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中神山
“醒了？”君至看着終於醒來的人，語氣里是無限溫柔。經過了前段時間的亂局，這還是兩人睡得最安穩的一次。凌心在他懷裏伸了個懶腰，踢着了他的腿，便被更修長有力的腿夾住，不再自由。
“你放開我······”凌心見自己的懶腰被打斷，語氣慵懶地道。
“睡醒了？”君至再次問道。
凌心勉強睜開眼睛，見他滿臉期待，“在想什麼？”凌心停了懶腰，雙手捧着他的臉揉捏，“有什麼陰謀？”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卷了起來，抱出了門，幾步跳躍，上了主閣的房頂，縱越間到了一處高閣的屋脊上，一路的清風早已把凌心喚醒，此時即使坐定，還是被人圈在了懷裏。
凌心看去，這才發現天還大早，連太陽都還沒出來。
“好早，”凌心感慨道：“你這是要帶我看日出嗎？”
君至將人好好抱在懷裏，解釋道：“這裏就是中神殿，是我們明日大婚的地方，那邊那座山，就是中神山，是後日我們要去登頂稱帝與后的地方。”
凌心隨着他的視線一一看去，讚賞道：“真是好地方，築城是古朝的朝都，中神殿是古朝的聖宮，中神山更是我玄國大地上的神山，雖在玄朝，不如聖神山受聖室器重，但確實是個登帝的好地方。”
“心兒如此博古通今，可願意做我的聖后嗎？自己就鑄就一段史冊中的佳話？”君至看着懷中的人，真誠而又無比期待的問道。
但是所得卻是懷中人的沉默。
“心兒······”
凌心的眼裏，除了欣喜和感動，還有別的東西，她將自己的身子，往他的懷裏再靠了靠，彷彿不勝清晨的寒冷。
“心兒，你不願·······”君至語氣里，是從未有過的不自信。
“阿至，如果······”凌心欲言又止。
“如果什麼？”君至隱隱約約感覺凌心自從回來，有許多不一樣了。
“如果，我不能陪你白頭到老怎麼辦？”凌心終究是鼓足勇氣去問，“你是聖帝，你的身邊註定不會只有我一人。”
君至許諾，“心兒，我不是多情之人，此生，一人就足矣。”
凌心看着他，笑了，手伸出去，撫摸着令人心悅的臉，嘆了一口氣，“真傻！”
君至卻並不是開玩笑，“只要你願意，就是一人，白頭相守。”
凌心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容顏，看着他的諾言，喃喃低語：“白頭相守·······多麼好的諾言！”
“心兒，你怎麼了？”君至不喜歡凌心這麼看他的眼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至，”凌心轉移了視線，“你讓我好好想想。”
“想想是否做我的聖后嗎？”君至也不知是對她的欲言又止生氣，還是對她的猶豫生氣，反正哪種感覺都不怎麼好，“你是我的人。”
凌心正要說什麼，卻聽得閣下有說話的聲音，仔細聽去，竟是涼湘兒和那農家女小英的對話。
涼湘兒早早地來到中神殿聖閣，是為了要安排明日聖帝聖后在此締結姻緣的事情。
但是沒想到就看着一個樸素打扮的丫鬟在高閣牆角上靠着。
“你是誰？”涼湘兒詫異，聖閣不是一般人可以進來的，在此怎麼會出現一個如此裝扮的人。
那本來在仔細聽着什麼的女子，聽得有人，先是肩背一緊，然後回過頭來，滿臉真誠和笑意，“我是小英啊，昨天和心兒姐姐她們一起來的，但是來了后就沒人管我們了，雖然都是好吃好喝待着，但是我和爺爺着急要走，所以我先偷偷地來探探路，沒想到迷路了。姐姐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是哪裏？”
涼湘兒聞言，臉上神色還是沒有怎麼緩和，“你昨天一直在中神殿？宿在何處？”
那小英見如此被責問，好像有了些懼怕之意，“姐姐，可是小英走錯地方了嗎？我昨天宿在最西邊的那個小院。”
涼湘兒因為不知道凌心她們路上的詳情，所以並不知道小英的存在，只是根據自己的觀察和感覺，眼前的女孩並不簡單，見她如此，更是留了幾分心，“既然是在西院，要走，翻了牆去就是，為何又繞道此地？”
那小英正要說什麼，就見得高閣之上，飛身而下兩人。
涼湘兒一看，早已俯身下去行禮，“見過聖帝聖后！”
