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四)
他們打麻將,我和小馬在旁,雷逸手氣加賭性大發,佳人在側,更是意興橫飛。一邊認真做牌,不時回眸向唐黎一笑,唐黎象是被抽去了全身骨頭似的小鳥依人的依偎在他肩,神態親熱,兩人肆無忌憚,我無事人般的朝小馬聳聳肩,小馬咧了嘴無聲的偷笑。
和唐黎見面時,我們都微微點頭以應,我忽然有些為她的輕率擔心,擔心她遇人不淑,轉念一想,她跟了我就很安全么?不一樣是命運叵測?推而廣之,我應該是在為所有的女生擔心,擔心她們集體遇人不淑,上錯了車嫁錯了郎,當然不是都嫁給我就正確了,可是大家為什麼不能在對對方考察一番后再做決定,非要賭輸了后才幡然醒悟,痛不欲生?
小馬小聲抨擊我的悲天憫人:“老大,我看你是嫉妒了,還特別主觀,殊不知人家就是要追求這種所謂浪漫?”
我有些臉熱:“浪漫?是浪費吧?浪費青春和未來婚嫁的資本。”
小馬簡要的評價:“你是把結婚當作感情的最高級或者是人的最後歸宿,不見得別人也是這樣想。”
我忽然有了一窺他當年校園愛情的興趣,我問:“你怎麼看你的那段愛情?”
小馬有些無謂的樣子:“不懂,經歷過也就懂了,就這樣。”
我反駁:“前車之鑒,人不用事事經歷吧?”
小馬笑笑:“事事謹慎,事事明智,是可以少走彎路,可是那樣很無味。”
我也笑:“真任性。”
小馬說:“人人都一樣明智理智,這世界就不好玩了,成了機械人世界。”
我問:“那就明知是錯還要去做?”
小馬笑了:“這就是你不喜歡吃燒烤的原因,其實燒烤很好吃,我寧願一邊吃燒烤一邊吃預防拉肚子的葯。而你可以選擇不吃,也就是說,你選擇不去錯——老大,你的路很遠,所以這些小地方你不想停頓,你沒有做錯,但是我們——包括我,都不是那種希望自己無限完美的人,我們等不了那麼久。”
他指點雷逸:“就拿他來說,他認為你說的一切都是虛的,是**,但是你真的能看得見,所以在你眼裏是可以實現的,所以不用去可憐他們,他們是寧願沉淪的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他再次指指自己胸口:“包括我。”
一個人若是作了案,勢必心虛氣短,可是小馬這樣侃侃而談,若他真的與何正強串通,他是不是已經找到了非做不可的理由?雷逸是公然不滿我的分配,而他,是不是真正把不滿付諸於實施的人呢?而且,他認為自己的“道”是成立的,所謂理直氣壯,所以,他才這樣“坦坦蕩蕩”?
我若有所思。
他評價得我太高了,令我身在雲端,遠離眾人,可是他又自甘自己的境界,安然自居其位;雷逸曾私下抨擊他是暗藏野心,提醒我提防身邊,如果小馬是我的盲點,那麼,他不就是一個正邪兼有的角色,而能讓他一直左右逢源上下自如的人,不就是我?
他有他的生存之道和處世之道,我是不是擅自在改造他的軌道,加粗他的跑道?
是不是有了我的行為,他可以更加肆意妄為?
那麼,我究竟改變了什麼?
我本想改變的是人的正邪善惡,這一會連我自己都開始迷糊,究竟什麼是善是惡?什麼是正是邪?
我真能讓他們改變么?
還是,我僅僅做到了助長他們的惡意和貪慾,提前讓他們看到有利可圖?
如果替人着想與人為善共謀雙贏才是至理才是大利,那麼,他們究竟看到了沒有?
我只是讓他們多了些經歷。
而他們認可的只是實力和能力。
其實,真正的實力和能力在他們自身,不在於我。
是我讓黃金值錢,不是黃金讓我值錢。
一個人的價值,不在於世人所謂的能力或實力。
而是在他有更多選擇時,他怎麼去選擇,是利公的選擇,還是利己的選擇。
我覺得自己什麼作用也沒有起到,一心沮喪頹廢。
我一直以為,富有是一種心態,不是一種財富狀態,可是,別人會和我一樣界定么?
我是不是一直在自作多情?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
我還是想知道真相,於是我暗示小馬:“去替替雷逸,瞧他那得意樣兒。”
小馬和我一樣,不好賭博和足球,這會有些為難,反問:“老大,何正強那事,就這麼擱着,不問問文志鵬他們?”
我漫不經心般:“那事不是因為何正強,我有辦法。”
小馬有些無措狀。
我再次看在眼裏。
雷逸一臉不快被替下場來,唐黎在人前畢竟無法過度親密,只好作勢找了本茶房報架上的汽車雜誌,慵懶而無謂的深蜷在一側,抱了個軟坐墊斜坐。她盯着雜誌,全神貫注,愛不釋手,我卻記得她似乎說過,她對汽車並不感興趣。
我和雷逸單坐,他點了煙,狠狠吸了幾口,望向唐黎又望望我,丟了魂似的。
我誠懇的俯近他:“我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幫到我。”
雷逸麵皮一松,有些驚喜狀,也情不自禁靠近我:“你說。”
我很鄭重的托他,幫我調查何正強和小馬。
他一向神秘,讓神秘人做神秘事,因材施用,正中下懷。
他緊張而興奮。
我告訴他,若能查出,那十萬塊,我和他一人一半。
“老大你真瀟洒,我就做不出來。”他半信半疑,唯恐我言而無信,試探着說。
“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我說,臉色憤憤然。
“當然,你老大是重名的人,不象我們重實際的,大家條件不一樣。”他理解的說。
他連語氣都肯委婉讓步,既不要名,那這份財他是勢在必得了。我似乎看到他忐忑的黑紅臉皮下血管里突突奔流涌動的血液,快衝過他腦里的防範堤岸。
“要快,要是晚了,即使我們找回來,我的面子也全丟了。”我拋支煙給他,他想靠近我來取火,我橫他一眼把火機擲給他:“自己點噻——你覺得自己有沒有把握?”
