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姽嫿局
涼湘兒回到涼府，依舊在院子裏練了半個時辰的劍，然後在雁兒和僕人的服侍下，沐完浴，依舊在涼府里走着，涼府很大，雁兒說需要買一些底細明了的人來，不然空空蕩蕩的，不好。涼湘兒聽了，將此煩惱告訴了太后，第二日，涼府便被下人們住的滿滿當當。
這些下人倒也行事妥當，雁兒看着，直呼神奇。
雁兒不知道的是，這個決定的背後，還有許多原因，正如狄安早已寫好了辭呈，她也早就做好離都的打算，不然，府上的人，可以找狄安安排。
涼湘兒走着走着，還是走到了她一直沒敢去看的思湘閣。
涼湘兒走到思湘閣的大門處，就很喜歡這裏的所有佈局。
推開門，是湘兒喜歡的格局，入眼的是滿眼的書架和書冊，還有一張寬闊的書案，這樣的話，再多的公文也不會顯得擁擠。屏風后是一張大床，床上是鬆軟的錦被。
在還沒意識到之前，涼湘兒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把自己裹成了嬰兒的模樣。
與元小音的對峙，太耗費心神，而且這是一場不能輸的戰。
元小音手上有公主和明書。
涼湘兒從知道這個消息開始，就陷入了無盡的自責。
她知道公主在聖上心裏的重要性，這份重要一邊刺痛着她，一邊又提醒着她。
她和聖上擁有的那一刻，在這俗世里，權力間，分量是多麼輕飄飄。
如果自己沒告訴公主，別去找聖上，或許就不會有此刻的事情。
是她，告訴公主遠離。
所以也應該是她，把公主找回來，還給聖上。
他為了公主，可以做這樣的妥協，有清泉這個棋子在，聖都早已是掌中之物，怎會需要他用聖后的位置來換？何況還是元小音？
涼湘兒的眼淚，如決堤的水，再也抑制不住。
空蕩蕩的思湘閣里，傳出來細細碎碎的哭聲。
牆的另一邊，是想要推開密室的煙雨帝。
並不是他有意隱瞞，其實湘兒第一天到的時候，他就想告訴她這個秘密，可是她的疏遠，讓他也變得小心翼翼。
他知曉她的計策，所以去配合她。
可是坤寧殿裏的對話，娘親那兒的話語，終究是刺痛了他。
他的文淵閣主，在自己心裏，何時成了如此讓他安心又不安的存在。
此刻，君至沒有勇氣也沒有底氣去推開這扇密室的門，牽涉到心兒，牽涉到如今的帝后，他沒有底氣，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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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聖都，最炙手可熱的，自然是文淵閣的閣主涼湘兒。
炙手可熱的原因，除了她身後的西涼軍，除了大將軍狄安，除了寧伯游，還有她與臨海王李莫問的婚事。還有她以女子的身份，行走於煙雨新朝的朝堂。
但是有玄國賢后在前，百姓對於涼湘兒的出仕並沒有太大抵觸，隨着涼湘兒在西境和北域的名聲傳到聖都，百姓對涼湘兒的呼聲，更勝於質疑之聲。
隨着在聖都攪弄風雲，涼湘兒文淵閣的位置，坐得更穩。文淵閣的權力，遠在尚未規整的律法閣、軍武閣、民安閣、監察閣、建制閣、百業閣、明鏡司之上。除了丞相王似通和煙雨帝，涼湘兒如今是煙雨朝最有權力的人。
聖朝之宴上，涼湘兒是那個眾星捧月般的人，連聖帝的眼神，都沒有移開過幾次。
涼湘兒此時不勝酒力，找了借口在一涼亭上歇息，不過片刻，就見着帝後過來了。
魚兒，上鉤了。
“如果我給你機會，你會殺了凌心嗎？”經過上次的交鋒，元小音選擇直截了當。
涼湘兒斜眼看了她一眼，思考片刻后，又轉過頭來，“我不喜歡和不喜歡的人做交易，你藏得再好，我也會找到的。”
“你找不着的。”元小音冷冷地說道：“你不知道，陛下在跟我做交易之前，花了多少心力去找。”
涼湘兒若有所思。
“我給你機會，你會殺了她嗎？”元小音再次問道。
涼湘兒淡淡地看着她，“借刀殺人，順便除了我？”
元小音並不否認，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為了你爺爺報仇，你應該會殺了她。”
