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洗洗再走
衛長水道:“我若是想取你性命,剛才早就亂箭射死了。可你一身好本領,這麼就死了,豈不可惜。”
那刺客道:“你們存心算計,並非我武藝不精,現在既然被你等擒住,推出去砍頭便是,有甚可惜。”。
衛長水又道:“如今荊南百業方興、商賈咸聚,農耕於野、士讀於堂。我前鋒軍巡狩江漢、保境安民,正在廣招四方豪傑。閣下非泛泛之輩,何不入我軍中大顯身手,也好成就一番功業。”
刺客嗤笑道:“你們荊南再利害,還能比得上朱溫,斗得過楊行密?”
衛長水慨然道:“朱溫挾持皇帝、橫行北方,其麾下猛將如雲,楊師厚、葛從周、龐師古、牛存節,皆為當世名將。楊行密稱雄江淮、威震諸蕃,其部屬能人輩出,李神福、徐溫、王茂章、周本,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轉身對刺客道:“這些人比之閣下如何。”
刺客默然不語。這些人都是各地藩鎮中遠近聞名的功臣宿將,與他這個獨行刺客根本不在一個層面。
不待他回答,衛長水又道:“朱溫、楊行密等地方強蕃,固然地廣糧多、兵強馬壯,可哪一分是留給你的?假設閣下前去投奔,對方又肯收留,可前面已經有這麼多能臣猛將,何年何月才是閣下的出頭之日。”
那刺客心中似有所動,臉上現出思慮猶豫之色。
衛長水注意觀察他的神情變化,不失時機問道:“閣下關注我的時間不短了,尚且不知尊姓大名,又自何處而來啊?”
袁奔嶺、楊二牛等人都望向刺客,這是前鋒軍諸將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
那刺客道:“蒙衛將軍抬舉高看,在下姓冉名蛟。”見衛長水言語誠懇,以禮相待,他也換了說話的語氣。
“此前所作所為,乃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其中具體情由,實在不便相告。將軍若要問罪,冉某全部承擔便是。”
衛長水道:“剛才我已經說過,現荊南求賢若渴,正欲廣聚各路豪傑、共襄大事,閣下若能投我前鋒軍帳下,何來問罪的說法。”
冉蛟道:“你不怕我假意答應,留下來再伺機殺你。”
衛長水道:“當然害怕,可若是能夠得到能人相助,倒是值得冒此風險。”
冉蛟嘆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反而不好再對你下手了。”
袁奔嶺不客氣道:“聽你說了這麼多話,卻還不知道你到底為誰賣命。我看你也不是什麼爽快人。”
冉蛟正色道:“剛才我已經說過,沒有完成主家交辦的差事,已經自覺心中有愧。怎能再做不忠不義之事,此事恕難告知。”
袁奔嶺追問道:“你那兩個被幹掉的同夥,都是什麼來路?”
“這個與你說說倒是無妨。他們是主家派來的幫手,也可以說是監視我的人。大概是立功心切吧,沒想到剛一出手,反倒被你們殺了。”冉蛟似乎對這兩個人沒有什麼好感。
衛長水忽然想起似的,轉頭對楊二牛道:“趕快給冉兄鬆綁,這豈是我前鋒軍的待客之道。”
袁奔嶺和楊二牛兩人面面相覷,心中暗笑,“這刺客怎麼突然就變成座上賓了。”
擔心冉蛟突然暴起發難,遲疑着沒有動手。
衛長水道:“快快鬆綁便是。觀其言,知其行,冉兄不是狡詐無信之人。”
楊二牛這才讓軍士給冉蛟解開繩索,不動聲色地向前走了兩步。
如果冉蛟突然發動襲擊,他就能夠立即擋在衛長水前面。
冉蛟甩了甩被綁得有些酸麻的胳膊,道:“我沒能要了你的命,你也饒過了我的命,我們兩邊算是扯平了。可我現在要是歸附你了,那就真是朝秦暮楚、不講信義的小人了。”
衛長水笑道:“可你現在沒有殺了我,回去如何交差?說不定你的主家震怒,直接將你拿下砍頭。既然你不想殺我了,又不想對不住主家,何不找個地方躲起來,暫時避過風頭再說。”
即使不能勸說對方歸附,衛長水也想儘力瓦解對方的力量。隱藏的敵人就要顯露出來了,雖然很想知道對方的情況,卻也不想操之過急,激起更多變數。
