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1.29《罪案記錄》
那個怪物已經不會再影響到他和酒疏,再也不會了。
禰心臉上的笑意帶着純然的愉悅,他興奮地朝着不遠處的酒疏招手,並快步跑了過去。
這個身形高大到可怖的男人呼吸有些急促,目光變得與剛才的壓抑深沉不同,眼珠亮晶晶的,眼圈更是微微泛紅,彷彿要激動得落下淚來。
他低着頭,帶着失而復得的喜悅,目光溫柔地定在酒疏戴着口罩的臉上,彷彿怎麼也看不夠。
眼前黑髮雪膚的愛人是他這輩子從未料想過會得到的幸福。
他永遠也不要再體會剛才那種失去一切只能眼睜睜看着愛人被搶走的感覺了。
面對眼前變了人格的戀人,酒疏目光頓了頓,從不遠處那一堆不知何處而來的玻璃碎片上移開。
又看了看附近安然無恙的玻璃幕牆,沒有一面破裂,不由得沉默了片刻。
在這個詭異的空間裏,這堆突然冒出來的玻璃碎片實在是可疑到不能再可疑了。
尤其是在玻璃碎片出現之後,懲戒對象的人格也出現了轉變。
真是讓酒疏想不多想都做不到。
聯繫到之前禰辛的種種異狀還有禰心現在臉上的笑容,酒疏眉頭微皺,有了一個連自己都不太想要相信的猜測。
一個很意外,卻又有很符合現狀的猜測。
酒疏看着禰心充斥愛意的熾熱眼神,緩緩開口:「你們兩個在鬧矛盾嗎?」
「!!!」
原本還在認真盯着酒疏看的禰心突然睜大了眼睛,瞳孔緊縮,臉上的笑容也定格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了什麼。
「什麼……酒疏你在說什麼?」
禰心的聲音帶着些微顫抖,他放在身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大腦幾乎一片空白。
酒疏已經知道這個身體裏有兩個意識存在,已經知道他是一個怪物般的存在了。
這個認知讓禰心有些無法接受,害怕被戳穿一直遮掩的真面目,他幾乎是下意識否認:「只有我,沒有另一個人,酒疏我……」
話說完一半,看着酒疏毫無波瀾,已經看穿一切的眼神,禰心突然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懼。
彷彿繼續說下去就會因為接連不斷的謊言,對愛情的不忠實而徹底失去面前的愛人。
他的話噎在了喉嚨里,窒息一般久久無法言語。
禰心知道自己不該對愛人說謊,可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
要說出自己將禰辛趕出這具身體的事情嗎?
一旦說出去,那酒疏會不會以為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為了獨佔愛人可以對自己的哥哥下手。
禰心知道對自己善良溫柔的戀人來說,犯罪,尤其是殺人是無法寬恕的事情,更遑論是這具身體裏的另一個意識。
他已經犯下無法饒恕的罪行了。
「我……」
禰心獃獃地站在原地,方才還沉浸在獨佔了這具身體的喜悅中,對哥哥禰辛的消失感到無比快意,現在卻已經手足無措。
像個還未長大的孩子,在面對自己無法應對的狀況時感到迷茫和恐慌。
他真的很害怕下一秒酒疏就會對自己說出厭惡的字眼,厭惡他這個精神分裂,性情陰晴不定的瘋子。
結束這段對酒疏來說充滿謊言和欺騙的戀情,就此離開他,永遠不會再回來。
酒疏看着禰心這副慌張到極致,幾乎紅了眼眶的神情,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卻只讓他感到愈發無奈。
他也是真的沒有想到。
明明一切都已經跟原著世界裏的不一樣了,可懲戒對象主人格與次人格之間的關係還是沒有得到緩和。
甚至愈演愈烈。
現在想來,今天來遊樂園之前是禰辛取代禰心前來,且禰辛並沒有提及任何有關禰心的事情,就已經揭示了二者間的矛盾了。
而酒疏之前只以為是他們兩個人格商量好的。
在酒疏看來這畢竟是一個人,以他經歷無數世界的經驗來看,懲戒對象在真心喜歡上一個人之後慢慢解開心結,兩個人格看清自己內心后和睦相處,直至最後痊癒融合都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直到現在酒疏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到底只是旁觀男女主們的戀情而已,對於真正的愛意了解還不算透徹。
他忽略了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
戀人對彼此的獨佔欲和由此衍生出的嫉妒都是酒疏之前忽略的東西。
對這兩個極其缺愛的人格來說,對戀人的獨佔欲或許比之常人要更加激烈,更加無法理喻。
酒疏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太理所當然了。
雖然自己一直把禰辛和禰心當做一個整體看待,但他們兩個分裂的意識自己可能並非如此認為的。
說不定還在認為彼此是一對情敵,只有消滅了對方才能真正與愛人一起幸福生活在一起。
「那些細長人形跟你有關係嗎?之前禰辛對待它們的態度不太正常。」酒疏沉吟片刻后詢問道。
