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即使是個混蛋,也希望他幸福
徐弘正抱着盛敏在街邊安慰,一輛車停在了眼前,常清從副駕駛下來,徐弘的表情就吃驚了起來。看着吃驚的徐弘,再看趴在她肩膀哭的滿臉淚痕的盛敏,常清問“沒關係吧?”
“你怎麼找來這兒的?”
常清拿眼神瞟了盛敏兩眼,說“打她電話是個男人接的,我說找你,那男的就說你們出來了,應該是在這附近。”徐弘想,應該是盛敏的丈夫接的電話。
“上車吧,找個地兒坐坐。”常清說完就朝車看了兩眼。徐弘帶着盛敏上車就發現黃貫陽坐在駕駛座,黃貫陽朝盛敏看了兩眼,整張臉都寫滿了煩躁。
黃貫陽選了一家靠近街邊的小酒吧,徐弘就滿腦子的,他除了酒吧就不認識別的地方嗎。常清看出她的疑惑,解釋着“都這個點了,營業的地兒不多了。”徐弘嘆了一口氣,問盛敏“想下去嗎?”盛敏點了點頭,此時她確實想喝一杯。
四個人依然選了戶外的位置,入秋了夜裏的風有點涼,黃貫陽就把車上的一條小毯子也拿在了手裏,等盛敏坐定了之後,直接搭在了她身上。徐弘依然要了一杯威士忌,而盛敏想要一瓶紅酒,徐弘看着她,然後對服務員說“把威士忌退了吧,我們要瓶紅酒。”說完朝常清黃貫陽說“今天我買單。”說完常清、黃貫陽也沒有反駁。
“徐弘,我還想要這個。”盛敏指着餐單上的一個極大的水果拼盤說,徐弘點點頭笑着說“嗯,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真的嗎?”說完,盛敏就又點了幾個套餐,等餐上來,滿滿的擺了一桌子。
黃貫陽問“你吃的了嗎?”其實他很想問,你吃這麼多不怕胖嗎?
盛敏不理他,徐弘就說“別管她了,讓她吃吧,今晚她沒吃東西。”何止今晚沒吃東西,她剛剛還大哭了一場,消耗了好大的力氣。
徐弘說完,就注意到常清一直在注視着她,徐弘回頭看了他一眼,從包里拿了煙,問他們“介意嗎?”盛敏自然是不介意的,甚至今天她還想嘗一嘗,也就伸手跟徐弘要,徐弘今天是真的隨着她,她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她要煙,也就把煙遞給了她。
盛敏點燃一支煙,第一口就被嗆着了,徐弘就用手肘撐着椅子的把手,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她笑。常清覺得難得的覺得徐弘臉上顯出寵溺的一面,那眼神彷彿在看一個孩子,一個自己非常喜歡的孩子。
笑過徐弘回頭髮現常清依然在看着她,她就意興闌珊起來。徐弘將煙灰彈進桌上的煙灰缸說“你能別用那種粘了吧唧的眼神看我嗎?”
常清收斂起眼神,說“我今天跟那個嚴峰通過電話了。”頓時徐弘手上臉上的動作就都停止了。
徐弘看着常清,一字一句的說“你過界了。”
“嗯,我承認,我跟你道歉,無論是對於昨天的事,還是今天的事,我都道歉。”
“雨禾丈夫給你的電話?”徐弘知道盛敏拒絕了他們,那麼電話應該就是雨禾給的。
常清點點頭說“我只是好奇……”
“我也有點好奇。”忽然徐弘就有點好奇他到底是不是雨禾丈夫老闆的弟弟,雨禾的丈夫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如他所料呢?
“既然想交往,就要坦誠一點吧,說說你的身家。”
徐弘的問題讓常清一時愣住了神,徐弘就說“沒人會跟錢過不去,雖然我這把年紀了,但你萬一真的是個富家子弟呢,說不定我會考慮考慮。”
“你朋友是怎麼跟你說的?”常清覺得他似乎真的在走相親流程,互交家底。
“她說什麼不重要,看你怎麼說。”徐弘將煙掐滅,從包里拿了一個很大的鯊魚夾,將頭髮整個都盤在了腦後。這個動作在常清看來,有點魅惑,可旁邊的盛敏卻提心弔膽了起來,她知道徐弘一旦盤起頭髮,就代表着進入了“戰鬥”狀態。她今天一定要把常清的面具給撕下來,以報他過界之仇。
看着徐弘,常清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正式一些,然後說“我……我家沒什麼可說的,如果說在我小時候還算有點錢,但後來……你應該也知道了我爸朋友的女兒去世的事,她去世之後,我們家沒借到錢,生意也就那樣了。我父母現在在鄉下的房子裏養老。我家就我一個。”
“哦……”徐弘抿了一口酒說“所以,你現在想找個女人照顧你的父母?”
“不是……”說著常清看了看徐弘說“你應該也不是那種女人。”
徐弘點點頭,臉上顯出一絲詭秘的笑說“眼神真好。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別人會覺得你是老闆的弟弟啊?”
