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這段旅行,因為雨的阻止,看似和諧了許多,就在這種和諧的氛圍中,徐弘、雨禾也有了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徐弘公司整改,職位調整,徐弘接到了任調通知,不得不趕緊回去,雨禾因為孩子哭鬧婆婆嘴碎,也不得不趕緊收拾行囊。看着兩個人將本就不多的東西統統歸入行李箱,盛敏幽幽的嘆了一口氣,說“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見。”徐弘笑了笑說“又不是七老八十,有機會還可以見的。”盛敏又嘆了一口氣說“雖是這麼說,但總歸是見一面少一面了。”盛敏這話讓徐弘想起自己的母親,她的母親也總是說見一面少一面。
徐弘的母親是個可憐的女人,年輕時跟人自由戀愛,在那個年代自由戀愛可是少之又少的,但偏偏眼光不行,看中的竟是後來成為徐弘父親的男人。徐弘母親在沒跟徐弘父親結婚前就懷了孕,被愛慕徐弘父親的女人辱罵,說她是個破鞋是個蕩婦,亂搞男女關係,徐弘父親也只是漲紅了臉站着話也不說。每每跟徐弘說起這段,徐弘母親都憤憤不平,也恨丈夫不爭氣,肚子裏是誰的種他自個不知道嗎,被個潑婦一罵就慫了,話都說不出來。可誰知,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最後還是跟那個罵自己妻子蕩婦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徐弘父親與徐弘母親結婚後沒幾年,徐弘姐姐、徐弘相繼出生后,他就與那個潑婦搞在了一起,一開始說是幫着播種,然後是幫着收割,然後是在月光下摘花生,然後徐弘的母親就迎來了最痛苦的人生——家暴。
徐弘的父親家暴很嚴重,盛飯的碗、杯子裏的酒、他的巴掌,都出現在過徐弘母親的臉上,所以每次母親問徐弘你究竟為什麼不結婚的時候,徐弘會直言不諱的說“因為不想吃着吃着飯,就被莫名的呼巴掌。”母親彷彿被戳中痛處般,獃獃的望着徐弘,然後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少說為了我了,我小的時候為了我,我都這麼大了,都三十多了你還為了我?我早就跟你說讓你跟他離婚,你聽嗎,你是覺得我養不了你還是我會不管你?”徐弘母親依然獃獃的,然後說“總歸是個伴兒。”每每此時,徐弘都會不屑的想,我倒要看看你這個伴兒最後給你什麼下場。
徐弘內心是惡毒的,她既心疼母親,也很想看看父親與母親最終是如何解扣的。對於母親,徐弘的心情是複雜的,但對於父親,徐弘就是恨,因為恨,徐弘甚至討厭自己的臉。她長得太像父親了。
徐弘回去的第二天就邁進了公司大門,將帶回來的一點小零食分散給眾人後,就悠閑的在辦公室喝咖啡,準備恢復一下狀態,再去處理瑣事。徐弘剛悠閑了沒幾分鐘,同部門的小謝就拖着椅子滑了過來。
“姐,晴晴跟你說了嗎?她懷孕了。”
“懷孕?”徐弘倒吸了一口氣,這是晴晴第三次懷孕了。晴晴來公司的時間比徐弘還早,起初只是一個業務員,公司為數不多的女業務員,除了談業務,由於工作需要,有時也做一些搬搬抬抬的工作。她們的交集就始於一次搬搬抬抬。
徐弘公司是從事酒水銷售的,旺季業務繁忙時,需要業務員親自跟貨、搬貨,一瓶酒750ml,一箱酒6瓶,可想一箱的重量,而一批貨往往少說幾十箱,多達幾百箱上千箱,晴晴就這麼跟着他們跑。跑也就算了,因為她是僅有的幾個女業務員,就成了男業務員的調侃對象,這調侃中多少也帶了揩油的意味,晴晴由於學歷不高,找不到其他工作,也就這麼忍着。
一日,晴晴照樣去公司報道,在電梯裏就碰到了徐弘。徐弘看她一直在扭動肩膀,問她怎麼了,晴晴抱怨道昨天又搬貨了,上百箱全她自己搬得。徐弘問不是好幾個業務員一起去的嗎,晴晴無奈的說都是動嘴不動手的。公司男業務員的德性徐弘是知道的,她也帶他們做過幾場活動,體力活不愛干,技術活幹不了,收場時占公司便宜倒是挺快,沒消耗完的產品全部進了他們自己的後備箱。
晴晴見她皺眉頭,也就趕緊說“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跟你抱怨,就是閑聊。”徐弘點點頭表示知道。晴晴的難處徐弘也聽過,據同事說,晴晴小學就輟了學,因為家裏窮,要供哥哥上學,小學輟學后就出外打工,因為年紀小沒人要,她就躲在親戚家的店子裏洗碗,可即使這樣,遇上檢查的她也得趕緊躲起來。好不容易躲到十七八歲,能進廠了,晴晴就進了廠。在廠里遇到個年輕人,兩人情投意合,準備結婚,但晴晴家裏又不同意了,倒也不是因為彩禮這些金錢物,按照晴晴母親的說法是心疼女兒不想女兒嫁那麼遠,晴晴也聽話的跟心上人分了手。後來在父母的介紹下,認識了現在的丈夫,而丈夫母親一直看不上她,因為晴晴矮。
晴晴本就不高,又因為年紀小在工廠做的是低着頭的計件工,脊椎早早就落下了毛病,這樣看上去就更矮。晴晴曾問徐弘“如果是你,你怎麼選?”
