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選
“咳咳咳”陸雯被一陣嗆人的煙味熏醒了。
只聽見在門外,丫鬟喜兒正咬牙切齒地說到:“府里管份例的人,心眼全是黑的。這下等的煤炭就是陸府下人房裏都不會用,居然派給咱們院子裏!”
“只怕火沒升起來。把姑娘都嗆死了。”
楊嬤嬤正色道:“你少說兩句。被姑娘聽見又是麻煩事。”
“喜兒。”陸雯在房裏喊到。
“誒!”喜兒從門外應聲進來,臉上還有些尷尬。只怕剛才自己的幾句碎嘴都被雯姑娘聽見了。
那日,被陸雯吼了一聲之後,陸敏婕真的鬆了一點手腳。拼着一股莽勁,陸雯拖着陸敏婕撐到了嬤嬤與丫鬟遞來長桿的時候。
本就凍僵的陸雯一直沒有緩過來。又落了水。拼了最後的力氣把自己和陸敏婕帶上岸,就昏死過去了。
陸雯被送回院子裏時渾身濕透了。本來整個人應該是凍僵的,卻意外地燙手。可以說是大病了一場,高熱幾日不下。楊嬤嬤去了幾趟前院,想給姑娘請給大夫都被攔了回來。
眼看燒得人都迷糊了。陸雯自己竟然從高燒中掙扎地醒了過來,掏出兩粒碎銀子,跟喜兒說,去求人討一壺烈酒來。哪怕是最差的老白乾都行。拿回來給她擦全身。
說完就又昏了過去。
喜兒哭哭啼啼地出門,終於跟后廚的廚娘討了一壺做飯的黃酒。按照陸雯的法子,擦了三四回,高熱終於退下去了。堪堪撿回來一條命。但是,身子還是重,正虛着。
陸林氏那裏也是好笑,陸雯燒着的時候裝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收到風說陸雯醒了,立馬就派了李嬤嬤過來,說,雯姑娘和三姑娘交惡,有損女德,份例減半,禁足三月。
陸雯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回,知道了。
正好。三個月不用去昏定晨省。
倒是喜兒難受地大哭了出來,她是老夫人在世時給陸雯收的大丫鬟,原來陸府俸祿不高的時候,吃穿用度陸雯都沒受過委屈。怎麼現在陸府正二品的俸祿,還要剋扣份例。
看着喜兒哭得這麼傷心,陸雯張張嘴沒說:以後難受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這不,連冬日裏的炭火,給的都是最差的。
陸雯回京之前就知道會有這些局面。祖母不在了,陸府就沒有人跟她是一條心的。出嫁以前,她都少不了要受氣的。
只是,有些氣忍得,有的不必忍。
禁足,份例減半都可以。現在她傷寒未愈,連這冬日裏的炭火都要剋扣,那就是要她的命。
“姑娘。你叫我。”喜兒怯生生的說。
“你在外頭說什麼?”陸雯問道。
“喜兒今天去領炭火。外頭給咱們院子裏最差的,燒不起不說,還熏人。”喜兒說著就委屈。
“分碳的嬤嬤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呀!”喜兒捏着嗓子學起分碳的嬤嬤的嗓音:“每個院子都是一樣的,你不要找茬!小心我告訴管家,把你發出去。”
喜兒想起那個嬤嬤的嘴臉就來氣,“我是府里的大丫鬟,發我可輪不到管家做主!”
陸雯見她的樣子,好氣又好笑。“那你看過別家的炭火嗎?真的都一樣嗎?”
喜兒哭着這張臉,“姑娘,您是逗我嗎?這炭火都是黑秋秋的,我哪裏看的出來好歹?只有燒起來才知道熏不熏人啊!我總不能去別人院子裏看人家生火吧?”
