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月下孤影
因為出發的時間晚了一些,前鋒軍當日只前進了不到百里的路程。
眼看西邊的太陽逐漸低垂,就要落到樹梢後面了,衛長水讓袁奔嶺和劉文通選擇合適地形,傳令全軍就地安營紮寨。
吃過了晚飯,各營軍士都早早地入睡,明天還要趕很長的路,大家都在抓緊時間恢復體力。
除了不時有小隊巡邏軍士走過,整個營寨里都是靜悄悄的。
只有居中的主將帳篷里,從門帘縫隙中隱約透出一絲光線。
衛長水斜倚在一張藤製胡床上,正在翻閱着手中的《李衛公問對》,這本書還是在賀隱的書房中偶然看到,賴皮賴臉硬拿來的。
面前的茶爐上冒出縷縷白汽,衛長水給自己續滿了一杯清茶。
山中的秋天來得比較早,儘管草木還算枝葉茂盛,但夜裏已經略微有些寒意了。
衛長水在等待一位客人,等那位一路尾隨而來的刺客,雖然不能確定他是否回來,但知道他一直在尋找機會下手。
前鋒軍翻山越嶺行軍就已經很辛苦,這刺客獨自在山林中穿行,更是筋疲力盡、苦不堪言。
儘管這刺客給衛長水的感覺,如同野狗咬褲腿一般,躲也躲不開,甩也甩不掉,但也很佩服此人的韌勁,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就是跟你卯上了。
按照衛長水的安排,宿營地的警戒內緊外松,明面上的巡邏小隊和崗哨點位都有所減少,崗哨上的軍士表現得也有些隨意,甚至還有人打起了瞌睡。
夜色漸深、斗轉星移,一輪偏月緩緩西沉,已經落到大山後面了。
主將營帳中的燈光熄滅,想來衛長水已經安歇了,大軍一路長途疾行,無論是誰都會感到疲乏。
營寨旁邊的樹叢中露出一個腦袋,這刺客已經在附近潛伏很久了。
他也在猶豫,考慮現在是不是動手的好時機。上次入營行刺已經失手了,營寨中肯定有所防備,雖然又過去了兩日,現在看上去好像有所鬆懈。
在營地外圍徘徊觀察了一陣,想着已經臨近黔州,後面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好的機會,於是把心一橫,決定冒險再干一次,儘早了結此事。
這刺客拿定主意,找了一處離崗哨稍遠些,火把照不到的地方,躡手躡腳地翻進柵欄裏面。
在黑暗處蹲伏了一會兒,見沒有人發現自己,又悄悄向營寨中間潛行。
中間遇到幾撥巡邏軍士,都憑藉著帳篷和車廂進行遮擋,小心翼翼地躲過去了。
待到巡邏軍士走遠了,這才繼續摸黑行動起來。
主將的營帳還兼作將官們的議事場所,比其他帳篷明顯要大上許多,這刺客已經對前鋒軍的宿營佈局比較熟悉了,沒費太長時間就來到衛長水的帳篷旁邊。
左右看了看,此時附近沒有人經過,就湊上去把耳朵貼在帳壁上聽裏面的動靜。
一陣輕微的鼾聲傳出來,想必裏面的人應該睡熟了。
擔心從帳篷門口進去容易被發現,為了不把目標驚醒,這刺客故技重施,還是拔出隨身的短刀,在帳篷側壁上割開一道口子。
不過這次他非常小心,一面聽着裏面和附近的響動,一面緩慢仔細地操作,準備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逃之夭夭。
憑自己的功夫身手,只是不陷入重重包圍,從這裏安全退走,自忖還是有些把握的。
從裂口處向裏面望去,黑黢黢的什麼看不見,只聽見鼾聲依舊起伏如常。
於是輕輕地鑽了進去,貼在帳篷內壁上屏往呼吸,藉著縫隙透進的微光,努力辨認黑暗中的環境。
突然聽到一聲輕笑,“你終於來了。”
這刺客好似突然被針扎了一下,受驚之下頭髮倒豎,幾乎要跳將起來。
下意識地要去摸腰間的短刀,立刻就覺得頸部被銳器抵住,同時聽到另一人喝道:“別亂動。”
接着火光一閃,旁邊桌子上的蠟燭被點燃,照亮了刺客稜角分明的面龐。
衛長水依然端坐在胡床上,袁奔嶺侍立在身旁,楊二牛正持刀頂着刺客的脖子。
衛長水一臉笑容,對刺客道:“我們又見面了,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個什麼人?”
