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與《周易》(三十)
第七章:《左傳》記載人們對《周易》一書的運用對後世產生的深刻影響
第一節:《左傳》記載春秋時期人們對《周易》一書的引用而對後世產生的影響
前面已講過《左傳》引用春秋文本《周易》一書的文句例子,如同引用《詩》與《書》那樣,直接用於闡明事理,是與史巫把春秋文本《周易》當成卜筮書(算卦)而卜筮人事吉凶,兩者形成的天壤之別。
正因《左傳》一書對《周易》一書文章句子內容的引用對後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自戰國時期到整個帝制時期里作為引經據典的引用並未中斷。
1.戰國時期出現的典章書籍對《周易》的引用
《論語·子路》裏有一處引用了《周易》裏的文句:“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佔而已矣’”。
這裏引用的“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就是引用《周易·恆》篇里的句子。雖然《論語》裏所引用時並沒有點明出處,但由此證明孔子晚年好《易》是事實,所以才發出“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的感慨來。《論語》裏出現的《易》稱,無疑就是指《周易》一書,即“春秋《周易》”一書。
戰國時代是百家爭鳴的時代,並留傳下了諸子的書籍。從戰國時期的書籍來看,在戰國前期出現的書籍,反映《周易》的是非常少見,而到戰國晚期出現的書籍,則開始有一些書籍里引用了《周易》裏的文句。如《荀子》,《呂氏春秋》等書籍。
《荀子·非相篇》:“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腐儒之謂也”。
這裏的“《易》”稱下,所引用的“括囊,無咎無譽”內容,正是《周易》一書里的內容。這裏引用《周易》一書里的內容,如同引用《詩》,《書》文句那樣以闡明事物的道理,但稱法上不是稱“《周易》曰”,而是稱“《易》曰”,可這“《易》曰”里的內容,則是《周易》一書里的內容。《荀子·非相篇》裏所引述的“括囊,無咎無譽”,是出自《周易·坤》篇里的內容,這說明《易》稱是等同於《周易》的簡稱。
《荀子·大略篇》:“《易》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咸,感也。以高下下,以男下女,柔上而剛下。”
《荀子·大略篇》裏出現的“《易》之咸”稱法,如同是說“《周易》裏的《咸》文”。《周易》一書共有六十四篇文章,這六十四篇文章里卻有《咸》文一篇。《荀子·大略篇》裏出現的那段話,是《荀子》作者通過《周易》中的《咸》文而闡發出的一番道理,這可以說是《傳》(即《易傳》)外易(即《周易》)學了。《咸》本身是《周易》裏的一篇文章,這裏雖然只點出“《易》之咸”,並沒有出現《咸》文里的內容,但通過“《易》之咸”而闡發出的那段道理來看,這《易》就是指《周易》一書,如同《周易》的簡稱。
《呂氏春秋》一書里共有三處引用《周易》一書里的內容,但稱法已然是“《易》曰”,而不稱“《周易》曰”。
《呂氏春秋·務本》:《易》曰“復自道,何其咎,吉。”以言本無異,則動卒有喜。今處官則荒亂,臨財則貪得,列近則持諫,將眾則罷怯。以此厚望於主,豈不難哉
(譯文)《周易》說:“按照正常的軌道返回,沒有什麼災禍!吉利。”這是說,只要根本沒有變異,一舉一動終究會有喜慶。如今的人,居官就放縱悖亂,面對錢財就貪得無厭,官位得以接近君主就阿諛奉承,統率軍隊就軟弱膽怯,憑着這些想從君主那裏滿足奢望,豈不是很難嗎
《呂氏春秋·慎大篇》:“……武王避席再拜之。此貴虜也,貴其也。故《易》:"愬愬履虎尾,終吉。"”
(譯文)“……武王急忙離開座席,向他再拜之禮。這不是認為俘虜尊貴,是認為他的論可貴。所以《周易》上說:"做事能恐懼警惕得象跟在虎後面那樣,但最終是吉利的,不會受到傷害。"”