那小英卻是直接跑過去，道：“心兒姐姐，阿至哥哥！”
涼湘兒聽得這聲稱呼，更是皺了皺眉。
那小英好像沒有聽清涼湘兒對兩人的稱呼，還是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君至和凌心。
君至聽得那聲“聖帝聖后”，想起剛才凌心的沉默，心裏有些不自在。
倒是凌心，趕緊讓人站了起來，“湘兒，不必如此，我們是朋友。”
涼湘兒起身，道：“聖后和聖帝好興緻，將這些事都交給臣下，自己卻躲在高閣看日出。”
凌心知道她是打趣，“還不是湘兒好籌謀，我們兩人就偷偷懶，一切就勞累湘兒了。”
“公主和明書大人，一切都好？此去聖都，也兇險無數吧？”涼湘兒又叫回公主，是往日的親近。
凌心笑了笑，“無妨，都過去了，重要的是我們都沒事。”
涼湘兒點了點頭，“公主自然是洪福齊天，大福大貴之人，對了，這小英·······”涼湘兒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着他們二人身後的小英，轉移了話題。
那小英彷彿終於聽見了幾人的對話，臉上有詫異和難以置信，“公主？聖帝？”
君至給了她一個不用擔心的表情，凌心也是回過頭來露出安慰的笑容，“這是小英，回來路上，多虧了她救護，不然，我和明書，只怕早已遭遇不測。”
涼湘兒聞言，雖然心中還有疑惑，但是語氣還是緩和了幾分，“是臣下誤會了，如此，小英姑娘便隨着我去吧，不打擾帝后二人了。”
“小英，隨着湘兒姐姐去吧，她會安排妥當的，馬兒的事，也可以告訴她。”凌心道。
“······謝謝心兒姐姐！”那小英彷彿還難以自己，沒調整好驚訝之情。
涼湘兒見此，便將人領了出去，待送回了西邊的院子，看着那個女孩遠去的步子，還是有些不安心。因此喚來了入畫細問，見入畫都是對那小英十分信任，便也暫時不好說什麼，只是還是派人盯着小英和爺爺的行跡。
涼湘兒走出了西院，要繼續去辦帝后入冊的事情，如此想着，還是得去問問君至和凌心二人的意思。因此便又往主閣走去。
到了院子，侍從說帝后二人還未回來，但是東邊那邊屋子卻傳來了聽棋和弗兒驚喜的聲音，弗兒先衝出來，大概是跑着去請醫師了。涼湘兒走進去，就見聽棋興奮地沖了出來，差點沒撞着涼湘兒。
“聽棋大人，可是明書醒了？”
“是，涼閣主，明書醒了！”聽棋開心地道，“公主在哪裏?”
“別著急，在聖殿那邊，快去吧，我先看看明書。”涼湘兒見他喜不自禁的樣子，也為他們之間的友誼感動，走進房間，果然見明書已經坐在了床上，神情有些恍惚。
涼湘兒走過去，笑着道：“明書大人醒了，這一個個的，跑得太快了，把病人自己給留下了，你一切還好？”
明書雖然臉色蒼白，但是已經恢復了些清明，“湘兒姑娘，好久不見。”不知為何，明書看着涼湘兒，眼裏的那一絲內疚好像緩和了許多。
是那個孩子救了自己吧······
犧牲了多少年的修為，那可是多少年的孤寂······
但是看着涼湘兒，明書的心裏，突然好受了些。
“是好久不見，公主見到你醒來，定然很開心。”涼湘兒開心地道：“你全都好了？聽聖帝後來說的那些曲折，你在大漠竟是騙了我們。”
明書有些過意不去，“當時情勢所迫，還望湘兒姑娘不介意。”
“沒事，我也有幸，得見方外靈族的所在，”涼湘兒笑道：“雖然也沒有見到。”說完不覺好笑。
“方外靈族？”明書對這個稱呼有些詫異。
“有何不妥嗎？”涼湘兒怕自己有什麼地方冒犯了他，她很喜歡明書的。
“倒不是，”明書連忙解惑道：“只是世人幾乎沒人知道我族，知道的也都叫我們異族、妖族或者其他更難以入耳的名字，你和西境王，都稱我們為方外靈族。”
涼湘兒明白了其中意思，“世人總是懼怕自己從未見過的事情，明書大人如此溫暖人物，是世間男兒里的翹楚，怎會是異族妖族？”
明書聽得她的話語，也終於明白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一樣，她終究與他們族類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涼湘兒彷彿想到什麼似的，隨口提了一句，“何況，小時候，從爺爺那裏，也聽過靈族的一些傳說，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玄國立國之初了。爺爺所知也不多，不過故事中你們族類的形象，於我都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明書眉頭微皺，“湘兒姑娘的爺爺，可是涼太爺？”
