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主僕途中初聯手

周蕊珠雖然被三哥姐姐從走火入魔邊緣拉了回來，但是還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有心想要找師父請教，卻又不知道師父去了哪裏。過了幾日，她忽然想起師父說過，師父的師弟真愚長老住在富盛府的富盛山富智寺，便拿定主意去師叔處打聽師父的去向。她原準備一個人悄悄的走，不料她的貼身丫環梅菲識破了她的行藏，輕輕的對她說：

“小姐，你若要離家外出，奴婢要與你一起做個伴。員外主母把奴婢撥在小姐房裏，就是要奴婢不離小姐左右。如果小姐無緣無故不在家，奴婢難以在主母員外面前回答。上次小姐悄悄出走兩日，員外主母雖然沒有責備，但是看到二老那個焦急的樣子，奴婢心裏真的是難受到極點。”

梅菲年紀比周蕊珠大兩歲，小時候與周蕊瓊房裏的丫環梅芳同時被買進岡溪庄，陪伴周蕊瓊周蕊珠姐妹玩着一起長大，後來她被分在周蕊珠房裏，兩人從小到大一直很和睦。每當周蕊珠心情鬱悶不見其他人時，只有梅菲可以隨時接近她。現在她提出要一起走，周蕊珠說：

“你說的也是有理。讓你為難，我心裏也不安。不過我這一次出門，不準備騎馬乘轎，你能吃得了苦跟得上我的腳步？”

梅菲理解周蕊珠的真實意思是擔心她沒有武功，跟着她反而會成為累贅，因此回答說：

“小姐，奴婢這許多年來跟在你身邊，也偷偷學了一點，雖然不及小姐一根腳毛，但是自認為三五個健壯漢子還能對付得了。”

梅菲說過這話，然後兩腳一點一翻身上了閨樓屋檐，施展風卷柳絮步行走一圈揮刀做了幾個廝殺的招數，然後輕輕一躍如燕子歸窠般回到閨房裏。

周蕊珠不覺大喜說：“梅菲，沒有想到你居然也練成了如此功夫，此前真的是小看了你。可是我倆一起出門，你一口一個小姐奴婢，讓外人聽了不方便。你我都着女兒裝，也容易被人注意。不如我倆都扮成假小子，你稱我為珠兄，我稱你為梅兄，別人聽着，以為我倆是結義兄弟，路上會少些麻煩。”

梅菲說：“小姐不要稱奴婢梅兄，稱為梅僮最好。”

周蕊珠說：“不必多說。稱兄道弟是江湖人的習慣。若是你稱我珠兄，我稱你梅僮，外人聽着便要生疑。”

周蕊珠怕家裏找不到自己會發急，寫了一封說明自己去找師父的書信留在梳妝枱上。聽院裏打過二更的梆子，她與梅菲各背一個小行囊，從後花園越牆而出，看準天上星星的位置，直奔通往富盛府的西方而去。

周蕊珠擔心家裏人發覺時，哥哥姐姐會追趕上來阻攔，出了院牆便放開腳步快速而行。她怕梅菲跟不上，不敢施展足不點地的速行術，只施展普通的輕功夜行功夫。梅菲果然也不含糊。她雖然只是得空偷練，這時緊跟在周蕊珠身後居然沒有掉隊。

一是在夜間，二是不知道通往富盛府的路，雖然兩人在速行中時時仰望天上的星星認方向，卻也在不知不覺中偏離了直通富盛府的大路。約四更將盡，前方山邊出現了一座莊院，道路要從莊院的圍牆外繞過。兩人沒有作前去借宿的打算，因此都沒有去想這是什麼地方。可是，兩人不經意間看了一眼那座院牆，卻發現夜色籠罩之下，有三條帶刀的人影正好從牆頭躍進院牆時而去了。周蕊珠和梅菲立刻感覺那三個必定不是好來路，趕緊躍上院牆跟蹤。

院牆內是個幾畝地的大花園，那三人正從園地間往前面屋群奔去。主僕兩人正要縱身前去攔截時，只聽屋群前猛一聲大喝：“何方賊人大膽，敢來我莊裏窺探”，那喝聲未歇，雙方交戰之聲已經大作。

周蕊珠梅菲都已從那三人躍入院裏的身影看出，那三人中有兩個功夫高強，另一個雖然稍遜，但也不是能夠輕易打發的人。因為他庄內已有防備，周蕊珠和梅菲因此隱在牆上不急於現身，若是他莊裏能戰勝，就悄悄的離開。

