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夜驚魂
看到李排長帶領戰友們沖了出來,劉存也衝出去,二十二個匪徒除了早已跑得無蹤無影的女匪之外,共擊斃九人擊傷五人,活捉七人。李排長隨即命令一班五名士兵看管俘虜,其餘打掃戰場。
劉存這時才發現沒有覃文春的影子,他轉身飛奔到剛才卧倒的地方,發現覃文春撲在地上動也不動。劉存迅速跪下扶起他,一邊大聲呼喊他的名字一邊搖晃他的身子,然而此時的覃文春已經沒有了呼吸,額頭的正中留下一個圓洞,鮮血和腦漿還在緩緩流出,睜大的眼睛已沒有了生氣。劉存一頭埋進他的胸口,聲嘶力竭地痛哭起來。
李排長也雙眼通紅聲音嘶啞,這一仗,二十五個弟兄倒下了九個,活着的十六人一半帶傷,其中四個恐怕不能吃當兵這碗飯了。死去的九個弟兄,包括覃文春在內有七個是被一槍致命的,而且均是眉心開花,所有活下來的弟兄看了個個都心驚膽跳后怕不已。
李排長靜靜站在劉存的身邊,等他哭夠以後才揮手讓兩個戰士過來抬走覃文春的屍體到中間集中擺放,自己一把扶起劉存,抱緊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這一仗,繳獲短槍三支,長槍二十支,馬十一匹,煙土五十八箱,大洋一千多塊。待他們押解俘虜和戰利品回到營地時,天色已暗。一進營房,李排長立即吩咐套上馬車,將五名重傷員連夜送往百色城醫治,俘虜和戰利品送往連部。
劉存從悲痛中清醒過來,一張臉冷漠得叫人害怕,他走到馬車邊,話也不說就動手往下搬東西,看到他一雙赤紅的眼睛,包括李排長在內誰也不敢制止他。令大家安心的是,大洋煙土他什麼也沒動,這傢伙把所有的子彈都掛到身上,把一支最新的駁殼槍插在腰裏,轉身就向自己的營房走去。
李克凡從連部回到營地已經是午夜時分了,白天激烈的戰鬥大家都早早睡去。他卷了支喇叭筒大口吸了起來,從今天中午到現在他才有時間抽第一口煙,剛才在連部,他把戰鬥的經過向白連長和王連副進行了彙報,兩位連長對情報的失誤後悔不已,對二排一半的傷亡深感痛心。白連長特別詢問了戰鬥的經過,李排長也實實在在地詳細敘說,當白連長聽到在戰鬥僵持階段劉存帶領覃文春潛行到匪徒的側后,奮不顧身擊斃匪首時,深沉的眼睛爍爍發亮。關於劉存擅自拿走繳獲的全部子彈和一支駁殼槍的情況,李排長也沒有隱瞞,令他感到放心的是,白連長除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之外沒有一句責備的話。想到這裏,李克凡用手揉了揉疲憊的眼睛,搖了搖頭,重重的躺到了床上,頃刻間鼾聲如雷。
此時,十多里之外的連部駐地辦公室,李克凡的兩位頂頭上司也正在討論着二排的善後工作。白崇禧靠在椅子上,徐徐對自己的副手說:“若濱,明天你帶上戰利品到營部,再向馬營長要二十個新兵回來,不然二排可沒有戰鬥力了。”
“明白!”王若濱回答。
“對了,你覺得劉存這個兵怎麼樣?”
聽到白崇禧鎮重其事的發問,王若濱不由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才開口說道:“這傢伙是個好苗子。”
“是啊!我也這麼看。你想,當時在戰鬥僵持階段,這麼多老兵沒有一個人想到迂迴包抄,偏偏一個入伍只有一個多月的新兵,不止想到了而且辦到了。此子有勇有謀啊!”白崇禧望着屋頂連聲感嘆。
“連長是否要把他調到身邊?”王若濱小心翼翼地問。
白崇禧輕輕擺擺手:“不!這樣的好苗子應該留在下面多多磨練。一會我給馬長官寫封信,讓他委任劉存為排長,你意下如何?”