雷逸稍微收斂了一點剛才的優越感,鼓起眼保證似的說:“我做事一向很快,而且,這事老大你就要保密了,越秘密越快,越少人知道越快——這樣,如果事情沒結果,我會儘快答覆你,你可以另外想辦法,不會誤你的事。”
不知道他是故作矜持還是預留退路,總之都不是好話。我真有些厭惡,想到這樣厚利分他,他仍要撇清責任,他雖非職業商人,卻占足了小商販的市儈精明,在我的字典里,可以稱為奸詐狡黠。
我煩躁的說:“我要的不是這個結果,你說起來好像我是專為了考證你能力似的,而你只需要把你的實驗結果真實的反饋給我,我要的是你能辦成這事。”
他眼睛裏有些亮晶晶的光點:“這就要看老大你能給哪些援助了噻,你的援助越多,我辦事效率越高。”
他的話字面意思似乎有理,可是話里意思很過分,過分之處在於他以為自己是諸葛亮,而我成了托他造弓箭的周瑜,成了佔着資源不會用,反要他來點化的愚人。
我很快的問他:“你要什麼援助?”
雷逸瞄我一眼,有份得色,似乎自喜得計:“這個,首先你要召集所有人,然後要找到何正強”
真是越幫越忙,這個自以為是的夜郎,我打斷了他:“我能這樣做,還私下托你幹什麼?”
他皺眉苦苦思索,完全把我當成了一個與智力無緣的行外人,而策劃計謀是他的本行和專業,我暗地裏一陣陣冷笑。
“這樣吧,我來幫你,給你個點子,看對你有沒有啟發。”我把李猛調查通話記錄的提議向他提了提,心裏苦笑,託了他,反倒要我來幫他。
“不對,錯了,不用這樣。”他誠懇的忠告我,一副“你上當了”的惋惜表情。
“什麼錯了?”我終於有些火大:“我這是提議,你才是定計的人,我還沒說我要這樣干呢。”
雷逸挑釁的問:“你說沒錯,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是不是在和小兒辯日?我終於有些暈了,他到底是弱智還是我是白痴?我盯着他發愣。
“算了算了,我不託你了,我另外想辦法,你的聰明才智,我簡直是領教了。”我終於認輸了,我怎麼會和這樣幼稚無知的人攪在一起?
雷逸瞠目結舌,少頃冷笑:“我就知道,老大你沒有誠意嘛,你哪裏是把這件事拿出來,挑我發財,你是想試探我嘛。”
我大腦快爆炸了,我勉強按捺住怒火,一字一句的說:“請問你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裏自己該幹什麼?”
雷逸反應很快的反駁:“誰知道,可以叫誰去做噻。”
我開始冷靜下來,瞧着這個比我還委屈的人,暗暗哀嘆,卻又暗暗警覺。所託非人,不如親力親為,可是我前期所對他做的他所不認可的培養不是白費了么?這對於他,本該是個絕好的機會。
也許我瞧到的都是對別人而言事情好的一面,可我忽略了別人往往並非如我同想,或許恰恰想法相反。而想法相反的原因,只是輸於良好的溝通,一言以蔽之,是因為情緒而非事情本身或能力本身或利益本身。
也許多冷靜一下我會想到那句我本該純熟至極的話:“要做事先做人。”即使是自以為自己一力“培養”出來的人,可是惡意令我不願多想,我的心情也變得很糟,我只知道和他說話一如既往的累,談來談去,連主題也變了,成了要他指導我開動腦筋,鍛煉心智,可是他明明就是一個沒有辦法的人。
一切糟透,我無言以對,我很惱怒的說:“這樣,我自己來吧。”
誰叫我把我的慈善性行為“培養”和雇傭辦事攪在一起,我懊惱不已。
小馬是個有行動力的人,而我也不得不承認雷逸是個狡詐的聰明人,只不過含着對他的厭惡我定義他為小聰明。小馬可以用我的智,雷逸可以用我的力量,我卻開始什麼都用不到他們的。唯一可以看到的,是小馬在表面上對我的尊敬,和雷逸對我力量的嫉妒。
即使是筆交易,那我究竟得到了什麼?交換了什麼?
我得到的,是不是一種虛名,甚至於比名更虛無,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安。
可是,現在我很不安心。
是不是我的**太多,同樣一件他們所認為簡單的事,我要求得太多,可是,明明這件事裏有很多可以得到的東西,以他們習慣的操作方式,才是種不折不扣的浪費。
我嘆口氣,忍住胸口的鬱悶:“這樣,我自己來,可能效率還要高一些。”
雷逸當然明顯開始失望,有些悻悻,也有些不服氣:“那這樣,你自己做嘛,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他一激之下,反而我真的想到個辦法。
李猛說得不錯,可是索要別人的手機以查線索,人人自危,大失人心。那麼,十萬和人心之間,我到底要什麼?
我既要人心,也要那十萬。
何正強看來至少近幾天不會露面了,大張旗鼓的找他只會打草驚蛇,那麼,所有答案在他嘴裏,誰能知道究竟?
我可以看看最近是誰在電話里和他聯繫。
這時我忽然想起剛剛在一家通訊公司聯繫工作的兩個人。
一個是十四;一個是梅雲淳。
他們一定能幫到我。
至於雷逸,惡有惡報,自作自受,我會耐心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