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孰輕孰重
姜晚晚在洞中拐過一個彎，發現那不絕於耳的轟隆聲已漸減弱。
塌方是終於要停了嗎？
但聲音停下來后，眼前的幽暗顯得更為駭人。
“小翠……你在哪裏……”
姜晚晚一路走，一路想要喊，又不敢喊出聲，害怕引起新一輪的塌方。
終於不知道什麼時候，前方傳來了一句回應：
“……小姐？”
一個人影從對面走來。
“小翠……？是小翠？！”
洞中晦暗不明，但姜晚晚一眼就能認出小翠熟悉的輪廓。
“小姐？！你怎麼進來了？這兒太危險了！”
小翠飛快奔過來，差點被滿地的石礫絆倒。
她緊緊握住晚晚雙手，焦急地摸了幾把：“小姐沒受傷吧？……哎呀！這裏怎麼黏黏的？！是血嗎？小姐流血了嗎？！”
“我沒事。”姜晚晚有點頭疼她的大驚小怪，又感動於她對自己的關心，“你呢？你還好吧？”
“小姐不用擔心，小翠我可結實着呢！”
“那你們……”晚晚反過來拉住她的手，“找到黎村長人了嗎？”
問起這個，小翠只能搖頭：“找不到，到處都是埋成堆的石塊，他們到裏頭去找了，讓我繼續在這洞口附近看看，但塌方實在太嚴重了，怕就怕人已經……”
“等等！”姜晚晚突然感受到了什麼，“小翠，我們先別說話，你聽聽，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安靜的洞窟中，一陣細微的沙沙聲響起，像是沙礫在被人費力地推動。
“村長……？黎村長？”姜晚晚小聲喊了一句。
“救……”微弱而含糊的音節自腳邊傳出，晚晚立馬反應過來，“有人！有人在石堆下面！”
姜晚晚挽起衣袖，趕忙彎腰開始撥地上廢石：“快，小翠，救人！”
兩個人就着微弱的光，開始一點一點搬開地上的石堆。
黑暗中的洞窟無比凌亂，一地尖銳殘骸層層擠壓，如果稍微有那麼一點清晰的光亮投到面前，所見場面想必會令所有人窒息。
姜晚晚不敢細想，只是奮力地挖着。
終於，她感覺自己摸到了一隻尚有溫熱的手——
“黎村長！是黎村長嗎？！”
姜晚晚用力握住那隻手，試圖喚醒石堆下的人。
“是……救……我……”
即使回應十分虛弱，但還是讓晚晚瞬間充滿希望。
“黎村長，你別擔心，我們馬上救你出來！”
但這片廢墟沉重如同小山一般，僅憑小翠和姜晚晚她們二人的力氣實在難以為繼。
但晚晚顧不得計較這些，她只是拚命地、用力地挖着，無論是石礫劃開她的手指，還是碎屑刺穿她的皮膚，她都毫不在意，依舊不斷往下刨。
“你要撐住，我們馬上就能救你出來了！”
突然間，洞中再度響起什麼東西墜落的之聲，陸陸續續，聲音逐漸增強。
晚晚不了解這響聲是為什麼又開始的，但她很清楚，現況不妙。
“小翠，這會不會是……”
“小姐，我以前聽說，一般山上塌方，都會連續好幾回，即使一時停下來了，也很有可能馬上有第二輪、第三輪的塌方……”
“所以，這很可能是下一輪的塌方。”晚晚大驚失色，“小翠，這樣，這樣……你快去將其他人喊來，一起幫忙救人，快！不然下一輪塌方開始就完了！”
小翠領了命，踉踉蹌蹌地跑開。
過了好一會兒，小翠總算帶着幾個壯漢回來了，那都是先前一同進來山洞尋人的村民。
看着村民們湧上來一起幫忙，姜晚晚不由喘了口氣，這才感覺到雙手火辣辣地疼。
隨着石塊一一被搬開，黎村長的身子露出了半邊。
但與此同時，洞窟深處的轟隆聲正飛快靠近。
那聲音又急又響，似乎帶着千軍萬馬。
一個村民抬頭看了一眼頂上：“不好，這回恐怕要比之前嚴重得多，這個山洞馬上就要塌了，大家快一點！”
每個人都加緊了手下的速度，危險僅在旦夕之間。
巨響愈發震耳欲聾。
小翠抿了抿嘴唇，暗地拉住晚晚胳膊：“小姐，照這個速度，要挖開這堆石頭很可能來不及了。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了最後那車銀子，小姐，我們別管那麼多了，一起去把銀子拉出去，這樣至少我們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姜晚晚一愣，眼前的昏暗令她瞧不清小翠的模樣：“小翠，人命關天，我們怎麼能只顧着銀子？”
小翠拉緊她：“小姐，你從前多次教導小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達目的還需不擇手段，黎村長雖是一條人命，但這災銀卻是關繫着天下千千萬萬更多的人命，孰輕孰重，小姐你是清楚的呀！”
“你……”晚晚震驚於小翠的言辭，從前的女主竟多次這樣指點自己的丫鬟？自己筆下的女主……竟是這麼想的？
“小姐……”小翠還想勸，但那石堆下方，仍有膝下半條腿被壓住的黎村長突然也開了口：“鄉親們……來不及了……你們……先走……別……別管我……快走……”
黎村長這麼說著，但沒有一人停下手中的動作——
“村長，我們怎麼可能丟下你！”
“就是！如果丟下你，我們哪有臉回去見阿諾！”
承諾聲此起彼伏。
黎村長搖着頭，虛弱地喘息着，伸手想去揮趕那些仍在挖着石塊的人們。
“你們別管了，別管了……快走……”
他的手無力地抬起，輕微地掃過在一旁的姜晚晚。
晚晚突然覺得一股切身的寒意，從被觸碰的那一片肌膚，一路順延到心裏。
雖然洞中黑暗，但她仍不敢低頭去看黎村長的模樣，她害怕直面眼前的一切。
“小姐……”小翠依舊想要繼續勸說，“你說過，萬事總有犧牲，我們得權衡利弊呀！小姐！”
姜晚晚一聲不吭，她不想回答，也不曉得該回答什麼。
因此她只是咬着牙，默默地繼續用力刨着身下的石堆。
她不知道村長在這段劇情里會不會死，其他村民在這段劇情里會不會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段劇情里，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後續。
當初她寫這段稿子的時候，只說了女主上三龍山奪回了十二車白銀，風風光光回了洛城，從此飛黃騰達，她甚至在下文寫了女主如何巧妙地將這些白銀分作兩份，一半拿去賑了災，一半用來招募了她自己的勢力，着實一箭雙鵰，兩全其美。
通篇情節里，她並不在意配角怎麼樣，也不在意那些災民最終的結局——她關心的只有自己作為女主所擁有的一切。
但現如今，自己代入到這個劇情里時，周遭的人和事都變得如此真實起來，讓她不禁回想，自己寫的這些故事，這麼寫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自己筆下的女主，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主？
隨着塌方的轟隆聲逐漸逼近，每個人頭上都冒出冷汗，死亡近在咫尺。
在這一刻，誰也沒料到，黎村長突然坐起來，雙手搬起一塊尖銳的石頭，拼盡全力地，砸向了自己膝下的那半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