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與君共舞
玄天明尊點了點頭,目送廣成子走到一邊,朗聲道:“今日得見禪師和道長玄妙武功,已不虛此行!”隨即轉頭看向易星塵。
看到玄天明尊還想繼續和易星塵比試,身後的古麗婭趕緊上來躬身對玄天明尊道:“師尊,您稍微休息下,讓徒兒先跟易前輩過幾招好了!”
玄天明尊知道她是怕自己已經比試兩場,內力消耗過大,不是易星塵的對手,搖頭笑道:“無需多慮,易先生還不至於佔為師便宜,他的內力消耗尤勝為師!”說著指了指易星塵所站的腳下。
眾人望去,這才發現易星塵把已經半數陷入土中的雙腿輕輕拔了出來,緩步來到場中,直面玄天明尊。
玄天明尊看了看易星塵的神色,笑道:“易先生想來已記起往事,可喜可賀啊!”
原來易星塵從玄天明尊跟一方大師比試開始,就閉目凝神,感知場中變化,同時運起全身內力在身體中高速運行。他跟玄天明尊明尊一樣,一刻也沒停的在戰鬥,只不過玄天明尊是跟一方和廣成子比試,而易星塵是跟自己較勁。就內力氣血消耗而言,易星塵一點都不比玄天明尊消耗的少。所以在自己身體內部內力相互衝擊的情況下,身體慢慢向下沉,以至半條腿都陷入土中。
另外,在整個過程,場中一方大師,廣成子道長和玄天明尊的內力縱橫交錯,而易星塵在催動自身內力的情況下,也引動周圍氣息流動,所以場中三人打鬥中散發出來的內力也有不少被易星塵引入身體。特別是玄天明尊浩瀚的內力,而且算起來跟易星塵的內力同宗同源,當他們沖入易星塵的身體後跟易星塵身體中原本的內力相衝撞,繼而沖開了易星塵之前重傷后一直沒能打開的穴道關節,讓易星塵記憶恢復。
想起了所有往事的易星塵看着眼前的玄天明尊,嘆了口氣道:“明尊別來無恙,彈指揮間三十年,還不能放下嗎?”
玄天明尊也道:“事情到了我們這代,放不放下還有什麼區別嗎?”
易星塵道:“中原武林自由其一定氣運,即便沒有我,明尊這種做法亦無法在中原立足,即使佔得一時,也占不得一世,明尊可信?”
玄天明尊看了看一旁的一方和廣成子點頭道:“中原地廣人傑,豪傑輩出,僅憑武功和雷霆手腕,確實不易!”
易星塵道:“中原大地歷來接賢納士,只需明尊放下恩怨,即能重回故土,何樂而不為?”
玄天明尊搖頭道:“想必你也知道祖上立有血誓,必須拿回失去的東西,那東西在誰手上,就要滅誰滿門。”繼而沖易星塵笑道:“易先生如能找出來全部歸還,我倒是可以考慮與中原武林重修於好!”
易星塵苦笑道:“一則,近百年過去,數代先祖為其東躲西藏,早已失散各處,如今我亦不知何處去尋!二則,明尊也清楚那為不祥之物,得之如魔伴身,何苦來哉!”
玄天明尊攤手道:“你看,事情還是沒法解決,不如痛快打一場!你若贏了,有生之年,老朽不再踏足中原半步!”
“不過!”玄天明尊轉而道:“老朽僥倖贏了的話,中原雖大,還有何人能阻我?”
易星塵淡淡道:“剛才已經說過,即便任你過去,中原亦不是你能久待之地!”
玄天明尊滿頭白髮無風自動,哈哈笑道:“好啊!我倒看看,三十年過去,中原武林還出了哪些人物!”
“不知先生想比些什麼?”玄天明尊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拳腳、劍法,還是比內功?”
易星塵搖頭道:“這些三十年都已比過,再比也沒甚趣味!”
玄天明尊也點頭道:“先生以為如何?”
易星塵緩緩道:“三十年渾渾噩噩,今日復得清明,僅且舞上一劍,請明尊觀瞧!”