涼湘兒本來有些詫異，但是想到可能是君至告訴了凌心，凌心告訴了明書罷，所以也未深究，“是。”但卻不知，明書在靈族，是聽過涼家的。
明書正要說什麼，卻只見一道人影跑了進來，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明書！”
涼湘兒早已退了好幾步，看着眼前的情形，又看了看立在門邊的人，走過去將人帶了出去，末了安慰道：“聖帝就先少吃些醋，讓公主和明書大人好好說說話。”見對方並無言語，涼湘兒想轉移話題，“聖帝可以跟臣下一起，確定一下明日帝后入名冊的事情。”
涼湘兒話一說完，君至神色更不好，已經一個轉身進了一旁的高閣。
涼湘兒看了看遠去的人影，又看了看一旁的屋子，開始感覺到事情可能並不簡單。
弗兒剛好請了醫師來，見到湘兒，連忙行了禮，湘兒示意她趕緊進去。
這一鬧，涼湘兒回去的步伐就有一些躊躇，迎面遇到狄安接待着臨海國和西境來的好幾位將軍，此時見她愁眉苦臉地走過，安頓好了將軍們，再出來果然見涼湘兒在前殿正堂里來回踱步了。
“湘兒，遇到不好處理的事了嗎？”狄安從小見她長大，自然知道她此時心裏有難解之事。
涼湘兒見是他來，嘆了一口氣，索性選了一個長案前坐了，給自己倒了杯茶，算是解了愁悶了。
狄安走過去陪她坐着，“怎麼了，我的小公主？”
一句話說得涼湘兒兩眼圓瞪，看着他，倒也不是生氣。
狄安豈能不知，大手伸過去拍了拍她的腦袋，像小時候一樣，“怎麼了，是好久沒人叫你小公主了嗎？”
涼湘兒嘆了一口氣，然後展顏一笑，“這段時間，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陀螺一樣轉着，想着自己就真的是一國文淵閣的閣主，是管着國家大事的人，你這一聲小公主，叫得我瞬間想哭。”
狄安也笑了，“本來就是管着國家大事的人，如今三境大軍集結，等我們收伏了北地和聖都，湘兒要管的地方，更多。”
“狄大哥，你知道帝后是怎麼回事嗎？明天就是入冊大典，可是我看帝后兩人，中間生了不少嫌隙，這半月都是為此準備，如今倒不知如何處理？”涼湘兒將自己的困擾說了出來。
狄安贊同道：“帝后二人之間的嫌隙，多是明書中毒而起吧？但是聖帝為了聖后，做了很多事，你找聖后······公主說過此事嗎？”
涼湘兒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為何把聖后改口為公主？”
“有很多事，不是一句簡單的話就能理明白的，我覺得，你應該和公主聊聊此事，公主畢竟經歷了很多事情，聖都賢后的事情，明書中毒的事情，還有這段時日的奔波，聖帝忙着吃醋，或許公主也並不願意說，而且，聖帝還有臨海之事，也大概未告訴公主，你要真想促成此事，去跟公主聊聊吧。”狄安一點點為她揭開迷霧。
“可是明書剛醒，我不想打擾公主。”涼湘兒遲疑道。
“去吧，找公主聊聊。”狄安勸道。
涼湘兒知道此時只能如此，因此只得起立，整理了衣裙，“感覺今日，會比往日更累啊。”
“勞累涼閣主！”狄安打趣道。
“狄大將軍，三軍主將隨聖帝登頂的安排，你可別讓我失望。”涼湘兒臨走還是叮囑了一句。
“這是自然，放心吧，”狄安見解了她的愁緒，也像是完成了大功一件。
涼湘兒最終還是來到了主閣，才知曉君至已經出去親自督管三軍駐防的事情，又召了三軍主將商議了北伐和東定的事情。
涼湘兒進了東邊的院子，見公主正和明書一起在院中談心，二人見她來，都很高興，最後還是明書看出來了涼湘兒有事要來，但是涼湘兒卻意料之外的只是想和明書聊聊，因為許多事情，她不知道如何問公主，但是說與明書，大概也一樣，至於臨海一事，如今三軍齊聚，公主的人自然知曉，且那終究是聖帝該說的。
“公主，正好，你去洗漱沐浴，好好再休息一天，我幫完湘兒，就回來陪你。”明書何其透徹的人，知道涼湘兒為何而來。