“這——”王若濱頗感驚訝地看着白崇禧,良久才問道:“那麼李排長該如何安置?”
白崇禧站了起來,在桌子前踱了兩步,看着窗外的滿天星斗,堅定地說了兩句話:“讓李克凡升為連副。我帶的兵,有功必獎,有過必罰!”
※※※
劉存還穿着一身戎裝躺在床上,白天的戰鬥有如夢境一般在腦海中重現,覃文春了無生機的眼睛和眉心的彈眼不時在他眼前晃過,屋外的蟲子在不停的喧叫,讓劉存煩躁不已。他下了床,從腰間拔出駁殼槍,生疏地撥弄起來,很長時間才基本摸清操作要領,隨後在床上的一大堆子彈里找出了駁殼槍彈,緊緊壓滿,順手往腰間一插,走到門邊提起步槍就向營房後邊的崗哨走去,心想與其輾轉難眠不如到小土坡上透透氣看看星星來得實在。
“誰?”哨兵警覺地發問。
“劉存!”
哨兵放心地舒了口氣,把槍重新掛到肩上,待劉存走到面前才輕聲問道:“小劉,怎麼睡不着啊?”
“是啊,又熱又悶,蚊子又多,真沒法睡。”劉存走到哨兵身邊和他站在一起,對哨兵微微一笑,便抬頭仰望天空。
哨兵姓陸,邕寧縣人,大概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和劉存同在三班,今天的戰鬥因為留守沒有參加,所以晚上繼續上哨。藉著星光,老陸發現劉存的眼裏充滿了憂傷,他同情地嘆了嘆氣,柔聲安慰道:“小劉,你也別想得太多了,人生在世,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麼樣。我參加過護法,剿過匪,打過粵桂之戰,大大小小三十幾戰,在我身邊倒下的兄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如今我還活着,除了命硬一點之外,就不懂別的什麼了,唉!如果我識字,祖墳葬的再好點,估計今天至少也是個連長了。可轉**一想,當了官又有什麼用,還不是為上頭賣命,除了混口飯吃又能怎樣?你打我我打你的,不知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啊!”
望着老陸一臉的滄桑,劉存的心更加沉重,一個多月來的耳聞目睹,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失望,同時也對自己的前途感到深深的憂慮和彷徨,除了比別人見的多一點、知識豐富一點之外,他沒有一絲的優越感,面對這滿目蒼涼、千瘡百孔的世道,他心裏湧起的是深深的無力感甚至可以說是絕望。特別是覃文春之死,一下把他推到了崩潰的邊緣,而此時的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將要迎來的是,一個不破不立的蛻變!
老陸友善地拍拍劉存的肩膀,沒有再說些什麼。劉存也笑了笑表示感謝,便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突然,劉存驚訝地發現,五、六百米外的渡口上方,星光下有幾條船從對面的雲南剝隘方向悄然無聲地劃過來,他忙捅了捅老陸,指了指河面。老陸順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立刻嚇了一跳,三更半夜絕對沒有人擺渡。他緊張地對劉存說:“看來是雲南的‘哥老會’報復來了,我們今天繳了他們的貨,殺了他們的二當家,他們一定咽不下這口氣,沒想到來得這麼快!看樣子至少五六十人,壞了!我們如今只有十六個弟兄,其中幾個還帶着傷,怎麼辦?”
劉存強壓住驚慌,仔細看了看地形,一個主意涌了出來。他拉着老陸的手說到:“老陸,你快看,營房的西面兩百米遠的那個土坡,見了嗎?”