說罷易星塵長劍驟然出鞘,一道光華衝天而起,繼而凝聚在他手中,一把普通的寶劍在易星塵手中竟然燦若光華,劍身之上隱隱有華彩流動。
易星塵輕吸一口氣,開口唱道:“劍如瑤光映蒼茫,一舞劍氣動四方!”隨即,身形轉動,帶動長劍繞身而走,看似緩慢,卻引得場中氣息隨之流動,現場眾人似乎都有一種身不由己要被帶着向場中的移動的感覺。
“星河百轉低聲語,天地萬象顯張狂!”
隨着又一句唱罷,易星塵長劍揮動,輕輕劃過天際,眾人感覺天地突然震動了一下,這一萬年不曾有過變化的天地,似乎也隨着易星塵長劍而轉動、搖晃起來。
“好!”場中的玄天明尊輕喝一聲道:“獨舞不如眾舞,老朽且陪先生舞上一段!”說罷,玄天明尊挺劍上前,只見一道亮眼白光如長河落日般融入易星塵劍舞之中。
“疾若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易星塵再吟一句,只見身形忽然急速轉動,瞬間連刺九劍,九道劍氣衝天而起。玄天明尊迅雷身法用到極致,跳到空中,化出九個身影,瞬間接下易星塵這閃電般的九道劍氣。兩劍相擊,聲音竟然從天上傳來,悶如滾雷。
“來如雷霆收震怒,去如江海凝清光!”
易星塵和玄天明尊身法再次提升,身形如兩道青煙,在場中隨風舞動,已然瞧不真切,只見時不時兩劍相擊的時候,暴起寒光點點,同時伴有震雷聲傳來。
易星塵身法快慢隨心而欲,快時迅如雷霆奔馬,慢時又如大漠孤煙。一劍刺來,會讓你感受道泰山崩於前的雷霆萬鈞,但頃刻間,又馬上還你一片星河燦爛,試問這樣的劍法,如何能擋?
“三十年間彈指過,感時撫事增哀傷!”
“與余問答何有故,盡攜往事出九霄!”
隨着易星塵唱詞轉哀,劍勢也逐漸趨緩,長劍開始發出低鳴,伴着身形轉動,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玄天明尊同樣身法輕靈飄忽,劍之所向,始終與易星塵上下相迎,左右相隨。眾人心裏不復剛才劍意盎然的緊張感,有種一片白雲浮碧空的空靈感覺。
“問天不知其所向,足繭荒山愁入腸!”
唱得這句,易星塵長劍似有似無,伴隨身姿的舞動,劍鋒時而顯現,時而消匿,正是藏巧於拙的極致體現。
玄天明尊亦與他相呼應,劍與身不停變換,兩人往來穿插,時而拳掌相碰,時而劍身相擊,快時兩人身形如霓虹變幻,慢時亦如老僧弈棋,竟配合的天衣無縫,似乎真如一對摯友在對舞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兩人同時收身而立,玄天明尊收劍於身,抬頭望向天空,似乎若有所思。
“縱然斬得山河斷!”
只聽易星塵朗聲唱道,同時一聲長嘯,身形如大鵬扶搖,拔地而起,從此時的高坡一躍而下,直向對岸而去。
眾人皆是一驚,要知道,這裏雖然是渭河上游源頭,但兩岸仍然相距二十餘丈之遠,就算當年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穆青雲也無法一躍而過。
這時已經躍至渭河上空的易星塵,手中長劍一震,凌空對着身下渭河一揮而下,巨大的劍氣破空而出,直擊的河水四下激射,河水似乎都為之一頓。而易星塵手中長劍,因巨大內力所催而節節寸段,化為一把碎片,灑落河水之中。
這時的易星塵身在空中,又全力揮出一劍,再無任何可借之力,眼看就要落入渭河之中。就在這個時候,只見玄天明尊看不看,翻轉手腕,將手中長劍隨手擲出,長劍如飛矢般急速向易星塵方向飛去,瞬間來到易星塵腳下。
“難得清明歸故鄉!”
易星塵最後朗聲而唱,單腳在劍身上一點,接着飛劍之力,身形再次騰空而起,大鵬般眨眼間掠過近十丈距離,穩穩落於對岸之上。而玄天明尊的長劍因受到易星塵空中一踏之力,墜入渭河之中。
站穩身形的易星塵拱手一揖到地,朗聲道:“多謝明尊,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說完轉身而去。
這時謝長風聽到對岸易星塵的聲音遙遙傳來:“謝小友,一方大師和廣成子道長的身後事,就拜託你了!”