《呂氏春秋·召類》:“《易》曰:‘渙其群,元吉’。渙者賢也,群者眾也,元者吉之始也。‘渙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賢也。”(譯文)《周易》中說:‘渙其群,元吉。’‘渙’是賢德的意思,‘群’是眾多的意思,‘元’是吉的開始的意思。‘渙其群元吉’,是說他的輔佐有很多賢德之人。”
這《呂氏春秋》一書里凡以“《易》曰”引出的文句,皆是出自《周易》一書里的內容。“復自道,何其咎,吉”,是出自《周易·小畜》篇里的句子。“愬愬,履虎尾,終吉”,是出自《周易·履》篇里的句子。“渙其群,元吉”,是出自《周易·渙》篇里的句子。《呂氏春秋》裏這三處所引用《周易》一書里的內容時,皆稱“《易》曰”,說明這《易》稱,是《周易》的代稱而已。
《禮記》裏也有不少引用《周易》裏的內容,同樣是稱“《易》曰”。不過《禮記》一書是屬西漢人編篡的,不屬於先秦產生的書籍。
先秦產生的書籍除《左傳》一書最先出現《周易》稱謂,並反映了《周易》一書的內容。其後其它書籍均以《易》稱替代《周易》稱法。不過這《易》稱,也是最早出現在《左傳》一書里。我們所舉例的《荀子》和《呂氏春秋》裏引用《周易》裏的內容,而稱《易》。
我們總覽先秦時期出現的書籍,無論是以《周易》名稱,還是以《易》名稱所引用的文句,皆是出自《周易》一書里的內容,而沒有見到以《周易》名稱,還是以《易》名稱,還是以其它名稱而出現引用屬《易傳》文章內容。這說明先秦時期,在一些諸子書籍里出現的《易》稱,無疑是《周易》的另種稱法,即形同《周易》的簡稱。
《易傳·繫辭》引述《周易》裏的內容,同樣不稱“《周易》曰”,而稱“《易》曰”。如:
“《易》曰:‘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
“《易》曰:‘履校滅趾,無咎’。”
“《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
當然《繫辭傳》面對的引用和闡釋對象,是卦爻式《周易》文本(即今本《周易》),因《繫辭》裏有這些說法:“‘初六,藉用白茅,無咎’。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術也以往,其無所失矣。”
這裏出現的“‘初六,藉用白茅,無咎’,是引用今本《周易》“大過”卦里的“爻辭”。我們今天隨便翻開無論稱《周易》,還是稱《易經》的註釋本,所見《大過》裏所稱爻辭里的初爻辭,正是“初六,藉用白茅,無咎”,這是一字不差。
帛書《繫辭》雖然少於今本《繫辭》裏的內容,但略早於傳世《繫辭》。帛書《繫辭》與傳世《繫辭》一樣,凡引用《周易》裏的內容,皆以《易》這一稱法。而帛書《易傳》裏的《二三子》,《繆和》文章,在引用《周易》裏的內容時,出現的稱法則有所混亂。
如帛書《易傳·二三子》:“《易》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曰”后的內容,是出自《周易·坤》篇里的內容)。又如:“《卦》曰:‘君子終日鍵鍵,夕惕若,厲無咎’”(“曰”后的內容,是出自《周易·乾》篇的內容)。
帛書《易傳·二三子》一文的前部內容里所引《周易》文時,凡稱“《易》曰”。而此文的後半部分里凡引用《周易》內容,皆稱“《卦》曰”。這說明《二三子》一文,是在卦爻式《周易》文本定型后產生的《周易》學術文章。帛書《易傳·二三子》所引用《周易》內容,無論稱“《易》曰”,還是稱“《卦》曰”,都是對《周易》一書的另種稱法。
帛書《易傳·繆和》一文所引用《周易》內容時,出現的稱法:
《繆和》:“《周易》曰:‘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
這是我們所舉例《左傳》一書後引用《周易》一書內容時,首見的一例稱《周易》。而這一例里所引用的內容,正是《周易》一書中《困》文里的首句內容。
《繆和》:“《易卦》曰:‘觀光之國,利用賓於王’”。
這裏所引用的內容,也是《周易》一書里的內容,即《周易·觀》篇中的內容。卻不再稱“《周易》曰”,而稱“《易卦》曰”。這在《繆和》的作者眼裏,《周易》與《易卦》稱法是一回事。
