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王八萬落井下石 陳子和勉為其難
“不像”小芬子定了定神說。
“妹妹,別怕,都到這了,咱們進去看看,”來到門前,使勁拍了拍門,門錯開一條縫,聽見門裏還在打人,佩珠往裏一看,嚇了一跳,見八萬,在冷颼颼的天氣里光着膀子,腱子肉凸起,前胸刺的二龍搶珠,闊心毛有一紮多長,倆胳膊一邊一條青龍。此時他正用牙咬住一個十四、五歲男孩兒的耳朵,用兩個指頭戳軟肋,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八萬見有人開門,他抬起頭來一看,是金佩珠和小芬子,於是指着挨打的小孩兒說:“跪到牆根兒去。”
八萬在南市養着三十幾個小捋,分成兩股,一股是白線,一股是黑線,日夜出沒於南市、中原公司一帶,每人要向八萬交一定數額的錢,如果不交,或者放過點兒,亦或漏了馬腳,回來要挨一頓死打。
金佩珠上前擠出笑容說道:“八爺,八爺,您幹什麼這麼著急,消消氣兒。”
八萬哈哈大笑道:“金角兒,今兒怎麼開齋?來屋裏坐。”他對小芬子說:“閨女,上屋裏來。”八萬的鍋伙,三間大房一通,一張八仙桌子,幾條青登,迎面是一個神龕盒子,裏邊供奉着觀音菩薩,兩邊的對聯兒:慈航行行行行行行普照;安青幫幫幫幫幫幫眾生。橫批,義氣千秋。對面牆上掛着青幫的加法:五尺長的蟒鞭子,八尺長的黑紅棍子。看上去陰氣森森。
八萬皮笑肉不笑地說:“金角兒,今兒是哪股風啊,這麼賞臉,”
金佩珠看他那樣子就膩歪,但是臉上還得陪着笑說:“八爺,我來求您來了。”
八萬仰天大笑:“求我,這是瞧得起爺們兒,只要我能辦到的,說吧,”金佩珠含着眼淚把佩林的事兒說了,八萬又一陣大笑:“綁票兒,你真瞧得起我,金角兒,你開錯門啦,我可沒有那麼大能耐,你要失了鑽戒,金錶、洋片兒,只要在咱這兒一畝三分地兒,你跟八爺墊個話兒,我保你三天之內原璧歸趙,金角兒,綁票的事兒別找我,”說著話,他臉上現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八爺,您在南市跺腳,八里台兒都跟着亂顫。沒您辦不成的事,”佩珠央求道,
八萬一聽急了:“金角兒,聽你這一說,好像綁票兒的事兒跟我有關。我還告訴你別來這一套,我是鐵路巡警,管不着那一段兒。”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您朋友多,交往廣,您講義氣,在南市您是頭把交椅,手下那麼些孩子,南市有針鼻兒大的事兒都瞞不了您。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鄰,在您眼皮底下出的事兒對您也不光彩,不是嗎?您在天津衛。上至袁三爺,下至水旱兩路的把頭,都是您的朋友,我跟您說實話吧,是幾個便衣弄的。小九兒看見了,八爺,今天閨女求您來了,管也在您,不管也在您,八爺,只要您說個不字,我馬上就走。”
金佩珠知道光說好聽的也不行,就跟他軟的硬的酸的甜的,一起上,這一來還真管用,八萬樂了:“要這麼說嘛,你叫八爺管,八爺管,不叫八爺管,八爺也要管,我要是管不了,我去給你求袁三爺去。”他用手拍了拍金佩珠的肩膀:“閨女,咱們把話又說回來了,便衣隊這幫小孩兒都是臭要飯的,跟他們過招,鐵公雞,一毛不拔可不行,他們提出錢,你得準備,要是沒有錢,他們是關外鬍子,不開面兒,連他親爹都不放,閨女你還得快抓錢,因為有一批勞工連病帶餓死了不少,沒見海河天天過河漂子嗎?現在正缺人,他們要給你弟弟賣了,那就崴了,再說趕上幾個手爪子欠的打佩林。佩林嘴上再不饒人,那他們便衣隊就許給頂了坑兒。往紅帽衙門(日本在天津海光寺的憲兵隊)一交,你就是把皇上他爸爸弄來也救不出來了。我看事不宜遲,閨女,你快想轍去吧。”
佩珠聽他這番話,覺得有些道理,接著說:“八爺,我拿來錢交給誰?”