謝長風一驚,趕忙查看一方和廣成子的情況,這一看才知道,兩位前輩已仙逝多時,不免感嘆萬分。
眼見自己這一方的人轉眼間只剩自己,謝長風這時有些緊張,不免凝神戒備,以防對面的人突然發難。
玄天明尊發覺謝長風的變化,轉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謝小友不必緊張,老朽還不至於為難後輩。”
一旁的古麗婭和司馬長空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收場,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於是走上前來問道:“師尊,我們是否繼續南下?”
這時古麗婭心細,看到師父的神色似乎不對,正想詢問一下,沒成想玄天明尊噗的吐了一口鮮血出來,把二人下了一大跳,趕緊扶住玄天明尊。
司馬長空伸手抵在玄天明尊後輩,這才發現師父內力幾乎耗竭,內傷之重優勝三十年前。
原來易星塵與玄天明尊內力同宗同源,所以他說是舞劍,但實際借舞劍而催動內力,從而引得玄天明尊必須也催動內力與自己相抗,兩人借舞劍而比拼內力,相比三十年,在水平上算是更高了一籌,也更加兇險。易星塵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拼了命也要阻止玄天明尊南下中原,而玄天明尊從易星塵開始舞劍的時刻就知道了他的打算,但還是豪氣干雲的接受了。
最後在兩人都拼得內力所剩無幾,身受重傷的情況下,易星塵踏劍而去,而玄天明尊口吐鮮血,看似易星塵贏了,其實玄天明尊知道,易星塵受傷更重,這次絕難逃一死,不過自己也時日無多了吧!
看到這種情況,司馬長空也不敢貿然發功救治,只是以內力護住玄天明尊心脈。
玄天明尊吐息了幾下,感覺稍微好了點,緩緩說道:“易星塵氣節高雅,劍意已通神,為師與他算是兩敗俱傷,不分勝負,但數十年來,終歸寸功未建,算來還是我輸了!”
“婭兒,你飛書傳他們都回來吧!我們返回天山!”玄天明尊轉頭對古麗婭說道。
“是!師尊,徒兒這就辦!”
司馬長空把玄天明尊扶入轎中,眾人迴轉出關而去。
謝長風看着轉頭而回的玄天明尊他們,心裏的石頭算是放下了,不由得坐於地上,大口喘氣。
今天的見聞對於謝長風來說,實在是太過震驚,這才知道在武道一途,自己實如井底之蛙。想起臨出門時爺爺所說,如果自己這次能安然活着回來,必定會受益匪淺,本質上會提升不少。
看着一旁仍然端坐如初的一方大師和廣成子道長的遺體,謝長風心想:提升不提升的不重要,關鍵是得想辦法趕緊把兩位前輩的遺體送回武當和少林。
今天是八月三十一日,此時沉寂一天的風沙再次揚起,高坡上隨即塵土飛揚,似乎要抹去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易星塵離開風陵渡口后並沒有返迴風陵鎮,此時的他只是隨意的走着,只知道一個大概的方向,那就是回到中原南方。幾乎耗盡的內力和嚴重的內傷使他十分疲憊,似乎已經難以支撐他的身體,走起路來一步一踉蹌,儘管如此,易星塵的思維卻十分清醒,已經完全恢復的他腦中不斷的閃現出以往的各種畫面。
易星塵清楚的記得,他曾經因為急於練功而閉關半年,但還是因為意外而導致練功出了差錯,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記憶力變得模糊起來,時好時壞。
更是由於閉關和記憶力出了問題,導致他錯了在玄天明尊第一次回返回中原的時候去攔截他,讓玄天明尊在天山建立玄明教,並且入侵中原,讓當時在中原混亂不堪。
好在易星塵的記憶力在中原武林和玄天明尊決戰泰山之頂的時候恢復了一些,最終易星塵及時趕到,與玄天明尊對決,最後以雙方都深受重傷而結束。
易星塵還記得,自己也是有家的人,但自己的妻子在十年前因病去世,也就是那個時候,易星塵最後一次從家裏出來,並且再也沒有回去,而當時他的記憶還是十分混亂的狀態。
還有,易星塵想起來,自己也是有兒子的,而且已經當了爺爺,他甚至想起來,從小督促兒子練武的場景,但兒子卻對學武毫無興緻,這讓易星塵十分頭疼,沒少教訓他。現在想想,兒子似乎也確實不是練武的材料。
