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十年朝野
五月初的金陵總是多雨,綿綿密密地落在十里秦淮,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滿城的喜色。
崇礫十年,皇上喜得一位長公主,賜名葉離。
太后疼愛有加,抱着葉離小公主親駕泰安寺祈福,吃齋誦佛足有一月。
離寺這日,廣建王親來接駕,母慈子孝,三代同堂,顯在百姓眼中當是好一副其樂融融。
太后戴着金累嵌寶珠十二龍鳳斗冠,耳墜明珠排環,打扮的雍容華貴,絲毫不見吃齋禮佛的疲態,懷裏抱着葉離公主,任由廣建王扶着,在百姓人人稱頌中,風儀萬千的登上了鳳輿。
只是那張慈眉善目的笑顏,在上了鳳輿之後倏然變冷,廣建王跪在她腳下,早已惶恐不安。
“若不是替葉離積德,眼下你這顆腦袋,早就落了地。”
太后是真疼愛這位小公主,抱在懷裏不讓奶娘插手,饒是此刻已經怒極,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廣建王連連叩首:“謝母后開恩。”
“別磕了。”
太后踹了他一腳,面上是萬般嫌棄的神色,“別給哀家的小葉離吵醒。”
廣建王額頭貼着車底不敢起身,仍是伏地跪着輕聲應是。
十年前,景治帝在宮中遇刺,沒過幾日便不治駕崩。
這一崩來的突然,他本是壯年,既沒有冊立太子,也沒有留下遺詔。
因着皇後有女無子,朝廷的大臣分成兩派,一派以內閣首輔呂大人為主,擁戴大皇子無嫡立長,另一派則是以外戚姚大人馬首是瞻,力保最小的十二皇子。
當時的禁軍包圍了整個朝陽殿,而禁軍統領江弘毅又以皇后馬首是瞻。
這文有姚大人,武有江統領,內閣文臣勢單力薄,倒非是退讓,而是被迫無奈,只能在詔書之下被逼着承認了年僅七歲的十二皇子為帝,國喪之後,改年號崇礫元年。
十二皇子登基之後,太后又藉由先帝遇刺一事,大力提拔玄鷹司,不顧眾臣反對,籠絡無數江湖高手,名曰保護幼帝。
玄鷹司不奉憲命,不經法司,糾核百官,先斬後奏。
這麼重的權柄尋常官員做不得,也鎮不住。
太后縴手一指,將內閣心中屬意的帝君大皇子封成廣建王,坐鎮玄鷹司之主,徹底掐斷了他走往龍椅的道路。
廣建王起初自然是不甘心的,可內閣獨木難支,皇上才七歲,太后垂簾聽政,對她更是言聽計從。
在朝在野,太后隻手遮天,玄鷹司雖在廣建王名下,卻不為他所用。
濫殺無辜,酷吏暴行的名目都爛在了他身上,可廣建王實則半點權柄也沒握住。
眼看着傀儡皇帝和苦苦煎熬的內閣文臣,他一腔熱血涼了個透,轉身投了太後門下搖尾乞憐,心甘情願的替她解憂。
慢慢的,廣建王逐漸嘗到了真正權柄在握的快-感,一顆心隨着熱血漸冷,也逐步由紅變黑,徹底淪為太后忠犬。
這個時候,另一方勢力逐漸崛起,也是當年景治帝崩逝由太后一手提拔的人,歷經四年,他從一方禁軍統領成為握有實權的重臣攝政,並且逐步站到了太后的對立面。
內閣文臣也不知該喜該憂,但是江弘毅的崛起,讓朝政再也不是太后一個人的金口玉言。
她指腹輕撫着葉離嬌嫩的臉蛋,寒聲問道:“當真跟江總督一點關係也沒有?”
廣建王連忙回道:“真沒有,兒臣前後查了七八遍,當真是那名姓薄的筆貼私為。”
太后若有所思:“你說他那兒子叫什麼來着?”
廣建王早將這案子所涉之人摸了透,薄家父子更是查了三代,當下回道:“薄松,年方十八。”
“薄……松。”
太后口中喃喃,“這名字,怎麼有些耳熟。”
“母后好記性。”
廣建王抬頭,先是奉承了一句,才接着道,“他三年前中過進士,只是還沒有來得及參加殿試,就收到了母親病逝的消息,當下就趕了回去,因着丁憂,這幾年都留在了丘寧。”
“原來是他。”
太后恍然,看了廣建王一眼,示意他起來回話,“倒是聽呂太傅跟哀家念過好幾次這個名字,說是才華橫溢,可惜了。”
廣建王起了身,初夏時節,他額上也不知是沁出熱汗,還是冷汗涔涔,貼邊站着,小心翼翼回道:“沿途未見薄茂彥隨行,想來是被玄鷹衛解決了,可這薄松眼下卻動不得,母后您看……”
太后只手抱着葉離,另一隻手撥轉着佛珠,秀眉輕蹙,心思百轉。
青霜傳人的消息不脛而走,現在江湖流言甚囂塵上,還真是輕易動不得。
當年洛光霽替煜武帝守下了半壁江山,帶領江湖豪傑救國救民,十餘年的赫赫戰功不曾享過半點高官厚祿,事了拂身去,不要功與名,並立誓若非國難,再不出山。
這五十年雖不是風調雨順,但也不至於國本傾覆,洛光霽鎮守棲碧天險,徹底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後生晚輩或許不知,可無論是江湖前輩,還是宮中老人都還記憶猶新,光是青霜這把御賜的寶劍,就足以震懾朝野。
若是一擊不成反而暴露,那如今和江弘毅分庭抗禮的局面便越發堪憂,甚至可能因為此事而落於下風。
太後轉動佛珠的手一停:“莫非青霜傳人,是江總督招攬而來?”
廣建王剛擦完滿頭汗:“那倒未必,棲碧谷五十年不問世事,即便二十多年前北冶出現過一次傳人,但守住了邊關也就退回去了。”
太后微微頷首,儀態端莊,就連耳墜東珠都不曾動蕩。
她繼續禮着佛珠,淡淡道:“薄松既是中過進士,丁憂也到了三年之期,當委以重用,也算賣了呂太傅的薄面,一全他惜才之心。”
廣建王雖是聽明了她的言下之意,但是面露為難,斟酌了一番道:“倘若他……辜負皇恩呢?”
太后眉目一寒,聲音冷森:“這還要哀家教你嗎?”
“是是,兒臣這就去安排。”
廣建王連聲應道,剛擦凈的額頭又滲出汗來,掀簾叫停了馬車,這就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