冉蛟道:“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冉某豈可獨自亡命逃遁。”
衛長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勉強了。將來若有變故,仍可到我軍中,必不薄待冉兄。”
冉蛟向衛長水等人拱手道:“那冉某就此告辭。謝將軍不殺之恩,若有機緣,將來再報。另外,還請將軍多加防備,冉某此次辦事不利,主家也許會再行派人前來。”
衛長水點頭道:“我會注意的,後會有期。”揮手讓袁奔嶺送客。
李濤與張有德從人群後面轉過來。看着冉蛟遠去的身影,張有德道:“就這麼放任離去,連背後主使之人都沒拷問出來,也太便宜他了。甚麼‘將來再報’的話,也就是說說罷了。”
衛長水道:“此人頗有些本事,實不忍取其性命。我觀其乃重義守諾之人,既然已經無心與我軍為敵,暫且放過也無大礙。至於背後的主使之人,……”
微微一笑道,“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徒勞。”
望着遠處黑夜中的大山輪廓,吁了一口氣,“說不定什麼時候,他還會再次出現,當然,不會是剛才這般情形。”
前鋒軍營帳大門附近,袁奔嶺和冉蛟一前一後走過來,正好遇到帶着軍士巡邏的李四斤。
李四斤見冉蛟弄得一身爛泥、灰頭土臉,忍不住上前打趣道:“好漢留步,何不洗洗再走。”
冉蛟一愕,醒悟對方是戲謔之語,便要張口大罵回去。低頭看見自己身上還在滴落的泥湯,覺得此時與這些人爭吵,非但口舌上討不到便宜,還被對方當成猴兒耍。
當下忍住心中怒氣,“呸”了一口,轉頭就走。
袁奔嶺在後面又加上了一句,“洗乾淨了,再來回來切磋兩招如何。”
此前數次交手纏鬥,一直沒能憑功夫制服冉蛟,對於平日裏頗為自負的袁奔嶺來說,不免心中耿耿於懷。
冉蛟心中惱火,想起袁奔嶺說過的話,回敬道:“那你就準備好了,小心把你打出屎來。”
腦中想像了一下可能出現的有趣情形,不禁哈哈大笑,大步昂首而去。
眾軍士有人跟着偷笑,見袁奔嶺臉色有些發青,只好硬生生憋住。
營門崗哨見李四斤點頭示意,便不阻攔冉蛟,直接開門放行。
…………
黔州,武泰軍節度留後府邸中。鬚髮花白的趙武滿臉倦容,正斜倚在胡床上閉目養神,近來煩心的事情太多,讓他覺得疲憊不堪。
趙武如今這把年紀,早已經沒有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
當年自己只是一名火長,跟着長官的命令四處衝殺,身邊的兄弟死傷無數,幾年間就換了一大批。
趙武雖然僥倖沒死,身上卻也傷痕纍纍。也曾想過當逃兵,可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又能逃到哪裏去,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在軍隊裏起碼不會被餓死。
每次隨大軍攻下一座城池,統兵的將領都會放任士卒四處搶掠。
趙武經常找酒喝得酩酊大醉,再隨便找個女人廝混,以緊崩的神經暫時放鬆下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活多久。
直到偶然遇到成汭,見趙武一身馬步功夫還行,就收在身邊做了親衛,這才算是有了出頭之日。
這麼多年過去,一直跟着成汭東征西討。成汭的勢力越來越大,趙武跟着水漲船高,也成為其麾下鎮守一方的將領。
可天不遂人願,成汭打下的一番基業,在其最風光的時候戛然而止。
成汭出征不利,身死洞庭湖,原班人馬也作鳥獸散。
當其盛時,威勢震動大江兩岸;當其衰也,山傾水泄再無風光。
趙武駐守黔州的主要作用,是為成汭守住後方屏障。
聞聽發生巨變,成汭戰敗身亡,已經是鞭長莫及、有心無力,只能望天興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