涼湘兒彷彿在仔細琢磨，“我如今活得很好，爺爺大概也不會讓我這樣做，自毀前程的事情，我不會做。”
元小音認真看着她，笑了，“你苦心經營這麼久，現在有機會了，卻膽怯了，那可是你爺爺，我聽說，枯守蒙山二十幾年，你忍心不為他報仇嗎？”
“我會自己找着她的，你也不用想方設法把這把刀遞在我手上。”
元小音見此，不再遊說，轉身走了。
“你可以再找找，我等你，反正時間，我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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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聽說文閣主早早地就離了席，”女官小心翼翼地為帝后梳洗，一邊告訴她查到的事情。
元小音摘下沉重的耳墜，這麼深的仇，她不信涼湘兒能忍得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凡是帝后勢力所在的地方，都遭到了明目張胆地探查和襲擊。
帝后做了裝扮，穿着夜行衣，來到了涼府。進了涼府，發現涼湘兒正一個人喝着酒，旁邊是滿地的酒罈。元小音走近她，發現她已醉得厲害，此時要是殺了她，輕而易舉，元小音的手，已經到了涼湘兒的脖子處，只要稍微用力，她就可以死在眼前。
可是那樣，又頗無趣。
她若死了，她還是一個人在那深宮裏。
而聖上的心，仍然不屬於她。
留她，還有用。
元小音起立，拿腳踹了踹涼湘兒，踹了好幾次，人才勉強醒來。
涼湘兒支起身來，待看清眼前的人，想往後退些，發現天旋地轉。
“不必驚慌，要殺你，你早就死了。”現在輪到元小音的諷刺。
涼湘兒用手支撐着頭，勉強維繫着心神，“你······可否坐下？”
元小音聽此，在一旁的圍欄上坐了下來。
涼湘兒才斜了眼過去，看清楚人，“這麼急嗎？不是由着我找嗎？”
“你其實錯了，”元小音說道：“和你一樣，我既然來到了聖都，自然有留下來的實力，你如今該找的都找了，還不死心嗎？”
涼湘兒沒有接話，只是挪了一點位置，好讓自己能好好看着她的神色說話。
“我殺了她和你殺了她，有什麼區別嗎？”
“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陪哥哥來聖都，或許就不會見着他，就沒有這麼多的曲折是非，我自小在軍營長大，不知道如何愛慕，所以一步錯步步錯。”
涼湘兒聽着，懶得回。
“綠薇花開聞君至，青竹娉婷天子家；若得長殿蘭慧質，何必覽盡天下花？這是他寫給凌心的詩，我嫉妒了這許久，嫉妒得發狂，沒回去之前，我幾乎夜夜跟蹤他，好奇他都做什麼。你可知，凌心堂堂聖國公主，居然夜夜與他私會，她怎麼配得上？”
元小音的語氣，恨不得將凌心生吞活剝了才好，“後來，她居然還拋棄他，轉身選了明書。”
涼湘兒聽着，終於說道：“我不懂，更不想懂。”
元小音笑了笑，可是並沒有笑到眼底，更是對自己的嘲諷，“你之前說過，你有西境，你有狄安，你在北域還有寧伯游，如今更是要成為臨海王妃，你若是願意，這天下是你的又何妨？”元小音說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涼湘兒先是試圖理解她話里的意思，接着卻是一陣嘲笑，“你辛辛苦苦爬上了帝后的位置，如今卻告訴我這些，不要告訴我，你只要聖帝？”
涼湘兒說完，見她並不否認，不覺又坐得直了些，“你什麼意思？”
“你奪了天下，我帶着他離開。”元小音說道。
“你就是個瘋子！”涼湘兒喊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我奪了天下，會讓你活着？”
“我自有法子帶他走，”元小音說道。
涼湘兒也不知是想到什麼，再次笑了起來，“你忘了，最難得的是人心，聖上的心，不在你這裏。”
“我知道，他的心，在凌心那裏，或者······”元小音看着她，“或許，也在你這裏。”
涼湘兒幾乎翻了個白眼。
“所以呢？為什麼還要帶走他，一個心裏沒有你的人？”