面前禰心面色蒼白無神,只是無聲動了下單薄的唇,欲言又止,酒疏只好又問:「禰辛呢?讓他來回答也可以。」
雖然不知道剛才人格轉換的過程是怎麼進行的,與那堆玻璃碎片又有什麼關係,但酒疏知道禰心既然可以將主人格壓制下去,也應該可以將其叫回來。
聽到酒疏口中說出的名字,即使讀音相同,但禰心還是立刻意識到了酒疏的意思。
他的愛人在叫着禰辛的名字,那個該死的妄圖從他懷中奪走愛人的怪物。
一瞬間,禰心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如紙,眼珠則變得愈發漆黑,情緒有些激動,似乎根本無法忍受自己的愛人對那個該死的偷竊者有所好感。
用近乎咬牙切齒的語氣道:「……他是個怪物!」
「酒疏,不要管他了好不好,我、我才是禰心啊,一直以來都是我……」
從一開始就是他在向酒疏告白,酒疏的愛人只有他才對,與禰辛根本毫無關係,是那個該死的禰辛無恥至極想要來搶奪只屬於他的愛人。
禰心毫無血色的臉龐有些可憐兮兮,比起主人格的內斂壓抑,作為次人格的禰心情緒如同孩子一樣毫無遮掩。
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想法。
「……」酒疏沒說話,盯着禰心看了半晌,直到將這個近兩米的壯漢看得頭冒冷汗,幾乎要哭出來時才微微嘆氣。
伸出手,酒疏示意禰心彎下身子,白皙纖長的手指輕輕擦拭掉他眼角的眼淚,聲音柔和了一些:「對我來說,你們兩個都是我的戀人,都不是怪物。」
「你們是一個人,醫生沒有對你們說過嗎?」
醫生當然說過,無數次告訴他們,他們是分裂出來的同一個靈魂,並非所謂的妹妹靈魂附體,但是在禰辛和禰心看來,醫生的判斷很膚淺。
僅僅因為從未見證過超自然的事件便判斷這世上不可能有靈魂附體的事情,從而否認了他這個次人格的存在。
他明明是個鮮活的靈魂,他是受到母親喜愛的妹妹,是與禰辛這個遭人厭惡的哥哥完全不同的人。
禰辛也同樣如此認為,他一生從未受過任何愛意和溫柔,性格因此緘默麻木,與妹妹因愛意澆灌而變得驕縱肆意的性格完全不同。
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禰心曾如此堅信不疑。
但現在看着酒疏寶石般剔透的眼睛,禰心有了一瞬間的動搖。
「別再把自己當成怪物,你們是我的戀人,我說過很多遍了。」
酒疏儘可能溫和地說著,即使知道這兩個人格間的矛盾不可能會因為一句話而煙消雲散,卻還是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
「現在這裏很危險,你們就不要鬧矛盾了。」酒疏說完,看着禰心仍然獃獃的表情,不禁扶額。
他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像是個腳踏兩條船的渣男,在被發現后還要勸正宮寬容大度。
明明是一段很正常的戀情,卻搞得像是三角戀。
酒疏覺得自己的第一次戀愛跟普通人的好像有點不一樣。
「……咳,總之,先把禰辛叫出來吧,我想要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酒疏感覺自己現在知道的信息不夠多,很容易最後翻車。
十長老俱樂部的那群人可不是吃素的,他們的喪心病狂程度已經不是人類所能想像的了,在不知道全部信息的情況下,就算是酒疏也容易吃虧。
雖然酒疏剛才已經通過電腦做出了一系列預防手段,確保現在外界的俱樂部已經陷入混亂,但信息多知道一點總是沒錯的。
「……他、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禰心垂頭喪氣地囁喏道,似乎害怕酒疏因此生氣,手指顫抖着撫上了酒疏放在自己臉頰的手掌。
久久不願放開。
他確實不知道禰辛現在在哪裏,只知道現在這具身體裏感覺不到主人格的存在了,禰心希望他已經死了,但這話顯然不能與愛人直說。
酒疏看着禰心的表情,知道他確實沒有撒謊,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要求他將所有隱瞞的事情全都說出來。
「比如,禰辛是怎麼替代你陪我來約會的,又是為什麼對那些細長人形表現得很奇怪。」
酒疏語氣嚴肅,禰心見狀,猶豫了一下,說出了一切。
他是在遊樂園變成血紅色之後才醒來的,之前是因為禰辛吃了葯壓制了他的意識才讓他沒能醒來陪酒疏約會。
而在被壓制之後他一直能聽到耳邊傳來奇怪的祈禱聲,若有若無的呼喚聲,並看到了一座祭壇,祭壇上還有一個鏡子一樣的器具。
隨着那面鏡子發出亮光,禰心也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我感覺自己進入了鏡子的世界裏,一切都是翻轉過來的,但那裏沒有人,沒有你……」
說著,禰心似乎有些后怕地收緊了手掌,握緊了酒疏的手。
「直到走到商場裏,我才看到了你和禰辛,你們……很親密。」
禰心垂着眼眸,在酒疏看不見的地方,瞳孔中滿是猩紅血色,充斥着猙獰的戾氣,彷彿回憶起了那一刻恨不得將禰辛千刀萬剮的恨意。
「我氣昏了頭,就拿着斧頭砍到了鏡子裏的禰辛,之後禰辛碎裂成碎片,我從鏡子裏走出來了。」