“說吧，湘兒姑娘來，所為何事？”待凌心走後，明書問道。
涼湘兒也就直言，“公主好像不太確定和聖帝大婚之事。”
明書聞言，眉頭微皺，“湘兒姑娘，你隨我來吧。”明書說著，便往院外走去。
涼湘兒跟着他，走了好一會，出了中神殿，到了郊外的一處懸崖處，明書才止步。
或許是涼湘兒與靈族的淵源，讓明書覺得可以坦言，便將他與公主生死劫的事情告訴了她。
“你是說，這麼多年，公主與你都是共生死？”涼湘兒很難消化掉這個消息，她以為只是近日許多事情，讓公主心有疑慮，但帝后二人經歷許多，自然能跨過去，但是沒想到還有這一層，“公主的命，在你身上？”
“是，”明書等着她慢慢理解。
“如果你出事的話，公主也會······”
“是。”
“那你之前為何還在大漠中欺騙我們，若你真的有三長兩短，公主當如何？”涼湘兒不解。
“我能在大漠借一些時日，我與公主的生死劫，只有一個法子可解，就是公主找到真心相愛之人，兩人大婚之日，在締結姻緣之時，我以血和靈力祭祀天地，即可解了這生死劫。所以，我本來是想欺騙公主，只要給我些時日，看到他們大婚即可。”
“但是你沒想到聖帝親自去聖都的事情，也沒想到我們會攻打西北的事情。”涼湘兒此時方想明白，“所幸你們終究是解了這次的毒，那往後，當如何？等公主和聖帝大婚，你再以血祭祀天地嗎？你可會有危險？”
明書並未回答。
“有？”涼湘兒幾乎確定道：“你這是要將自己的命都給公主，你會死？”
明書依舊不語。
“沒有其他方法嗎？”涼湘兒急急問道：“若公主知道，定然不許，你此時告訴我，是讓我聯合起來欺騙公主嗎？”
“她會有君至。”明書道。
涼湘兒聞言不忍，“那你可知道，我今日去找帝后，說明明日入冊之事，兩人都是支支吾吾。”
明書不解，“為何？”
涼湘兒嘆了一口氣，“或許是因為明書大人之前一直昏迷不醒，公主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但是今日，聖帝與公主，應該是還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是你來找我的原因？”明書方了解，“你是想讓我勸勸公主？”
涼湘兒遲疑道：“如今，我卻有點不想你去勸。”
明書好看的臉上有如春風的笑容，“明日，便是他們二人大婚之日。”
“可是········”涼湘兒不忍。
“湘兒，幫我一次，”明書乞求道：“你就告訴公主，我去找你爺爺，問一些靈族的事情。往後，再慢慢告訴她真相。”
“公主待你，與他人不同。”涼湘兒提醒道：“你確定要如此選擇嗎？”
“我從來沒看見公主，如此愛慕一個人，”明書道：“而大婚只有一次機會。”
“你也可以不用死·····”涼湘兒還想勸道：“我知道你們靈族壽命極長，你躲在靈族，等公主安然一生，不好嗎？”
明書無奈地笑了，“若是公主不知道，或許還可以，但是公主已經知道了，知道了我們是生死相依，這也許是她與君公子之間的問題。公主那樣自由的人，不該生死都在別人身上，即使那人是我，你能想像得到，公主那樣的一生嗎？一生都覺得虧欠於我？”
“那你想過，公主若是知道你拿自己的命換她的，那又是什麼樣的一生？”
“即使最後她知道了，她也會因為是我的命，而更好的生活，她會知道那是我給她的自由。”
“明書大人，你究竟在騙誰？”涼湘兒問道。
明書不再說話，然後在涼湘兒的注視下，準備離開，離開之前，淡淡地卻又十分堅定地說：“大婚照常進行，大婚之時，我會解開生死咒，湘兒姑娘攔不住我，也不必攔我，至於事後如何說，能瞞得了就瞞一些時日，瞞不住，她也有君公子。”
“我可以告訴公主。”涼湘兒終究不忍。
“她此生還能愛慕幾人？還能有幾次大婚？”明書反問，“日後若我們再遇危險，都是同死的命運，湘兒姑娘到時，又如何救我們？湘兒姑娘此時能留下一人，留下我們中一人如何？”
湘兒還是沒有承諾。
“我是靈族，無欲無求，無愛無恨，但是公主，她可以過完好好的一生，我幫人解了生死劫，說不定還有自己的福報，總比你們人族多一些選擇。”最後這些話，明書盡量說得輕巧。
湘兒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