那三個入侵庄內的人，是原來遠峰山遠峰寨大王龔山豹手下的左副大王祝禁和右副大王詹久，以及嘍羅胡嘷。幾個月前官兵攻破遠峰寨，他們死裏逃生流落江湖，由原先打家劫舍的大盜變成了穿牆窬竇之輩。這時他三人夤夜流竄，見這裏好大的一座莊院，便重起了進庄劫掠的舊行徑。

他三人原以為四更夜深，庄內靜悄悄，自己三人的行動是人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自己的行徑，已完全暴露在庄內巡更護院的武師庄丁和庄外趕路人周蕊珠梅菲的眼皮底下。他們侵入院裏還沒有來得及靠近屋群，就被兩名護院武師和眾巡夜庄丁圍住廝殺。

祝禁、詹久和胡嘷三人，原本都是久經劫掠的劇盜，與護院武師巡夜庄丁交戰是家常便飯。此時雙方交戰，功夫高強的祝禁和詹久，很快就把兩名攔截迎戰的護院武師打得現出敗象，胡嘷雖是嘍羅，但是廝殺功夫也不含糊，在幾名庄丁的圍攻之間，竟然也如孤狼入羊群般的所向無敵。眼見得入侵者佔了上風，周蕊珠向梅菲打了個手式同時躍入院內，分頭挺刀殺向三名入侵者。

祝禁和詹久正要向只有招架之功的兩武師出狠招，冷不防夜色里殺出兩個後生小子來，交戰的形勢由此在剎那間改變：祝禁單獨與兩個護院武師交戰，詹久轉身迎戰周蕊珠，而胡嘷，則已被梅菲的刀勢鎖住。

詹久見周蕊珠模樣年青，以為只消幾個回合便可以打發。卻不料一交手，詹久便幾乎是被殺了個猝不及防措手不及。這個年青對手身法輕靈，出招迅捷，攻勢有如疾風驟雨。詹久大吃一驚之際緊急退避轉身跳出老遠穩住陣腳，立即就緊施殺招向周蕊珠發起反擊。

這時的詹久，還不相信眼前這個後生小子會有多大的真能耐，以為他剛才這一陣勇猛的招數，只如唐朝名將程咬金那樣的上陣三板斧，三板斧過後的招式便是平庸無奇。詹久定下心神拼出平生本事，指望接下來能夠戰個反敗為勝。但是，儘管他拼出老命，拼出之前在戰場上取人性命的惡招，在周蕊珠驟密迅猛的攻勢中直如泥牛入海一樣毫無影響。不消幾個回合，詹久就已經進退被動險象環生，情急之中趕緊大喊“老祝，這小子扎手”。

祝禁和詹久的功夫不相上下，單獨迎戰兩個護院武師已略佔上風，這時聞聲轉眼一瞥，果見得詹久處境危急。頓時心裏大奇的祝禁趕緊急施狠招逼退兩個武師，同時乘機猛地一縱身如奇兵突襲周蕊珠。

周蕊珠見敵人來了幫手，精神為之一振，喊一聲“來得好”，施展的刀路隨之一變成左右逢源之勢。祝禁詹久殺出的惡招立刻有如小河溝被洪水淹沒一般無影無形，同時也被周蕊珠剛才喊出的那一聲“來得好”驚得一驚，相互驚疑的喊道：

“這小子是頭雌兒。若不將她拿下，日後無臉見江湖上的朋友。”

兩人吃驚之際精神一振，使出昔日獅群搏象相互配合的戰法各取周蕊珠的要害。

這是周蕊珠練成佛禪六合刀法以來第一次遭遇強敵，頓時抖擻精神，將刀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十來個回合過去，祝禁詹久兩人都已經體無完衣，還多次險些被傷。但是他倆都不甘心敗在一個貌似乳臭未乾的小女子手裏，因此仍舊拚命不息。周蕊珠見敵人頑強，使出的刀路化作勁風卷殘雪之勢，直殺得祝禁詹久兩人只感覺有無窮無盡的雪花團在自己面前飛舞翻滾。他倆再次大驚急忙躲閃退避時，身上都有多處見了血，而周蕊珠的鬥志卻方興未艾，功勢如暴風天的海上巨浪鋪天蓋地奔騰洶湧。祝禁詹久這才真正領教到這個小雌兒的厲害，知道再戰下去自己兩人必死無疑。兩人不敢再心存僥倖，各喊一聲“遁”，同時使個虛招拔腳縱身躍出院牆落荒而逃。