「你的意思是,你在鏡子裏傷害了禰辛之後,禰辛就消失了是嗎?」
酒疏皺起眉頭重複着,禰心溫順地點了點頭。
見此,酒疏斂眉思考片刻,抬起漂亮的深色瞳孔,再次開口:「你似乎沒有回答有關細長人形的問題,為什麼?」
「……」
禰心瞳孔微微放大,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如實說出,就如同在告訴自己的愛人,自己是個可怖的怪物。
是那些不成人形的血肉瘤狀物。
可如果不說出去就是在欺騙自己的愛人。
他已經欺騙了太多,多到如果到了揭穿的那一天就會萬劫不復的程度。
禰心垂着的眼睫似乎顫了顫,有些遲疑:「我、因為我害怕你知道了會害怕我。」
「那些細長人形,全都是……」
禰心收緊手指,帶着幾分緊張:「全都是禰辛創造出來的。」
「禰辛?」
酒疏露出些質疑之色,並不太相信。
禰心看着愛人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受傷,他不敢再握着酒疏的手,緩緩鬆開。
「是禰辛,他是個怪物。」
禰心如此回答,看着面前的愛人,收回身側的手不自知地收攏成拳,滲出殷紅的血跡。
「我雖然被藥物壓制,但能感覺到他在操控着那些怪物,他想要把你永遠困在這裏,想要奪走你。」
是的,那些怪物不是他,是禰辛。
如果他們真是一個人的話,那麼這番話也並沒有說錯,他確實是在這具身體裏操控着那些怪物的軀體行走。
他只是沒有說那種如同附身一樣的感覺,就好像自己變成了那些怪物。
又或者,他本身就是怪物。
禰心如此想着,有些怔怔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酒疏的臉,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被欺騙愛人帶來的沉重負罪感壓垮。
對禰心來說,成為如禰辛那樣不被愛着,被所有人拋棄的怪物是一件無比可怕的事情。
他依然固執己見地認為被當成怪物一定就會被自己心愛的酒疏拋棄,酒疏方才的肺腑之言顯然沒有被禰心真的聽進去。
又或者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敢去賭哪怕一絲一毫會失去酒疏的可能性。
禰心想要在自己心愛之人面前維持美好的一面,哪怕再脆弱不堪一擊,再可笑,他也想要留住自己的愛人,他知道自己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滿口謊言,貪婪可恥。
卻還是想要多留住酒疏片刻,將這段戀情維持的時間更長一些,哪怕已經搖搖欲墜。
「禰辛很可怕,但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想你害怕我……」
垂着頭,髮絲遮掩着神情,禰心的聲音變得苦澀,隱隱有哭音。
酒疏沉默着看了一眼禰心的手,覺得這倆人格似乎都不太會撒謊,一旦撒謊就會緊握拳頭。
那麼刺眼的鮮血,真的以為他看不見嗎?
酒疏覺得禰心的話大概是真假參半,前面的鏡子世界有可能是真的,但關於細長人形的這些實在有待考證。
想到這裏,酒疏不禁用纖細的指骨揉了揉眉心,對這個缺愛.敏.感的次人格束手無策。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禰辛大概沒有真的死去,很可能跟禰心之前一樣進入了所謂的鏡像世界。
必須要想辦法找到他才行。
就在酒疏思考如何尋找禰辛時,商場裏突然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還有玻璃幕牆碎裂的聲音傳來。
抬起頭,看着眼前的一切酒疏瞳孔微縮。
商場內的光芒不知何時暗淡下來,只見遠處的一大片玻璃幕牆外佈滿了猩紅色,完全遮蓋了血紅色的天空。
與之前旅館內的房間一樣,是那些細長人形爬滿了幕牆。
只是比起之前小小一扇窗戶,現在大片遮天蔽日的玻璃牆壁上那厚重的蠕動着的血色更加讓人震撼。
咔擦——砰!!!
玻璃幕牆似乎難以承受這超乎尋常的重量,伴隨着越來越多的裂縫,終於轟然碎裂。
猩紅色的半固態液體洪水般湧入商場,引來人們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啊啊啊——!!」
「救命啊!救命啊!!」
「怪物!怪物!!」
在人們厭惡恐懼的叫嚷聲中,其中一個爬進商場一樓的細長人形順着熟悉氣息的方向抬起頭,在特殊的血色感知畫面中看到三樓的憑欄旁邊,正站着自己要尋覓的戀人。
戀人黑髮雪膚,他身側正站着一具熟悉的身體。
身形高大的男人低頭俯瞰着它,略顯驚詫的漆黑瞳仁與細長人形相對,似乎辨認着什麼。
半晌,男人在身旁戀人看不到的地方扯開嘴角,露出了一抹怪異病態的笑容。
他低垂的眼眸中滿是居高臨下的憎惡和鄙夷,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句什麼。
細長人形認出了那個口型。
他在說,怪物。
它是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