帛書《易傳》所引用《周易》一書里的內容,不凡出現了幾種稱法,即出現了《易》,《卦》,《易卦》,《周易》這四種稱法。特別是出現對《周易》一書,以《卦》,或《易卦》的稱法,應是戰國末期至秦漢之際的不同稱法,故這種稱法在兩漢時期被淘汰掉。因今本《周易》成為經書後,不在與卦說混淆一起了。在兩漢時期的典章書籍里,再沒有以《卦》,或《易卦》這種稱法,即凡引用《周易》一書里的內容,不再以《卦》,或《易卦》這種稱法了。
總之,《易傳》是對《周易》一書做出的解釋與闡發的最初學術彙集。嚴格地說,《易傳》(除“大象傳”外)是對今本《周易》(即卦爻式《周易》)一書學術研究的最初彙集,但《易傳》所做的解釋已與《周易》原初本義,已偏差出相當大的距離。
然而到了后封建社會時期里,卻把《周易》與《易傳》混為一談。造成後世對《周易》的誤讀、誤說。即傳統“易學”上對《周易》的“誤解”,也在於漢以降對《周易》與《易傳》混為一談有關。即西漢統治者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構建思想上層建築時,把聖人孔子與“十翼”(《易傳》)掛上鉤,“十翼”成了孔聖人所言,由此將《周易》與“十翼”合二為一,稱之為《易經》,並尊奉為五經之首。也由此傳統“易學”,把“十翼”奉為《易經》的精髓,《周易》裏的原文確成了卜筮的卦爻辭,而棄之如敝履。《易經》成為傳統“易學”的解釋對象,以《易傳》來解釋今本《周易》,也成了傳統“易學”的宗旨。由此後封建時期里,由《易經》而產生出的一個體系龐大、荒誕不經、觀點迥異、學派林立的“易學”,已不是《周易》的學術了。
2.兩漢時期出現的典章書籍對《周易》的引用
①西漢前期對今本《周易》的引用
西漢初期有一部重要的書籍——《淮南子》,這一書里也引用了《周易》裏的不少內容。如:
《繆稱訓》:“故《易》曰》‘同人於野,利涉大川’”。
“《易》曰:‘即鹿無虞,惟入林中,君子,幾,不如舍往’”。
“《易》曰:‘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言小人處非直位,不可長也”。
“動於上不應於下者,情與令殊也。故《易》曰:‘亢龍有悔’”。
“故《詩》曰:‘執轡如組’。《易》曰:‘含章可貞’”。
《詮言》:“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能成霸王者,比得勝者也”。
《泰族》:“故《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
“《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聞其無人’”。
《人間》:“故《易》曰:‘潛龍勿用’者,言時之不可以行也。故‘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縱觀《淮南子》一書里所引用的《易》稱內容,除唯有一例疑似出自《易傳·序卦》裏的內容外,其它“《易》曰”所引用的內容,皆出自《周易》一書里的內容。西漢前期的書籍,凡引用《周易》裏的內容,與戰國時期對《周易》的稱法相同,《易》稱形同於《周易》的簡稱。
《春秋繁露》一書里也有引用《周易》一書里的內容,用於闡明事理,一樣的是稱“《易》曰”,而不稱“《周易》曰”。
如:
“《易》曰:‘復自道,何其咎’,此之謂也”。
“《易》曰:‘履霜堅冰’,蓋言遜也”。
董仲舒在他的對策中也有引用《周易》裏的內容,同樣用“《易》”稱。
如:
“《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也,而為庶人之行者,其禍患必至也”。
②西漢武帝時今本《周易》和《易傳》共同上升為經書內容,自此以後不單單對《周易》的引用稱《易》,而對《易傳》內容的引用也用《易》稱,由此《周易》的稱謂也開始混淆不清了
到司馬遷寫的《史記》一書里,不但出現《易》,《周易》的稱法,而且還出現了一種新的稱法,即《易經》稱法的出現。而《易經》一詞,在《史記》一書之前,從未出現過。雖然《莊子》一書里出現過“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的說法,但這是指六種經典書籍,而不是帝制里尊經的那種稱謂,況且也不是單獨出現的《易經》稱法。