刺客打量了一下對面,冷笑道:“虧你還是個統兵的將官,這都沒看出來,當然是來殺你的人。”
衛長水搖頭道:“徒逞口舌之利,半夜三更的潛入大軍營帳,只為挖苦我這兩句嗎?如果說話就能殺人,你何必費這麼多周章,直接把我咒死算了。”
向前走了兩步,道:“你數次入營中行刺,如今落到我手上,還有何話說。你的性命存亡,只在我一念之間。”
刺客笑道:“那可未必。”突然格開楊二牛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橫刀,右臂袖中數支弩箭疾射而出,全都射在衛長水胸前。衛長水悶哼一聲,仰面向後倒下。
袁奔嶺急忙上前扶住衛長水,查看傷勢情況。楊二牛大怒,惱恨自己竟然沒有看住刺客,舉刀就往刺客身上一陣猛劈。
刺客一邊格擋閃避,一邊得意笑道:“此間事情已經完畢,我可以回去復命了。”轉身就要向帳外逃去。
“暫且留步。”忽聽倒在地上的衛長水出聲道。刺客一愣,轉過身來看是什麼情況。
衛長水手撐地面坐起,悠悠道:“忙了一整天,裏面的軟甲還沒來得脫下。”
刺客聽他如此說法,一口老血上來,差點沒背過氣去。
衛長水不慌不忙拔掉掛在自己外衣上面的箭矢,又在身上揉了揉道:“雖然你這弓弩力道不大,卻也硌得我身上好疼。”
刺客無語,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袖中的弩箭已經全部發射出去,對方已經有了防備,強攻也不是他的長項。
再次轉身帳篷出口奔跑去,不過心情不一樣了,剛才以為得手心中暗喜,此時卻是倉皇逃命。
袁奔嶺喝道:“既然來了,哪有隨便就走的道理。”
一張大網中空中落下,刺客躲避不及,正好撞在大網裏面。
那刺客也是頗有力氣,手腳並用、一齊發力,在網中奮力掙扎拖行。
旁邊拽住網綱的數名軍士站立不穩,被他拉得趔趄跌倒。
刺客乘機割破大網從裏面鑽出來,那網繩很是堅韌結實,情急之下割開不大的口子,網繩還半纏半繞地掛在臂膀上。
他只好一邊撕扯掙脫,一邊向外面快步逃串。
剛剛跑出帳篷,忽然感覺腳下一軟,地面忽然塌陷下落,刺客連着塵土一同跌落。
原來下面是個大坑,約有丈許來深淺,坑中四壁光滑陡峭,底下還有積水泥漿,雙腿陷在爛泥中行動費力。
正琢磨着如何脫困,坑沿上面數名軍士圍攏過來,手中長弓拉得圓滿,箭矢蓄勢待發,鋥亮的箭簇正對着自己。
那刺客暗道,“我命休矣,想不到竟然折在此處。”遂閉上眼睛等死。
上面的眾軍士卻不放箭。刺客只覺腳下泥漿中有東西拉動繃緊,原來坑底也是一張大網正在緩緩抬升,當下站立不穩跌倒在網中。
升到快到坑口的高度,又有兩張網從上面罩下。
扯網的軍士一齊發力,把刺客連人帶網甩到平地上,又用繩子繞了好幾圈,把他向粽子一樣捆得結結實實。
楊二牛笑道:“任你刁鑽似老鼠,還是逃不出羅網,看你現在還能怎麼跑。”
袁奔嶺想到這刺客一度弄得自己焦頭爛額,這次終於落在自己手裏,不禁大喜道:“看老子如何發落你,保證不把你打出屎來。”
抓住網繩把刺客提起來,打算先把這傢伙狠狠揍一頓。
“且慢。”衛長水連忙喝道:“此人數次入營偷襲,百里獨行,鍥而不捨,也算得上是個好漢,豈可如此折辱。”
袁奔嶺聽到主將有令,便把刺客拖到衛長水面前。衛長水對刺客道:“你數次圖謀行刺,我若將你斬首也不為過吧。”
那刺客道:“殺便殺了,哪裏來的這麼多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