徐弘說“如果她是挑別的,比如說我脾氣不好啊,我做事不行啊,那我興許能改,可身高這個問題,怎麼改?你改不了,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選擇換個婆婆。”晴晴哀怨的看一眼徐弘,說“那是你。”是啊,徐弘知道這是她,因為晴晴還是跟那個嫌棄她個子矮的女人的兒子結了婚,並在她嫌棄的話語中生了兩個女兒。徐弘聽過晴晴教育女兒的話,她說“你要好好吃飯,長高點,以免被人嫌棄個子矮,一輩子翻不了身。”
晴晴在與徐弘熟悉之後,徐弘就跟公司申請,讓她來做了助理,跟着部門其他人負責一些執行的工作,晴晴雖不聰明,但也算勤奮,即使帶着孩子,也從不缺席每一場活動。現在晴晴又懷孕了,公司調整,徐弘不禁為她擔起憂來。
正在皺着眉擔憂,徐弘頭頂就傳來一聲“你回來了”的驚喜,徐弘抬頭就看到了滿臉喜悅的晴晴。晴晴的肚子已經凸了出來,徐弘就摸了一摸說“恭喜啊。”
晴晴滿臉憂愁的說“來的不是時候。”徐弘點點頭,晴晴也就拉了一把椅子過來說“公司已經找我談過了。”徐弘詫異的看着晴晴問“談什麼?”
“離職。”
“你答應了?”
晴晴一笑說“沒有,我說你是我的領導,我得等你回來先跟你說一聲。”徐弘跳動的心暫時穩了下來,然後問“公司怎麼跟你談得?”
晴晴低下頭靦腆的說“沒怎麼談,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來了公司幾年,生了我二女兒不說,現在還又懷孕了。我在網上看,好多人罵孕婦,說公司運營也不容易,我們孕婦占公司便宜什麼的。罵的可難聽了。”說著晴晴整個人都窘迫了起來。
徐弘看着她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懷孕生子是人生過程,生育是女性權利,如果你是昨天來的公司今天說懷孕那看那些罵聲就看了,可你來公司好幾年了,活沒少干,生育險沒少交,憑什麼懷孕了就要被罵?這是你的權利。如果公司只談離職,不談賠償,我建議你不要走。你走了,你的生育津貼會很麻煩。”
晴晴點點頭說“我也不懂這些,我就尋思你肯定比我懂,就想着等你回來,問問你的意見。我生我家老二的時候,確實生育津貼就給了很多,而且我也是堅持到臨近生產才停工了的,可公司一口一個讓我要學會感恩,說已經負擔了我一個孩子,不能再負擔一個……”
“呵,什麼叫感恩?”這些年徐弘聽過不下十餘次這個詞,每次都會像現在這樣不屑的笑出來。“感恩?你是不幹活,白被公司養着嗎?白拿公司工錢嗎?你是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報酬,說白了你幹活它掏錢,大家就是雇傭關係……”
徐弘還未說完,就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朝她走過來,並朝她招了招手,說“徐經理過來一下。”徐弘拍了拍晴晴,也就跟着那人走了。
進了辦公室,來人將門關上,問“晴晴是不是找你問公司開除她的事?”徐弘眼睛轉動,心領神會的問“所以,是你們上下一致決定的?”