“先交給我,用不着,我再給你退回去。”
“什麼時候?”
“明兒下午我等着你,”
“八爺明兒見。”
八萬大喊:“鼻涕送客,”
小芬子在鍋火里一句話也沒敢說,只是打心眼裏佩服金佩珠,她真是人才一分,口才一分。金佩珠叫了洋車,把小芬子送回戲園子,然後急匆匆趕回甄家,他坐在車上,覺得兩腿酸痛,他一邊撫摸着腿。一邊琢磨八萬說的話,給他的感覺,八萬前後兩個態度會不會是個騙局?但是,事到如今又能怎麼辦呢?救人要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金佩珠到了甄家,已是下午,進門到客廳,見干老陳子和也來了,佩珠低聲叫了一聲:“干老兒,”眼圈兒就紅了。
老先生沉着的說:“你先坐下,有話慢慢兒說。”這時,甄先生的閨女,女婿徒弟,佩珠的母親、甄大娘都來到客廳。
佩珠就把找小芬子和托八萬的事兒說了一遍,陳子河是個老天津衛,聽佩珠講就明白了八九,老先生對甄福堂說:“這事兒和嘯春、慶雲得的消息一樣,這是八萬,他們乾的,可是一交便衣隊就不聽八萬的了,所以八萬說,一個怕便衣隊給賣了勞工,一個怕交憲兵隊。”金太太插嘴說:“佩林又沒反對日本人,能送日本憲兵隊嗎?”
甄福堂說:“老嫂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年頭兒,人到他們手裏,不就是說什麼是什麼嘛,”金太太聽人講過,進了日本憲兵隊的人,十有九死,沒有一生。他老淚縱橫,又哭起來了。
甄大娘勸道:“你別哭,這不是大家正想辦法嘛,”
“我看第一步先得準備錢,越快越好,不是佩珠和八萬定好了嗎,明天就把錢給他送去,別等着讓他把孩子糟蹋了,這年頭兒兵就是匪,匪就是兵。”陳子合說。
“我看還是雙管齊下,錢要準備,人也得托,八萬是南市的一個地痞,不過貓子狗子的,往上的,他攀不上去,”甄福堂說。
“八萬說了,如果不行,他給找袁文會。”佩珠說。
陳子合接過話說道:“傻孩子,他不過那麼說,托袁文會,哪有那麼好托的,他得給袁文會進貢,我想袁文會還不準給他臉。”
真福堂說:“老先生,您在津這麼多年,德高望重,您要是出頭,給跑跑,我看比我們好使。”
陳子和苦笑着道:“我能給跑跑,但是不準頂用啊,咱們這行人。在人家眼裏不過是個玩意兒,在他們的茶餘酒後,聽你兩段兒消消愁,解解悶兒,咱們只能敬着,爺長爺短地稱呼着,一個不順心就給咱出個彆扭,他們不高興了,咱們還真受不了。袁文會我認識。從他穿着開襠褲那陣子,我就知道這小子是個壞種。後來他在南市開逛,起先就是個熊小子,後來他弄了一幫子亡命徒替他下油鍋,闖火海,爭腳行,奪碼頭,吃卦錢。七七事變之前,就在日租界,巴結日本人,販賣白面兒呀,倒騰槍支呀,販賣勞工呀,發的就是缺德財,誰都知道他那點兒臭底子,咱們對這號兒人只能敬鬼神而遠之,賣咱的藝,養咱的家。恐怕咱求到他們頭上也不準管,不過佩珠你放心,干老兒准給你跑,就是釘子也得碰,孩子辦到辦不到可就不好說了,你們準備錢吧,我這就去找。”陳先生說完穿上大衣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