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簽約之前(一)
在簽訂和平協議之前,明朝中央政府與中華軍之間剩下的問題不多了,而遼東是最主要的一個問題。
大明稅收最主要的是田賦一塊,至於海南與閩南泉漳兩地,素來就不是什麼財賦重地,整個海南島上繳賦稅每年最多不過十幾萬兩銀子,而且每隔十幾年還得來一次黎民大叛亂;泉漳兩府本來就是缺田地的山區,歷來盛產海盜,禁海令后明朝政府在此也收不到多少財賦。於是,這兩地全都被租借給了中華軍“養兵防倭”。這兩塊地方,每年只需總計上繳租金十萬兩白銀,而盛以弘等明朝官員還覺得是賺了便宜—要知道,本來這兩地還有上千名官吏是需要大明政府養的,還要駐軍剿匪,眼下這些開銷都可以省下了。
遼東都司轄區則與江南或者海南島、閩南等地不同,這是大明王朝京師的東北屏障。遼東都司領二十五個衛,二個州。大明開國以來,遼東歷來是軍事重地,但也因為一直作為邊防要地,卻沒有很好的開發,後世成為全國重工業之最的遼河平原地區,當時只是一片沒有充分開發的農業區。歷代以來遼東皆置郡縣,而本朝太祖盡改置衛所,只有遼陽、開原設安樂、自在二州,軍民皆屬於衛所管轄,是典型的邊防軍管區。
原先的后金八旗兵在薩爾滸之戰後,基本佔據了遼河河套地區,明軍控制區只剩狹長的遼西走廊及遼河西岸。
中華軍在天啟元年發動北征后金之戰,經歷赫圖阿拉戰役之後,后金八旗土崩瓦解。於是,中華軍基本上接管控制了原先八旗兵佔領的遼東地區。
嘉靖年間,遼東鎮有屯田316萬畝,屯田之外,又有民科田約300萬畝。豐年時,遼東鎮的糧食自給(兵餉與民食)有餘,往往以商品糧的形式輸入山東。全遼東鎮每年額徵稅糧36.49萬石,額草377.04萬多斤,魚稅銀635兩。
“額草”,就是遼東千里蘆葦盪的出產物。雖然這些賦稅並不多,比不上江南一個富裕州府的出產,但是大明朝廷上下,包括此次和談的欽差使節們,一直就堅持要收回遼東,不為賦稅收入,只是為了軍事地理、戰略形勢上的需要。
尹峰看重遼東,就是為了那裏的鐵和煤。眼下,在中西勘探專家努力下,已經在遼東東寧衛、遼中衛一帶發現了不少的大型煤鐵礦。雖然尹峰還不能肯定這些新發現的礦藏就是另一時空的鞍山、本溪,但是看着地圖上的位置,應該就是在這一帶。大量的前期開發工作已經開始,無數的女真戰俘作為可消耗勞動力已經在東寧衛、遼中衛等地礦山中消耗掉了,現在正在徵發朝鮮勞工、蒙古戰俘。同時,第一批鋼鐵已經開始出爐……無論如何,尹峰是不會放棄這塊地方的。
“命令,第六師在海南崖州集結,一個月之內集結完畢,然後由南洋艦隊、台灣艦隊協同提供船隻,北援遼東。”
尹峰在中華軍老營又發佈了一條命令。本日值班的參謀軍官俞咨鎬一面書寫命令,一面遲疑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發問了:“總統領,第六師去年為了平定南洋叛亂,部隊分散在整個南洋各島,遠得距離海南島有幾千里路,全軍得到命令后收攏集結,沒有三個月是辦不到的。”
尹峰看了一眼俞咨鎬,笑了笑道:“沒錯,你說得對。這樣,命令第六師部隊集結崖州,這個不變。台灣艦隊及海南各地招募海船先期到崖州集中,到達崖州的第六師部隊只需達到團級規模,立刻隨到隨走,儘快北上。到達遼東后,第六師部隊歸屬旅順要塞區總管黃略上校指揮。”
俞咨鎬心中還有疑問,但還是忍耐住了沒有繼續發問。
他一邊書寫軍令,一邊為第六師的弟兄們感嘆。中華軍步軍六個師,只有第六師組建后一直沒有固定的老營駐地,被當作機動部隊忽南忽北地調兵,北上遼東與女真八旗交戰,南下南洋平定土著叛亂,萬裏海疆萬里路,第六師弟兄們大約是中華軍各部隊在行軍狀態中時間最長的部隊了。
“黃略?”俞咨鎬疑惑地轉過頭,偷偷看了一眼伏案疾書着什麼的總統領尹峰。
黃略是中華軍從建軍開始就加入了的老人。他是晉江人,和中華公司原大董事黃逞(鄭芝龍的舅舅,已被流放)是遠親,是尹峰當年帶出巴里安的上千華人之一。第六師師長原先就是黃略,直到前年他才被調任旅順要塞區總管。步軍師長一級的老軍頭,在這一次授勛儀式上基本都被授予了將軍級的軍銜,只有黃略還是上校。
黃略的軍銜不能升遷將軍,這是不是受了黃逞家的影響?