我們且看《史記》一書里出現的《易》、《周易》、《易經》稱法,是否是個同一概念。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晚年喜《易》,序《彖》、《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
這裏出現的《易》稱,則是指《周易》一書了,因為有《彖》、《象》、《說卦》、《文言》這些本屬《周易》的學術文章旁證。故這個《易》稱,就是《周易》一書的別稱。
《史記·儒林外傳》:“《易大傳》:‘天下一致而百慮,同途而殊歸’”。
這裏稱《易大傳》裏所引用的內容,是出自《易傳·繫辭》裏的內容。可司馬遷不稱《易傳》,也不稱《繫辭》,而是稱《易大傳》。這是司馬遷把《易傳》改稱了《易大傳》。《易傳》,單從這名稱來看,是“傳”《易》的,即《易》之“傳”。而從《易傳》裏所舉《易》之內容來看,則是《周易》一書里的內容。《易傳》實乃是“傳”《周易》的,應稱《周易傳》,才是正確地。如“傳”《春秋》的文章稱《春秋傳》,《春秋傳》是對《春秋》的進一步研究分析解說與註釋,相傳是春秋末年左丘明為解釋《春秋》而作,而被稱為《左氏春秋傳》,又簡稱《左傳》。而稱《易傳》,或稱《易大傳》裏的內容,雖是對今本《周易》的分析解說與註釋,應稱《周易傳》則是正確地。不過西漢之前把《周易》一書,又稱《易》,而“傳”《周易》的文章,又稱《易傳》,也不為錯。
《史記·太史公自序》中云:“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這裏出現的《周易》稱謂,就是指《周易》一書的原稱。
《史記·日者列傳》裏云:“昔先王之定國家,必先龜策日月,而後乃敢伐……夫司馬季主者,楚賢大夫,遊學長安,通《易經》,術黃帝、老子,博聞遠見”。
這裏出現的《易經》稱謂,可以說是歷史上的第一次出現。不過這裏出現的《易經》稱法,是等同於先前出現的《易》稱,或《周易》稱法嗎?單從《史記·日者列傳》裏出現的《易經》說法,無法判定是《易》,或《周易》的同一概念。因在漢武帝時期,已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統治措施。漢帝國尊奉的《易經》內容,已不單單是指《周易》(即卦爻式《周易》),而且包括了被認為是孔子作的“十翼”內容。《史記·日者列傳》裏出現的這一《易經》稱謂,既無明確《易經》的含義,也無引述屬《周易》,或《易傳》裏的內容,故無法判定這《易經》稱謂,是指《周易》,還是指《周易》加《易傳》。
而到了東漢班固寫的《漢書》裏,對所稱的《易經》,已有明確地內容指向,也就知道這一概念的含義了。
《漢書·藝文志》裏云:“《易經》十二篇,施、孟、梁丘三家……《易》曰:‘宓戲氏仰觀於天,俯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至於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漢興,田何傳之。訖於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於學官,而民間有費、高二家之說,劉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
從這段文字裏出現的《易經》稱謂和說法來看,已知這《易經》稱法,既不是漢初之前所稱《周易》一書的一種新稱法,也不是漢初之前《易》稱的一種新稱法。我們已知漢初之前無論所稱《周易》,還是《易》,這兩種稱法,是個同一概念。而這《漢書·藝文志》裏所稱的《易經》,已不是《周易》的同一概念。
“《易經》十二篇”,說明《易經》的內容共有十二篇。是哪十二篇呢?《漢書·藝文志》裏點明了《易經》十二篇的內容。就是《漢書·藝文志》所言:“至於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
即這段里所說的“作上下篇”加“之屬十篇”,豈不是共“十二篇”么?
