戀過宋連笙,亦或者,她對宋連笙是有好感的。江聿勾唇自嘲,翻看老婆寫着暗戀別人心事的日記,這算什麼事兒。每每想停下來,算了吧,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就算暗戀過又怎麼樣,宋連笙都要結婚了。手卻不聽大腦使喚,一頁頁上翻下去,忽然手指頓住,他眸光重新聚焦在頁面上。密密麻麻的字鋪滿了整個頁面,這一頁的心事是以往的好幾倍,江聿下意識掀眸看林綿。喝了酒的緣故,她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闔着雙眼,已經沉沉睡了過去。興許,明天醒來,她連吵架要離婚的事情都記不得了。江聿搖搖頭,視線重新回到筆記本。十五分鐘后,江聿倚在窗邊,抽了一支煙懸在唇上,眯着的眼眸里情緒翻湧,濃得快要溢出來了。砂輪聲驟然響起,藍綠色火光躍動,一番煙草燃燒的響動后,薄唇間飄出一縷煙,清淺的浮在眼前,很快又被風吹散。青煙在眼前繚繞,江聿彷彿看到了十五六歲的林綿,穿着黑裙子的模樣,漂亮出塵,宛如天上星,叫人移不開眼。懷揣少女心事的林綿,獨自從劇組跑去宋連笙所在的城市,那會兒宋連笙已經大學畢業參加實習了。他在電話里同林綿提過,林綿將他實習的公司端端正正記在筆記本上,所以當她出現在宋連笙樓下。她以為宋連笙會高興,會和小時候一樣抱她,誇她。然而,宋連笙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林綿會跑來看她,甚至生出了幾分惱怒。當他從少女眼裏讀出崇拜愛慕之後,他便刻意疏遠林綿。當晚,他安排吃飯的地方,領着蘇妙妙介紹給林綿認識,並且告訴她他和蘇妙妙在一起了,很快就要談婚論嫁了。迫不及待炫耀似的讓林綿喊蘇妙妙嫂子。少女的情緒肉眼可見變得低落,當晚,他沒再插手林綿的事情,而是將林綿的住宿的事拜託給蘇妙妙。蘇妙妙將林綿送到酒店,安置妥當后,對她說:“我知道你,宋連笙經常跟我提起你,我很嫉妒你能當她妹妹。”“幸好,你只是妹妹,你不知道吧,宋連笙為什麼要考來這裏。”林綿當然不知道,宋連笙只告訴她想要離開。蘇妙妙笑意盈盈,“我們讀同一所高中,一個班,因為我想讀這所大學,他是為了我考來的。”“他讓我轉告你,好好學習,好好拍戲。你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你是屬於大熒幕的人,總有一天你會火遍全國。”宋連笙的拒絕都來得這麼委婉,他甚至都不想親口對她說,而是要通過他女朋的來轉告。林綿駐守的小小世界頃刻間崩塌。酸澀的好感無疾而終。殘忍又沉痛。而後是她一些心理疏導的看診記錄,宋連笙對她的精神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他突然想通他們之前關係那麼要好,為什麼突然疏離,林綿有意無意的迴避。原來,每和宋連笙見一次面,她的糟心往事就被翻出來晾曬一遍。江聿沉沉吐了口煙,眉頭緊蹙,陷入沉思。如果他能早點遇見林綿,她一定會阻止她去找宋連笙。點醒她不要喜歡宋連笙了,喜歡他吧,他比宋連笙有出息,比他會疼老婆。憤怒和嫉妒瘋狂作祟。一支煙燃完,飄不出一縷白煙,江聿在窗頭按滅,丟進垃圾桶。他起身重新拿起日記本,將林綿寫着“宋連笙”名字的那頁沿着裝訂縫撕下來。為了宋連笙,要跟他離婚?江聿咬着牙,緊繃著下頜,林綿可真會盤算。不經意拂開一頁,眸光驟然頓住,指尖摸亂頁面上的字,小指沾了些油墨。他手心按着的這一頁面上,足足寫了十幾個“江聿”。狂喜過境,江聿薄唇勾着笑,林綿愛得要死,還想離婚?與此同時,他彎腰拾起地上的一疊不起眼的紙,隨意展開,一張張心理診斷證明在眼前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