“如果你殺了凌心，你奪了他的位子，他就一無所有，而我會在他身邊。”
涼湘兒十分頭疼，掙扎着看着她，嘆道：“你究竟有多絕望，才會想到這樣的事情？”
元小音不再說話，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扔給了她，涼湘兒想要接住，奈何太醉了，眼睜睜地看着信落在了地上。
“這是公主所在的位置，你可以去看她。”
涼湘兒看着她要離去，冷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傻到去這裏吧？”
“你若不信，就讓你那個丫鬟去吧，我會讓我的人放她進去。”元小音讓步道。
“她又沒見過公主，怎麼認識？”
“那你想怎樣？”元小音反問。
“不想怎樣，我才不會陪你這個瘋子玩！”涼湘兒說完掙扎着起來，步履蹣跚，搖搖晃晃就要走。結果被元小音一把拉住，險些摔了出去。
“涼湘兒，我也不是一直有耐心，這個信封，你最好給我拿住，我要出事，就你現在如此功高震主的樣子，你也逃不過良弓藏的命運。”元小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些話。
涼湘兒看着她，眼裏是鄙夷，掰開她的手，“總比為了一個男人，毀了一切的人好。”
元小音神色變幻，瞳孔動蕩，最後幾乎是惡狠狠地將信封塞到她手裏，“記住，機會只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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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帝后再一次來都涼府，這次沒有上次那麼有禮貌。
涼湘兒正在看着各地送來的文書，想着還有東北那邊還沒有實地考察，最好是去看一下，丞相在朝中坐鎮，她在各地去實地考察。正想着，就聽得書房的門被推開，不過片刻，一把劍就直直朝着自己刺來。
涼湘兒拿毛筆當了武器，擋了幾招，然後抽空抽出自己的劍。
元小音自然不敵，只得放棄。
“你就是個膽小鬼！”元小音怒道：“連送上眼前的仇人都不要。凌心告訴我，你爺爺不想救他們，是明書施了他們靈族的法術，控制了你爺爺，他倆才活下來的，這樣的人，你都不殺嗎？”
涼湘兒本來已經回到了書案上，拿起另一支筆寫公文，但是此刻那支筆也攔腰而斷。
元小音看着一切，頗為滿意。
“你難道甘願屈居人下嗎？如若不是為情所困，我不會如此一敗塗地，但是我已經沒有可能了，你或許還可以一搏，若是有一天，有一位女帝，或許也是不錯的開始。”
“你究竟有多孤獨，才會跟我一遍遍說著你的想法？”涼湘兒依舊諷刺着她。
元小音半晌不說話，彷彿在思索着什麼事情，過了盞茶功夫，元小音才說道：“你是不是知道，連上次的信，也是對你的試探，才不去找。”
涼湘兒翻了個白眼，“我是聰明，但也不是神。”
元小音靜默片刻，向外吩咐道：“把人送過來。”
涼湘兒停筆，抬頭看她，“你要做什麼？”
元小音看着她，笑了，“涼湘兒，你知我，我也知道你，我在幫你做選擇。”
涼湘兒驚慌起身，“你到底要幹什麼？”
元小音笑了笑，“我把公主和明書給你帶來了，而且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刻，臨海王已經帶人包圍了聖宮。”
“李莫問？”
“對，狄安對你太忠誠，我知道我說不動他，可是臨海王不一樣，還沒等我開口，他已經迫不及待。”
“元小音，你這個瘋子！”
元小音看了看她，“希望你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元小音說完，已經消失在了書房。
涼湘兒見此，迅速地穿行在涼府，然後在正廳里，發現了被綁在一起的明書和公主，涼湘兒走過去，探了探兩人的脈搏。見兩人呼吸均勻，才放下心來。
不一會，聖宮的禁衛和御醫已到。
涼湘兒這才騎着馬，往聖宮趕去，狄安早已候在門口，見她出來，才放心。
“聖宮一切可好?”