《漢書·藝文志》裏所言的“《易經》十二篇”,實乃就是《周易》加“十翼”(即《易傳》)這兩種內容。漢時把今本《周易》一書里的內容,分為上下篇(漢以後又把今本《周易》裏的內容分為“經上”與“經下”的稱法),《周易》一書內容變成了上下兩篇的稱法(如《藝文志》裏所言的是文王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再加上所認為“十翼”(《易傳》)里的十篇內容,總共十二篇,這就是《易經》十二篇的內容。
事實上漢朝中期以後,所尊奉的五經之首之《易經》,卻不是單指司馬遷所認為的“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的那部《周易》一書,而是包括了被漢史家所認為的“孔氏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即“十翼”,又稱《易傳》)內容。已是“人更三聖,世歷三古”的一部經書,即有伏羲創“八卦”(或是稱“宓戲氏始作八卦),文王拘而演《周易》(或是稱“文王演六十四卦”),孔子作“十翼”,所經過的上古、中古、近古這三個時代的伏羲、周文王、孔子這三位聖人,創作出的一部《易經》。所以說,漢時所稱的《易經》,可不單單是指《周易》一書被尊奉為儒家的經典,才稱為《易經》。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帝國把《易》(即西漢中期之前《周易》一書的簡稱)和《易傳》奉為儒家的經典,由此把《周易》和《易傳》統稱為《易經》,也由此《周易》一書的稱謂,開始了混亂。
如《漢書·藝文志》裏所言:“《易》曰:‘宓戲氏仰觀於天,俯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至於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為之《彖》、《象》、《繫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
這一段文字裏出現了四個《易》稱,能否分清這四個《易》稱是一回事呢?還不是一回事呢?按常理來說,都是《易》稱,難道還不是一回事嗎?恰恰這段話里出現的四個《易》稱,不是個同一概念。
第一個《易》稱里所引用的內容,是出自《易傳·繫辭》裏的內容,並不是出自《周易》裏的內容。引用時正確的稱法,稱“《易傳》曰”、“《繫辭》曰”、“《易經》曰”都可以,唯獨稱《易》,就與西漢以前的《易》稱相混淆了。西漢以前的《易》稱,是《周易》的簡稱。西漢之前也從沒有出現以《易》稱而引用屬《易傳》裏的內容。這《漢書》裏卻出現了引用《易傳》裏的內容,而用《易》,顯然與沒有出現“十翼”(《易傳》)內容時所用的《易》稱相混淆。
第二個《易》稱,即“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於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這段話里的《易》稱。這個《易》稱里所表述的內容與前一個《易》稱里所引用的內容不是一回事。這個《易》,如同《周易》的別稱。猶如“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於是重《周易》六爻,作上下篇”的說法。也如同司馬遷認為的那種說法:“文王拘而演《周易》”。這裏應正確的稱法是用《周易》,就不與前一個《易》稱相混淆了。
第三個《易》稱,即“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歷三古”這句話里的《易》稱。這個《易》顯然又不同於前兩個《易》稱。這個《易》稱謂,是等同於《易經》,如同是《易經》的簡稱。
第四個《易》稱,即“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里的《易》稱。這個《易》稱,是指《周易》的簡稱呢?還是指《易經》的簡稱呢?秦時傳承的《周易》應是卦爻式的《周易》,單以這卦爻式《周易》的結構形式來看,在秦帝國的統治者眼裏,不能不認為是“筮卜之事”之書,也就沒有被禁焚。但秦始皇焚書時,“十翼”內容是否全部出現?即使全部出現,是否彙集成冊?不過從“十翼”的內容來看,雖然有些篇章講述了“八卦”的筮術理論與方法。但總體還是偏重於儒家的學說。從這方面來看,若是秦始皇焚書時《易傳》已經輔助今本《周易》傳承,而“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就不可能了。顯然“及秦燔書,而《易》為筮卜之事,傳者不絕”,說明還沒有配套今本《周易》(即卦爻式《周易》文本)的“十翼”文集流傳。所以秦帝國的統治者才把《易》看做卜筮的書,而不被禁焚。故這個《易》稱,顯然是指《周易》一書了(指今本《周易》)。