陸雯有些時候,真不知道自己是姑娘,還是喜兒是姑娘。除了伺候人,其他還真是一問三不知。
陸雯耐着性子說:“炭火熏人是因為裏頭摻了燒不着的沙土。炭火沒燒以前看不出來,燒的時候看不着。那就看燒之後的。”
喜兒恍然大悟,“對呀!那我去三姑娘得院子外頭,看看她的渣土就知道了!可是……”喜兒又糊塗了,“知道不同又能怎麼樣呢?”
陸雯揚揚眉,說:“坐實之後,你就去院子裏罵街。說分炭火的嬤嬤中飽私囊,剋扣了咱們的炭火,要嫡母做主。”
聽陸雯這樣安排,喜兒有些傻眼,問道:“雯姑娘,你是病傻了嗎?這肯定是夫人吩咐的,不然借她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
陸雯勾嘴,笑了笑:“所以,你得分時間去,撿着明日有外府的夫人們來賞花的時候去說。把包着渣土的手絹給夫人看。”
陸雯記得,陸林氏很喜歡梅花。三年前離開陸府的時候,府里的梅花養得就在京圈的夫人中出了名。冬日裏,幾乎每天都有人上門賞梅。
“喜兒不懂。”
“嫡母最怕被人說氣量小。虐待庶女的名聲就夠難聽的,更何況我還是嫡女。陸林氏在京中已有善妒的名聲,嫡母作為繼室,又干出這種事情。”
“名聲只怕是壞透了。三姑娘還沒有定下人家。如今府里來往都是京中的貴婦,誰知道她的三姑娘會嫁到誰家裏?”陸雯還在病,話說多了就累。喘了口氣說到:“誰也不敢保證三姑娘日後會不會和陸林氏如出一轍?所以,夫人為了三姑娘決不能讓別人知道她還有別的壞心眼。否則,三姑娘及笄之時,說不到好人家。”
“如此,把這事捅出去,夫人自然不敢護着,只能讓管事的嬤嬤背着個鍋”喜兒思考了一陣,想通其中的緣由,喜出望外起來,“姑娘!您真聰明!喜兒這就去!”
“咳咳,去吧!”陸雯笑了笑,又躺了回去。她知道,這次傷寒沒有什麼大的毛病,就是要暖暖和和的過冬。因此,她不想計較其他,只求能平安出嫁。
今時今日,陸良珏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將陸雯發給什麼不好的人家。哪怕是做繼室,也必然是嫡妻。
只要人活着,什麼都好說。
這是祖母告訴陸雯的。她一直記着。
翌日,喜兒歡天喜地回來了,“放這放這!你們出去吧!”
陸雯在床上看書,見院子外面熱鬧,抬了下眼。
楊嬤嬤說:“我讓她們安靜些。”
“沒事,這冬日冷清,鬧也沒多大一會兒。”
正說著,喜兒推門而入。“姑娘!喜兒幸不辱命。”
“乖!姑娘現在沒有可以賞你的,記在案頭上,到時候發你出府的時候,算在嫁妝里。”陸雯笑嘻嘻地說。
喜兒羞了臉。“姑娘怎麼說話一點都不害臊的。”
陸雯用書遮了嘴。“口無遮攔,口無遮攔,口無遮攔。”
“姑娘,你不知道,剛才夫人的表情多麼駭人。嚇得我不敢看她,只敢裝哭。”喜兒坐在陸雯床前的腳踏上。“我還沒哭夠呢,夫人就叫我不要哭了。讓李嬤嬤把那管事嬤嬤叫來,一頓訓斥……”
喜兒說得是津津有味,陸雯實在是不忍心打斷她。一邊看着書,一邊聽她絮叨。
“……不過,夫人今天臉色不好,還有別的事情。聽說,陛下要給穆王再指一門婚事。”喜兒說到。
“穆王?”