“這是公司的決定,你也知道公司業績不好,你自身都難保,還操心別人。”說完,男人拿眼睛剜了她一眼。
徐弘坐下說“所以,公司打算怎麼著?”
男人站在徐弘身後,雙手撫上徐弘的肩膀,一邊掐着一邊說“公司的意思是看你能不能兼任電商部?”
徐弘瞥了一眼掐在肩膀上的手,輕輕抖動了一下肩膀,抬起頭,帶有怒氣的說“那薪資呢?”
男人知趣的離開,一邊繞到辦公桌后一邊說“這可是公司培養你。”
徐弘又是不屑的說“得了吧,培養我就拿我當廉價勞動力啊,我現在已經幹了很多不是我這個職位該乾的,現在讓我多兼顧一個部門,只發一個部門的薪資,我可沒興趣。”
“你乾的好,乾的超出你現在拿的薪資的水平,公司自然會給你加薪的,誰會幹活領導都知道。”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領導要是不知道我能力,會讓我兼任其他部門嗎,既然知道,為什麼不直接談薪資呢?既想讓馬乾活,又不想讓馬吃草,這幾百年的道兒了,公司還玩呢?還當打工人是傻子呢?”
男人白了徐弘一眼說“要不說,你不上道呢!”
徐弘再次笑着看向了窗戶,不想說話,反正像她這種大齡未婚女性,在其他人的眼中,是任何人都可以“參與”一腳的。已婚的男性覺得有便宜可占,肯跟她開個帶色兒的笑話,她都應該笑的花枝亂顫,未婚的男性覺得年過三十還未結婚肯定是有問題,不是身體有問題就是心理有問題,但凡對他們嚴格一點,就被問是不是私生活不順利內分泌失調。而女人呢,已婚女人防着她對自家老公下手,未婚女人表面說著像她學習背地裏卻暗暗祈禱“我可不能活成她那個樣子”。
35歲,未婚,徐弘就因為這兩個詞,她一切為自己、為員工爭取權益的行為都被冠以了“不上道。”一時間,徐弘覺得無聊透頂。
看了一會兒窗外,徐弘將手機扣在了桌子上,然後問“所以公司是確定要開除晴晴嗎,在明知道她是孕婦的情況下。”男人點點頭,徐弘又問“那既然公司決定了,賠償怎麼談?”
男人回“這是人事部的事,到時候人事部會跟她協商的。”
“既然公司明知道她是孕婦,依然決定要開除,那就一切按流程走吧,這還協商什麼呢?”
“徐弘,我說了,這個事你管不着,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因為徐弘的態度,男人也惱怒了起來。
徐弘臉上露出笑容,問“公司是打算改變我的工作內容,同時兼顧兩個部門,卻依然按照之前的薪水?”
男人不明白的看着徐弘,徐弘說“如果我拒絕呢?”
“你有拒絕的權利,如果你拒絕,公司會以你不符合崗位需求的名義開除你。”
“我干這個職位兩年了,你現在跟我說我不符合崗位需求?崗位需求的標準是什麼?”
“徐弘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我難為你,也不是任何人難為你,我們做同事幾年了,我自認我們相處的還不錯,我們也算是朋友,這只是公司的業務調整,公司讓你兼顧兩個部門,也是信任你……”
“所以不是我不符合,就只是公司的問題,對吧?”
男人長舒一口氣說“只能說公司調整需要。”
徐弘點點頭說“考慮一下。”說完站起來拿了手機,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就這樣,徐弘經歷了人生中的第一場勞動官司,靠着她在男人辦公室里錄下的音,輕輕鬆鬆拿到了賠償,晴晴原本打算公司說怎麼就怎麼著,可憑着徐弘拿到的錄音,也輕輕鬆鬆贏了官司,安心回家待產。
雖然晴晴的選擇,徐弘不能理解,但是這也算是作為同事一場,她能給她最好的回應。就跟盛敏說的一樣,除了自己的父母,徐弘對任何人都表現出了極大的善意。就這樣,徐弘徹底失業了,在35歲的檔口,在贏了一場勞動官司,自己爽夠了之後,她失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