“都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狄安安慰道：“放心，聖上說你準備好了，趕緊去聖宮。”
“聖上不過來嗎？”湘兒有些詫異。
“他說先處理一下元小音的事情，公主還好嗎？”
“嗯，御醫說沒事了，禁衛高手都在護衛，應該沒事。”
“那就走吧，去看看聖宮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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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宮裏，承乾殿裏，聖帝坐在龍椅上，太后在一旁安坐。
而正中間，一個鐵籠里，正是剛才還在和涼湘兒對峙的元小音，此時靜立籠內，並無掙扎。
涼湘兒走到殿前，跪下行禮道：“臣參見聖上，參加太后。”
“湘兒，起身吧。”
“謝太后，謝聖上！”湘兒站立起身。
“如今公主和明書得救，元家勢力更是被徹底剷除，湘兒，你想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只有聽到煙雨帝叫出‘湘兒’這樣親密的稱呼時，元小音的身形才抖了抖，眼角終究還是留下了一滴眼淚。
涼湘兒轉身，看着元小音，眼裏有掙扎有猶豫，最後還是整理了心緒，緩緩說道：“狄安早已請辭，等我處理完這件事情，他大概會真的去遊山玩水。臨海王對聖上，絕對的忠誠，我與他並沒有婚約。丞相和我，於政見上頗為相知相惜，在西境，他坐鎮朝堂，我四處監察，這件事情過後，大概也是如此，我想看到我的那些想法，是否真的會給黎民百姓帶去福澤。若是有一天朝堂不需要我，我和人有約，要助他，大概也會別了朝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元小音聞言，終於睜開眼睛看着她，依舊沉默。
涼湘兒接著說道：“你可能會很奇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是你對我說的一番話，讓我看到了作為將軍的你，可是將軍想要掌控太多，能放棄一切，卻也放棄不了一切，才自苦如此，你愛錯了人，用錯了方式。你若是能看得明白，聖上或許會放了你，若是看不明白，個人有個人的路要走。”
元小音依舊沉默。
“你有很多機會殺了我，我也在賭。你不殺我的原因，我也明白，你以為你看到了另一個你，可以幫你實現你的另一個夢的人，可是你錯了，我終究是我。從始至終，我都知道我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我要去看公主，你的事情，聖上和太後會處理。”
涼湘兒見說完，轉身行了大禮，“臣擔心公主，如今話已說完，還請聖上和太后見諒。”
“去吧。”
回到涼府，涼湘兒在客院找到了已經醒過來的兩人。
三人相見，仿若隔世。
湘兒尋了椅子坐下，看着兩人相握的手，臉上露出安心的笑容，“真好。”
“她說到你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湘兒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凌心說完，看了看明書，“我和明書根據她的言語，揣度出你的計劃，就撒了一些謊。”
湘兒含着淚，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撒了不少慌，不過看到你們沒事，真好，一直覺得，是我當時讓你們不要去找聖上，才會讓你們落入元小音的手上。”
“不是湘兒，”凌心見她此時，還是這樣的心思，心裏很急，內疚更深，連忙解釋：“是我和明書，決定要去看看北域，看她落荒而逃，本要擒了她的，結果落入她手裏，不是因為我們沒去，若是聽你話，不去，我們或許還少了這一劫。”
“對不起！”涼湘兒幾乎哭出聲，倒也不是因為她二人的解釋，而是最近心思高度緊張，實在太累。
凌心放開明書的手，走到她的前面，抱住了她，“怎麼是你說對不起，我知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既然我已經選擇了明書，就不應該再去傷害他，何況，你幾次三番都救我們於危難，因為我和明書，你爺爺還······是我們該說對不起。”
涼湘兒卻哭得更厲害。
凌心抱着人，一邊安慰着，“湘兒，我們都沒事了，都沒事了。”
過了一會，涼湘兒終於冷靜下來，看着明書和凌心，終於能正常說話了，“讓兩位見笑了。”
明書早已走過來，給她倒了一杯茶，“哭多了，喝點水吧，我和心兒，在那裏也沒有受多少罪，你放下心就行。”
涼湘兒點了點頭，“我就是最近，一直演戲，太累了。”
一句話說得明書和凌心都笑了起來。
三人正笑成一團時，雁兒從外面探出頭來，“閣主，夜宵都做好了，剛才公主喊餓，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凌心聞言開心得不得了，“就是關的地方吃得不好。”
三人一起，去了旁廳，那裏果然好些吃食。
正好今晚夜色正好，月光明亮，歷經曲折的幾人，竟然能釋懷到一起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