“見了!”老陸緊張地回答。
“渡口上游一百五十米以上的地方不能登岸,他們只能在渡口一百米範圍內上來,那就要經過土坡下的那條路。現在他們的船還在河裏,要摸上來再到土坡,至少也要十分鐘左右。”劉存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接着快速的說:“我估計他們認為今天打了一仗,我們損失不小而且疲憊不堪,絕對想不到他們會來偷襲。如果我們迎頭給他們一下,估計他們會知難而退。你馬上去通知排長以最快速度佔領土坡,順便派個人騎馬到連部請求增援。”
“好的,我馬上去!”老陸跑了兩步又回過頭:“那你呢?”
劉存上去推了他一把:“我先過去看看情況,你快走啊!”說完撇下老陸就向河邊衝去,老陸也快速奔向營房。
劉存快步登上土坡,小心卧倒向河邊望去,六條船已全部靠岸,約六七十人陸續下船在岸上集合,估計十分鐘之內會走到坡下。他向營房的方向望去,排長他們竟然還沒有蹤影,心裏不由焦急萬分。
就在劉存快要絕望的關頭,李排長帶着十三個兄弟趕到,劉存對着李排長揮揮手,李排長快速爬到劉存身邊,緊張地注視着緩緩接近的敵人:“情況如何?”
劉存貼近排長的耳朵小聲說道:“還好。排長,你和兄弟們在此守候,放敵人到五十米遠的距離再開槍,我帶兩個兄弟到左邊那塊大石頭上阻擊。”
“好!兄弟,一切小心!”
“明白!”
劉存領着兩位弟兄悄悄爬下土坡,迅速跑到了左前方的巨石後面,三人剛剛爬到石頭頂上,排長他們的槍聲已經響起。驟然而來的打擊使敵人驚惶失措,劉存一會功夫就把駁殼槍里的十顆子彈打光,連忙拿起步槍射擊,邊打邊用盡吃奶的力氣大聲喊叫:“二排三排,把機槍推上來,給老子狠狠地打!”敵人一聽對方兵力那麼充足又有機槍,嚇得連喊撤退,丟下二十幾具屍體落荒而逃。
劉存在兄弟們的歡呼聲中躍下石頭,叫上七八個弟兄追擊而去,等他們追到岸邊時,敵人的木船已逃過了河中間,劉存立刻組織大家向木船射擊,直到敵人逃上對岸才得勝收兵。
大家興奮地一邊打掃戰場一邊往回走,剛到土坡下,發現留下的幾個人正圍着李排長大哭,劉存心裏一沉臉色大變,迅速分開眾人靠了上去,發現李排長嘴角流着一絲鮮血,胸口染紅了一大片,劉存立刻撕開了排長的衣服,發現他的右胸上部被子彈擊中,連忙把自己的上衣撕成條狀為排長包紮起來,吩咐大家打掃戰場,命令對尚未死去的敵人一律格殺,然後留下兩個人監視對岸,其餘眾人抬着排長立即返回營地。
回到營地不久,白連長就帶着一排趕到,三班長韋耀清立刻跑到熊熊的火把下向他敬禮並報告了戰況:
“報告連長,二排三班班長韋耀清報告,二排十六人打退匪徒六十多人的偷襲,擊斃敵人二十四人,繳到長槍二十九支,短槍兩支,沒有俘虜。二排長受傷,其餘弟兄完好。”
“打得好!弟兄們,我要為你們請功!”白崇禧大聲說完,便快速向躺在擔架上的李排長走去,他緊握着李排長的手問道:“克凡,傷得如何?”
李克凡緊緊抓住白崇禧的手,非常吃力地說:“被流彈傷了肺,一時半刻死不了。連長,如果不是劉存,我們二排早已沒有了……咳……咳,求連長答應,克凡走後,讓劉存來帶領弟兄們,別人我不放心。”說完就暈了過去。
也不管李克凡有沒有聽見,白崇禧大聲的說:“克凡兄放心,我答應你!勤務兵,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將李排長送到營部醫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