“對。”怕陸雯想不起來是誰,喜兒補充道:“就是慈姑娘的夫君。”
“啊!那個斷袖。”陸雯恍然大悟。
穆王大婚前不曾納妾,甚至府里連年輕的女眷都沒有。坊間有人揣測,穆王的喜好與尋常男子不同。府中恐怕有分桃的小廝……
楊嬤嬤和喜兒的臉色變得古怪。
陸雯自知失言,清清嗓子,“咳咳……”把手裏的書扔掉,“哎呀!這話本不能總看,腦子都糊塗了。”
“……也是辛苦穆王妃……得知王妃有喜,我們家姑娘還放心不少……誰知,竟然去了……”楊嬤嬤想起舊事,有些感慨。
陸雯當時要回鳳城守墓,絕不是出於對父親陸良珏的體貼。而是,信了坊間的傳聞。
在這件事上,陸雯與祖母是有分歧的。祖母以為,後院沒有女人,陸雯以後會過的簡單一些。
然而,陸雯自持,嫁人之後,倘若與夫君不睦,和女人在後院鬥上一斗,不失為一種生活樂趣。
畢竟妻妾有別,夫君就算再寵愛姬妾也不能留宿。
可是,要是和男人斗……就只有被欺負的份了吧……每天還得看着人家出雙入對……於是尋了守墓的借口逃了婚事。
得知陸敏慈嫁過去不久便懷有身孕,陸雯心裏好受不少。至少,日後有了孩子作為倚仗,不會過得沒有盼頭。
楊嬤嬤問道:“夫人為何因為這事心情不好?”
陸雯撥撥指甲,說破其中天機,“只怕,慈姑娘嫁過去的時候,夫人給了不少陪嫁。如今,世子剛剛半歲。就有新婦要進門。夫人是在肉疼自己的陪嫁。”
“倘若是一般的人家,這時娘家都會給女婿家再送一個姑娘過去。一是自家的財產不會落入旁人手裏,二是不用擔心外孫受繼室欺負。”
聽陸雯這樣一分析,楊嬤嬤明白了,說:“夫人此時惱火的是,一是親家是天家,這個法子行不通。二是,三姑娘如今才十四。嫁不過去。”
“的確。”
喜兒不解:“就算三姑娘年紀到了,她能願意給別人做填房?”
楊嬤嬤看了喜兒一眼,“平日裏挺聰明,怎麼犯傻呢?那是別人嗎?就算是填房,也是穆王妃,是一等國夫人。”
“一等國夫人如何?我家姑娘就不稀罕。”喜兒揚着頭說。
“額……”陸雯也不知道怎麼就把自己扯進去了。她一想,“不對。扯遠了。先王妃去世不滿周年,穆王還是新鰥,陛下這樣安排有失身份。”
說到新鰥,陸雯有些膈應。陸良珏當年就是新鰥娶得新寡……有什麼身份不身份。當年鳳城的人礙於鳳城巡撫都不敢說陸家的這樁婚事。現在又有誰敢天子腳下非議皇子?
不僅,陸林氏也不至於氣得臉色發青。陸雯也為產子喪命的陸敏慈覺得不值。
楊嬤嬤說:“這個我略有耳聞……坊間傳……穆王不放心他人照料小世子,竟然把小世子帶上早朝……”
陸雯一愣: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理由。她想到那個畫面,不由笑了。“還有這種事?”
“坊間傳聞嘛……捕風捉影的……要是這樣……陛下這般着急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是不好看的。”楊嬤嬤說出來,覺得荒謬極了。
陸雯活動一下僵直的脖子,“這事倒也急不得……陸府好歹是戶部尚書……陛下把誰的女兒指過去,都會和陸府結怨……前朝最講究的就是制衡之術,沒有更特殊的理由,斷不會這樣做。”
喜兒來了興趣,“那陛下還會讓王爺帶着小世子上朝?”
“不會。冬至要到了,前朝要歇下準備過年的事情。陛下應該會准穆王病休。這幾日不要去禍害早朝。”陸雯頓了頓。她自己也不清楚怎麼就停了下來。
喜兒催促道:“在然後呢?”
陸雯語塞,“額……”然後福至心靈,說:“開春之後,要是穆王還是不改,應該會讓小世子入宮,給雯妃娘娘代為撫養。”
說完,陸雯自己覺得怪怪的:怎麼她就覺得穆王會不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