“我確實是公司老闆的弟弟,只不過是堂弟。我爺爺兄弟很多,我爸那輩堂兄弟也就多了……”
徐弘覺得常清所說的這種關係她是理解的,她家幾乎也是這樣,爺爺輩的人兄弟七八個,到了爸爸輩,堂兄弟自然就多了起來,一家幾個,輪到他們這一輩,那七七七八八的親戚也就更多。但多歸多,平時都不怎麼來往,鬧心。
“你就是個賈芸吧?”
“欸?”徐弘這個比喻常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徐弘就低頭笑了一下說“《紅樓夢》看過嗎?都姓賈,但賈芸為了攬活賺錢,寧願認年紀比他還小的賈寶玉做爹。”
“用得着說話這麼難聽嗎?”徐弘說完,黃貫陽就把手裏的刀叉扔在了盤子裏,整個人都站起來,大有跟她打一架的意思。
徐弘拿眼瞥着他扔進盤子裏的刀叉,說“難聽嗎,也沒有多難聽吧,賈芸可是個能屈能伸有情有義的人物。”
黃貫陽看着徐弘說“你知道你為什麼遇到那種爛人嗎,就因為你也是這種人,嘴這麼刻薄,心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你爛,所以你才遇到那種爛人。”
聽他說完,徐弘伸出食指,搖擺的跟擺鐘的指針一樣,然後說“no,no,no,看吧,又是羞辱女人的那一套。女人遇上爛男人,是因為女人也爛,你是什麼樣的人就會遇到什麼樣的爛男人,那現在呢?遇上我,是因為你們爛嗎?”
黃貫陽氣的咬牙切齒,常清卻依然滿臉微笑。常清問徐弘“你就不想了解了解我嗎?”
“怎麼,你要說雖然你家庭落魄,但破船還有三千釘,讓我不要那麼物質嗎?還是你想說憑着自個的本事混得還不錯?在自家堂哥,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哥公司里混,真的好嗎?你要是覺得好,也不會如此低調,一個身份都讓人猜了吧。哦,或者你想說因為那個去世的女孩你心情沉重,所以備受打擊,消沉至今。這麼說顯得你很深情嗎?那不是你應該的嗎?不管那個女孩怎麼樣,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腳踩兩條船是你做出來的事吧?你難過了,你消沉了,可那個女孩呢?不好意思啊,我沒有拯救落魄王子的菩薩心腸,也沒有寬慰人那好心眼,你消沉也好你自責也好,那都是應該的。你活該!”
聽她說完,桌上瞬間安靜了,黃貫陽連生氣都忘了生氣,他緊張的看着常清,生怕常清臉色有異。常清這人啊,平時裝的跟個沒事人一樣,但是他始終記得自個身上背着一條人命,那個女孩是因他而死的。
可常清突然就笑了,一邊笑,一邊伸直了手說“服務員,來瓶威士忌。”隨後常清看着徐弘說“喝你喜歡的吧,她那瓶黃貫陽替她喝完,一會兒我送你們回去。”
常清語氣里的溫和、眼神里的偏愛都讓徐弘無所適從起來,徐弘眼神躲避着移向了別處。對於常清的反應,黃貫陽也有點錯愕,便又瞪了徐弘一眼。
“虧我今天還罵了他呢。”
徐弘回頭看着他,常清就覺得她應該還在隱忍着。常清接過服務員送過來的酒,一邊倒一邊說“果然是個混蛋呢。”
“何必呢?人家馬上就要結婚了,在這種時候去觸人家霉頭,又是何必呢。”
常清將酒慢慢推到徐弘面前說“所以,即使他是個混蛋,你也還是希望他幸福,是嗎?”
徐弘將酒杯握在手裏說“他幸不幸福,跟我沒有關係。”
“嗯,互相介紹也差不多介紹完了,再次認識一下。我叫常清。”說完常清伸出手看着徐弘,他依然想要握一握那雙手。
徐弘將手從酒杯上移開,心不甘情不願的伸出了那隻手。常清握上去就覺得有點冰,除此之外,還有點軟。一雙又小又骨感卻又軟的手,彷彿徐弘的心。
握過手之後,常清似乎得到了滿足。常清收回手,看向盛敏問“所以呢,這位盛女士,你是怎麼了?”
“欸?”盛敏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了她身上。聽常清如此問,黃貫陽也就關切的補了一句“是啊,你怎麼了,哭了?”
盛敏無措些許,然後吞吐着回“沒什麼。”
“夫妻吵架?”黃貫陽猛地就想起來,盛敏是結了婚的,能讓一個已婚婦女哭成這樣的,除了她的丈夫還能是誰呢?
正在說著,徐弘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的是盛敏的名字,徐弘就想應是盛敏的丈夫用她的手機打來的。徐弘將手機遞給盛敏,慌忙間,盛敏將嘴內的食物咽下去,側了側身,就接了電話。
“喂?”