“到底自己跟兒子的關係什麼時候變的如此疏遠的呢?”易星塵閉目而思,記得兒子小的時候是多麼的聽話,易星塵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希望有一天他能把自家武學發揚光大,希望他能持劍守護中原,守護這片江湖。
“是不是下雨了?”這時的易星塵感覺有點冷,他不知道在哪,只記得自己走到一個草垛旁,似乎想躲避一下驟起的風沙。易星塵緊緊靠在草垛避風的地方,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然而現在似乎有什麼冰冷的東西不停的打在自己身上,他心想應該是下雨了。但易星塵並不打算睜開眼睛,他不管了,他的腦中正在愉快的回憶往事,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的回憶。
易星塵繼續想,兒子似乎離自己所想的方向越走越遠,兒子說他不想學武,想學醫,最終在多次爭吵中,兒子離家出走了。等再次見到兒子,已經十年後,也就是他最後一次從家裏出來那一年。
易星塵緊緊擰在一起的眉毛似乎變得舒展一些了,因為他回想到再次見到了兒子的場景,兒子不僅活着,而且如願成了一名大夫,還給他帶回來一個兒媳和一個小孫子。孫子剛滿三歲,淘氣可愛,易星塵不由的想:“這孩子也許是個練武的料!”
“就這樣吧!”易星塵想:“當大夫也挺好,至少不用理會江湖中的打打殺殺,至於守護中原,有他一人就夠了!”
然而,生活似乎總是能給你帶來意外,也就是那一年,易星塵痛苦的回想起,先是自己妻子因病故去,接着,兒子在外出出診的時候不甚染上瘟疫,在回來的途中就不幸去世,雖然他自己就是大夫,卻也逃不脫病死異鄉的命運。
於是,易星塵的記憶就更加混亂了,不久之後,他就拋下兒媳婦和剛滿三歲的孫子離家出走,流浪江湖。
這個時候易星塵就想到了馬明霞,這孩子又乖巧、又淘氣,機靈的很,一身的靈氣,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反正兩年的時間也教了她不少東西,能學到多少,就看她自己了。他想到兩年多前首次見到馬明霞並且救下她的事,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易星塵祖上曾有女子嫁入馬家,聯過姻的。算起來,竟然還有親戚關係!
想起馬明霞,易星塵就想到跟她在一起兩年的時間,馬明霞那丫頭就帶着自己在江湖中到處遊走,偷雞摸狗掏鳥蛋、爬樹摘果挖紅薯,反正為了不餓肚子,什麼不正經的事都干過。睡覺的地方更是五花八門,橋洞、山洞、破廟、樹上等,偶爾也會偷偷摸到沒人在家的房子裏,在人家軟軟的床上睡個好覺。對了,也睡過草垛,就想現在這樣,每次都讓她靠裏面,易星塵就靠外面替她擋風擋雨。恩,還記得跟她約好,等這裏事了,要回去找她。看來,我是要爽約了吧?
細細想來,那兩年竟然是易星塵難得單純、快樂的兩年,想到這裏,他嘴角竟不自覺上揚,露出了笑容。
繼而,易星塵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多虧了她,自己的家還算完整,想起妻子的溫柔、體貼,易星塵神情也更加柔和,想起妻子那一身鵝黃色的長裙,杏黃色的花鞋,猶如就在眼前,一種幸福感溢於臉上。
似乎有腳步聲走來,停在自己跟前,易星塵想大概這時幻覺吧,緊閉的雙眼微微睜開一點,模糊中,面前似乎站着一個人,鵝黃色的裙子,腳上一雙杏黃色的花鞋。
“雨停了嗎?易星塵感覺打在身上的冰冷感沒有了,還是說有人給我打了傘?”易星塵思索着:“看來確實是幻覺了,我妻子怎麼會來呢,她已經在極樂世界了吧,而我?恐怕是去不了的!”
“星塵!我們走吧!”一個聲音似乎傳來!
“是在叫我?”易星塵想:“難道我妻子來接我了?”
易星塵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努力了半天,眼前似乎只有些光,光中有人向自己伸出手來。
“那是她的手!”易星塵笑了:“她真的來接我了!”
“恩!我們走吧!”易星塵朝那光中伸出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