總之,這《漢書》裏對《易》的稱法上以開始出現了混亂,如同這段文字裏出現的《易》稱,雖是《易》的稱謂,但這些《易》稱,卻不是同一概念。但我們應該能夠明確地是,自西漢中期,在《周易》文化發展史上,出現了新的變化。自《易經》稱謂的出現,將宣告《周易》稱謂的終結。因為《易經》一詞涵蓋了《周易》內容,這是因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結果,無論《周易》與《易傳》都上升為“經”的地位,而合稱為《易經》。所以《易經》不是指《周易》一書,故《易經》與《周易》,是個不同的文化概念,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為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在《周易》學上出現了新現象,即把《周易》與《易傳》合二為一,稱《易經》,並為五經之首。而由此以後,凡《易》稱,也不同於西漢初期及以前的《易》稱了。從西漢中期以後的《易》稱內容來看,《易》與《易經》的稱法應是同一概念。最明顯的是,西漢中期以後,出現的無論引用屬《周易》一書的內容,或是引用《易傳》裏的內容,即統稱《易》曰,雖沒有出現過《易經》曰,但也不分開用《周易》曰,或《易傳》曰。
這已是約定俗成的把《易經》簡稱《易》來稱了。
如《漢書·楚元王傳》裏記載劉向的上疏里有引用《周易》裏的內容,也有引用屬《易傳》裏的內容。但均用的稱法是“《易》曰”。
如“《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這是引用《周易·渙》篇里的句子,而不稱“《周易》曰”,卻稱“《易》曰”(當然“渙汗其大號”是劉向從今本《周易》,所謂《渙》卦里的爻辭中引用的。但劉向並沒有稱“《渙》卦曰”,而稱“《易》曰”,顯然用《易》曰,如同先秦諸子書籍里出現的《易》曰,所引用《周易》一書里文句那樣,是把《周易》一書與史巫(算卦者)之用分辨開來。這裏說明劉向把《周易》的文辭,是看成“義理”文章來運用。
如“《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拔茅茹以其匯,征吉’。”
這裏前一個“《易》曰”里的內容是引用《易傳·象》文(稱“小象”)里的文句。而後一個“《易》曰”里的內容,是引用《周易·否》篇里的句子。這裏引用的內容,無論出自《周易》或是出自《易傳》但均稱“《易》曰”。
如“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聖之君,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這裏的“《易》曰”後面引述的內容,是出自《易傳·繫辭》文,但同樣稱“《易》曰”。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
“《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凡事不密,則害成’。”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
“《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
這些均是出自《易傳·繫辭》文里的句子,而劉向上疏朝廷的奏章里所引用時,皆用“《易》曰”來稱。劉向(約前77—前6)西漢經學家,目錄學家,文學家。這是現代人給的頭銜。又是漢皇族楚元王四世孫,曾任諫議大夫等職。
還如,到了東漢的《白虎通義》典章里也有不少“《易》曰”,但同理這裏的“《易》曰”如同“《易經》曰”。即《易》等同於《易經》的稱謂。
《白虎通義》裏云:
“故《易》曰:‘伏羲氏之王天下也’。”
“《易》曰:‘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易》曰:‘介如石,不終日,貞吉’。”
“《易》曰:‘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於是始作八卦’。”
“《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民’。”
《白虎通義》裏所引用的被稱之謂“《易》曰”里的內容,既有《周易》一書里的句子,而多是《易傳》裏的“文言”與“繫辭”中的句子。東漢是繼承西漢後期對《易》的稱法,是把《易傳》與《周易》合二為一,通稱《易》了。
到《後漢書》裏所引述的“《易》曰”內容,也多是《易傳·繫辭》裏的內容。說明《繫辭》一文的影響力。也說明在《易經》成為五經之首后,《易傳》影響力遠遠超過了《周易》的內容。如東漢後期《論衡》一書里的“《易》曰”所引用的句子,多是《易傳》裏的句子,也有《周易》裏的句子。但同理已然是稱《易》。
總之,從武帝以後的兩漢時期的文章書籍里所看到的“《易》曰”,已與戰國時期的文章書籍里所稱“《易》曰”里引用的內容相比較,是不同的了。戰國的《易》稱,是《周易》一書的簡稱。而兩漢時期的《易》稱,就不能認為是《周易》一書的簡稱。兩漢時期里的《易》稱里所包含的內容是《周易》與《易傳》這兩部分內容了。
我們知道了今本《周易》一書上升為《易經》內容之一,而帝制里凡引用“《易》曰”內容,實乃是《易經》(今本《周易》加《易傳》)里內容,帝制里的《易》稱,也就是《易經》的簡稱,不單單是《周易》的簡稱了。並且在“經學”的帝制是,所引用《易經》的內容,而稱“易曰”,而多屬是《易傳》裏的內容,特別是《繫辭傳》裏內容較多,遠遠超過對今本《周易》內容的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