梅菲是偷偷練成武功之後第一次與人真刀實戰，就象是已經長大成熟翱翔藍天的雛鷹初試搏擊獵物身手，把一身的精氣神全都運用到使出的攻勢上，早把胡嘷殺得如處刀光圍裹之中膽顫心驚地直想瞅虛逃走。這時瞥見兩個頭兒落敗逃跑的胡嗥顧不上多想，藉著避招的腳步急疾縱身便逃。

這個時候，莊裏另一撥兩個護院武師領着幾個庄丁趕到。

先前的兩名護院武師，見祝禁拋下自己轉身與詹久合力戰周蕊珠，都是一陣輕鬆隨即又緊張。及至見到周蕊珠戰得如同暴風驟雨壓得兩對手幾乎喘不過氣，恐怕自己兩人上前不僅不能助戰，反而會礙着周蕊珠，又見那一邊梅菲也佔着對方的上風，兩武師因此只是站在旁邊觀戰防範。這時強盜逃去，兩撥四名武師十幾名庄丁合到一起，都向周蕊珠和梅菲抱拳稱謝說：

“多謝兩位小兄弟出手相助。請兩位到庄內小坐，敝二人還有諸事請教。”

這時天色漸漸放亮。東方天際的一抹晨曦，映襯出莊院周圍樹木?籠的輪廓，為人們送來黑白分明的晨景。一縷縷清新的晨風，吹來了沁人心脾的清涼，也吹走了莊裏男女老少由於剛才激戰的緊張。他們除了跟着幾名武師稱讚兩個小兄弟功夫高強拔刀相助，還都真情邀請兩個小兄弟到庄內稍事休息，待稟告莊主知道，一定會有重金相謝。主僕倆都改用變聲抱拳答禮說：

“多謝各位盛情。但是小可二人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萬望各位見諒。”

主僕倆說過之後就要轉身離開，卻聽兩名武師又向她倆招呼說：“兩位英雄且請留步，我家員外請兩位英雄相見。”

說話之間，面前的人都向兩邊退開，一位長相魁梧長髯及胸的長者從人群後邊步出，向周蕊珠主僕含笑抱拳說：

“多謝兩位英雄相助。請兩位英雄到客廳稍坐，容敝人稍表謝意。敝人邱尚檜，忝為此嶠西庄的主人。若非兩位英雄拔刀相助，敝庄定然遭劫。兩位如此大恩，敝人闔莊上下俱各感荷。敢請教兩位英雄尊姓大名，寶鄉何處，邱某定當擇日登門致謝。”

周蕊珠這才知道這裏便是嶠西邱家莊。這位邱尚檜是自己父親的摯友，是自己的前輩。元宵夜邱雍光出手助自己的情景、三哥轉述父親所說嶠西邱家的話，都在剎那間湧現眼前耳邊。不過此時的她，不敢說這些事，更不敢露出自己兩人的身份。她略一遲疑即抱拳答禮，仍用變聲說：

“多謝邱員外前輩盛情。啟告邱前輩，打跑賊人都是貴庄武師庄丁諸人所為，晚輩二人只是稍助細微聲威而已，不及得前輩掛齒。實不相瞞，晚輩二人真的是有要事在身，因此不敢久留，還請邱前輩見諒。”

周蕊珠說過這話，向邱尚略略躬身行了個晚輩禮，即拉着梅菲飛身而起出了院牆，直奔大路而去。

望着如飛燕般離去的兩個年青人，邱尚檜不禁心裏起疑。

他已經感覺到兩位少年英雄都象是姑娘。看她倆的言詞舉動，極象是某大戶人家的小姐由於什麼原因攜帶丫環私自外出，因此不肯報出姓名和住址，也不肯久留。那個年紀稍小的口稱“邱員外前輩”、“邱前輩”，既然稱邱員外，又加稱前輩，好象不是無意識。她與自己素昧平生，又有恩於自己，似科用不着這樣畢恭畢敬地行晚輩禮，莫非她知道自己……是誰家的小姐有如此高強武藝、又因為何事要私自夤夜趕路？

滿懷猜疑的邱尚檜忽然觸動心底的一件往事，深感此事不可再錯過時機。他從大兒子處叫回小兒子邱雍光，讓他去洪豫府由二兒子掌管的幾家商號調六萬兩銀子回來備用，自己則趕緊去嶠陽鎮找周承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