俞咨鎬忽地想到:黃略被調任旅順守備,就是在中華軍、中華公司內部大清洗之前。
俞咨鎬投奔尹峰是在大清洗之前,但是在大清洗期間卻是完全不受影響。雖然如此,看到連幾位大董事都相繼被抄家流放,當時的俞咨鎬心中多少還是有點發慌。因此,在江南戰役時期,俞咨鎬就有點表現太過“積極”,親自上陣與白桿兵拚刺刀,以致自己受了傷。
俞咨鎬寫完軍令,想到了一個問題:黃略被調出野戰部隊,難道是為了大清洗做準備?再聯想到鄭芝龍及鄭芝虎等人在大清洗前兩年,都被遠調到偏遠的錫蘭島及松花江,這麼說來,尹峰並不是因為“新軍”購買西洋大炮事件而開始清洗內部的,實際上早就打算對內部搞一次清洗,韓平父子、黃逞等人勾結大明朝廷之事,只是大清洗的理由而已。
俞咨鎬想到此處,趕緊掐斷自己的思路,暗地裏嘆息一聲,然後以恭敬的態度雙手將軍令遞交給尹峰審核蓋印。
……
當日晚間,俞咨皋疲憊地騎着馬回到自己家中,一名身材婀娜的少婦在內屋門口迎候:“將軍辛苦了,晚飯已經好了。”
這為少婦就是俞咨皋從杭州西湖上帶走的船娘施麗,如今是俞咨皋的小妾。俞咨皋今年四十多歲了,在大明官場上幾經波折,不得不投奔到海寇軍中,早已沒了當年雄心壯志。如今在中華軍中兢兢業業幹事,只是想要保住全家老小的穩定生活。他在大明軍隊體系中干到了副總兵的位置,如今到了中華軍中以中校軍銜任職老營參謀部,他自我感覺還是不錯的。
泉州北郊濠市濠格頭村老家還有俞咨皋的妻兒。因為俞咨皋操練的新軍叛亂,其人已被朝廷問罪通緝,其家族為了不被他牽連,已經由族長出面,將俞咨皋一家分產別居,算是把俞咨皋家踢出家族譜系,另立支族了。
他是俞大猷的老生兒子,父母一輩早就沒了,因此他家在宗族之中並無地位,只是由於原先俞咨皋擔任了朝廷高官,宗族中人才對他另眼相待。
好在泉州是在中華軍佔領下,俞氏家族也不敢真的把俞咨皋家裏的妻兒趕出門。同樣的,看在俞咨皋面子上,泉州守備王朔望在強行推廣“士紳一體納糧”時,也沒有對堅持不合作態度的俞氏家族採取什麼行動。
“阿麗,近日裏軍務繁忙……下次我回家晚了,你就先吃吧。”俞咨皋接過施麗遞來的毛巾,擦了一把汗。
施麗服侍他脫下外衣,小聲地說:“老爺,泉州老家的二太爺派人來了。”
“二太爺?他派人來做啥?是何人來了?”
“不曉得是誰,來者五十多歲了,比老爺年紀還大,卻管您叫三叔。”施麗笑了笑道:“他一口的泉州土話,我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
俞咨皋皺起眉頭:“我知道了,此人應該是俞明遠,我二堂兄的小兒子。”
“族長家的小兒子?是來讓您認祖歸宗?”
俞咨皋搖頭冷笑道:“呵呵,把我家趕出宗族分家析產才兩年,如今又打算幹什麼?此人現在何處?”
“他說今晚住南城館驛,明日再來拜訪您。”
“明日再來,你就說我這些天軍務忙,三日後才是休沐日,到時再來說話。”
……
三日後,俞咨皋見到了那位年紀比他還大十餘歲的侄兒。兩人正兒八經地以叔侄關係見禮,俞咨皋讓這位侄兒入座。
俞明遠是典型的鄉下土財主模樣,不但衣服華麗,還在腰間掛了鍍金荷包。他一早就急沖衝到俞家,一落座就急急忙忙地說:“三叔,如今族中有事,你一定要幫忙的。”
俞咨皋不緊不慢地說:“我家已經另立支族,不算你們俞家一族的了吧?”
俞明遠臉色不變:“我等畢竟同出一族,眼下大家也共住一村。這海寇、哦哦,中華軍要入村推行士紳一體納糧之政,還要重新丈量土地,這幾百年的規矩,怎麼能說變就變?三叔啊……”
俞咨皋早就想着這家族中來人所為何事,此時果不出所料,很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侄兒所言之事,我早已曉得。船主大王施政為民,即使是士紳一體納糧,稅率不過十取一,而且攤丁入畝,不計人頭稅,比之大明的規矩,已經是少很多了。”
“可我家有三個秀才一個舉人,按規矩是免征田賦的……”
“你那是哪家的規矩?”俞咨皋截斷他的話,厲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