“你在哪裏?我……我去接你們。”電話那頭的聲音緩和了許多,丈夫往日的柔情似乎又回來了。
盛敏就更咽了起來說“跟朋友在一起,一會兒我們自己回去就好。”
“那你快到小區的時候打給我,我去接你。”
“嗯。”盛敏點點頭就把電話掛了。
黃貫陽的目光追隨着她,等她掛了電話依然殷切的望着她,以期她告訴自己他們夫妻發生了什麼。可惜,盛敏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徐弘看着她那瓶紅酒也就喝了一半,說“別喝了,該回去了。”隨後看着常清與黃貫陽說“你們應該明天還要上班,今天晚上謝謝你們。”
黃貫陽將整個上身都往後仰了仰說“難得你說句人話啊。”徐弘白他一眼,不想理會。常清也就繼續問她“你什麼時候走?”
“就這幾天。”
“走前,我請你吃頓飯吧。”常清覺得,這算是正式的邀請,他們以相親的名義認識,卻從來沒有單獨吃過飯,他想在她走之前,正式跟她約一次會。
徐弘沒有回他,叫來服務員,結了賬,就扶起盛敏朝車的方向走。常清知道她又拒絕了他。
待常清開車將兩人送到指定的小區時,就看到小區門口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在路燈下徘徊。他想那應該就是盛敏的丈夫。
盛敏也遠遠地看到了丈夫,看到丈夫盛敏的眼又濕潤起來,星星閃閃的,顯得很是可憐。黃貫陽回頭看着她說“如果需要幫忙,隨時可以找我。什麼事都可以。”盛敏點了點頭,也就隨着徐弘下了車。
見徐弘與盛敏回來,丈夫就朝車的方向走了走,盛敏下車就朝他奔了過去。常清看着撲進丈夫懷裏的盛敏,對黃貫陽說“你就算是要下手,也得等她離婚吧。”黃貫陽乾笑一聲沒有回答。
徐弘本以為這場爭吵就此告一段落,但凌晨時,又隱隱約約聽到了爭吵聲。起初是很正常的夫妻之間該有的聲音,隨後就是忽大忽小的爭吵,爭吵依然是白天的話題。
盛敏原以為丈夫理解了她,或者已經接受了她不願意照顧公婆的事實,但是當她提出想要出去工作的事情,丈夫依然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來質疑她。
他問:“你要做什麼工作?”
“你別管,我就想知道,如果我出去工作,你還要把你爸媽接過來嗎?”
“你是寧願出去工作也不願意照顧我爸媽嗎?”
“你是寧願讓我照顧你爸媽也不讓我出去工作嗎?”
“你能做什麼呢?你已經多少年沒工作過了?你工作才能賺多少錢?你出去工作還不如在家照顧我爸媽。”
“說來說去,你就是覺得我必須照顧你爸媽是嗎?”
“這是家庭經濟最大化,我爸媽的年紀已經到了需要人照顧,你出去工作就要雇保姆,你賺的工資夠雇保姆的錢嗎?”
“我又不是保姆。”
“但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照顧我的父母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天經地義?”盛敏覺得這個詞簡直太可笑了,“你覺得讓我照顧你的父母是天經地義,你的父母覺得讓我生孩子是天經地義,但凡他們沒有逼迫過我,但凡他們沒有嫌棄過我,但凡在他們逼迫我的時候你有幫我說一句話,我都不會如此抗拒,可你做過嗎?你是我的丈夫,你為我說話,為我們兩個人的決定站出來說句話不也是天經地義的嗎?”
“你跟老人家說那麼多有什麼用啊,他們不能理解的,他們嘮叨你就當沒聽見好了啊。”
“我沒有辦法當聽不見,我不是聾子不是傻子,我怎麼可能聽不見。”
“所以你就是不願意留在家裏照顧我的父母,是吧?”
“所以你寧願讓我留在家裏照顧你的父母也不願意讓我出去工作,也要去追尋你那所謂的夢想,是吧?”
爭吵瞬間無聲,兩個人都在等着對方妥協,但沒有一個人妥協。最後盛敏望着丈夫說“我要出去工作,我一定要出去工作。”說完,盛敏就抱着枕頭出了卧室,進了徐弘在的側卧。
徐弘看着抱着枕頭的盛敏,掀開被子示意她過去,盛敏就淚眼婆娑的蜷縮在了床上。徐弘將她靠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盛敏就問“徐弘,我錯了是嗎?我不應該不聽你的,我不應該選擇待在家裏,是嗎?”
徐弘點點頭,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嗯,不管是盛敏覺得自己沒有工作的才能也好,還是雨禾因為兒子的身體原因不能工作也好,徐弘一直都在極力勸說她們出去工作,因為她深知經濟對於一個人對於一個家庭的重要性,只有擁有經濟權,在家裏才能說上話,否則就會時時小心提防進入盛敏現如今的狀況,或者陷入雨禾的困境。那些丈夫啊,只要一失意,就會把原因歸結為待在家裏的女人身上,如果不是為了你啊,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啊,你白吃白喝我養着你啊……這種無休止的埋怨,徐弘聽夠了,從小聽到大,她聽的心裏都長起了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