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倒數的酒會

第2章 倒數的酒會

北京初秋的天空湛藍高遠,難得的晴朗天氣讓肖李平的心情沒來由地變好。他抬腕看錶,決定早一點出發,於是編個借口支開秘書,走出大院,招手攔了一輛綠色出租車。“您上哪兒去?我這剛接的新車,導航、掃描、刷卡啥的都還不會用呢,您跟我說地址就成,保證找得到。”司機回過頭來好脾氣地賠着笑臉。

“沒事兒,往東邊開,我認得路。”肖李平瞅了一眼沒有打開的後座終端觸摸屏,擺擺手說。“得嘞。”司機轉動方向盤,電動汽車悄無聲息地並進滾滾車流,肖李平靠在座位上,聞着新換座套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出神地看CBD新地標建築GTC中國總部大樓133層、450米高的宏偉玻璃幕牆從窗外掠過。

綠色出租車在乘客的指示下很快下了主路,拐來拐去,來到高樓大廈背後的一片平房區,“師傅,前邊右拐,停輛自行車那個衚衕口。”肖李平探出身子指點。“好嘞。”司機熟練地轉過狹窄的路口,駛進一條兩側種滿鬱鬱蔥蔥高大槐樹、沒有路牌的小巷,巷子盡頭,是一扇半掩的木頭門,門后露出一角四合院的影壁牆,牆前面,站着個笑嘻嘻迎出來的人。

車子停在門前。肖李平掏出現金付清車費,下車沖司機揮揮手。司機師傅咧嘴一笑,球形車輪以重心為軸旋轉,出租車原地360度調頭,寂靜無聲地開出小巷,捲起地面新落的一層黃葉。

“來啦?”四合院門口那位高個頭、穿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衣、頂着亂糟糟黑色短髮的年輕人眉毛一挑,說話帶着嘴角不大正經的笑。

“來了。”肖李平推推玳瑁框眼鏡,拍拍西褲褲腳那不存在的塵土,回答道。

兩人繞過磚雕“歲寒三友”花紋的影壁牆,走進三正兩耳、方磚漫地的四合院,院裏擺着口大金魚缸,缸里游着幾尾五花龍睛,葡萄架下坐着個老頭,捧着茶壺正聽收音機呢,見二人過來也不搭話,眯縫着眼點點頭。“老趙,我們進去了。”顧鐵揉揉鼻子,笑嘻嘻跟老頭打個招呼,兩人輕車熟路進了東廂房,房裏一桌兩椅,掛着幅寫意山水,陳設簡單。顧鐵挪開南頭的一扇屏風,面對一堵白牆咳嗽了一聲,牆角水磨青磚的地面嗡嗡作響,緩緩下沉,柔和的光線從地下透射而出,他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肖李平點點頭,兩人並肩而下。

地下室是個近三百平方米的空蕩蕩房間,白色漫光從天花、牆壁、地板透出,兩人踏着柔軟的地板走到房間中央,盤腿坐下,顧鐵做了個下滑的手勢,將照明調暗一些,然後打了個響指,幾個巨大的深紅色數字浮現在空氣中:bxwx.org,後幾位數在0和9間不斷跳動。兩個人出神地盯着滾動的數字,靜了一會兒,肖李平開口:“來早了。這次會議怎麼進行?要登入終端嗎?”

“用不着,就用電視會議模板吧,我加密過的,安全上沒問題。”男主人攤開手腳躺在地板上,懶洋洋地回答。

兩個人又沉默了幾分鐘。“老肖,最近忙什麼呢?”躺着的人勉強開口問。

“還不是那點事情。快年底了,該總結總結,該表彰表彰。決算、預算。突擊花點錢。下個月開總結表彰大會,讓辦公室把稿子修得差不多了,就等數據出來。”肖李平推推眼鏡。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在幹啥。就是覺得倆男人這樣坐一塊有點GAY。”對方說。“一說這種蛋疼話題,就一點都不GAY了。”

“顧鐵,你有點正形行不?”肖李平皺起眉頭。

“不行。”顧鐵斬釘截鐵地回答。

肖李平想找點什麼好詞教訓他一下,忽然有個聲音在身邊用英語說:“喂喂,我到了,其他人呢?”

顧鐵和肖李平身邊投射出盤腿坐着的年輕黑種人,穿一身滑稽的紫色卡通睡袍,帶着絨球睡帽,端着一隻檸檬黃的咖啡杯。“快了吧?”顧鐵看看時間,撇撇嘴。

很快,另外兩個身影出現在房間裏:一個金黃頭髮西裝革履的高大北歐男子,一個身材矮胖、梳着印第安人雙股辮的黃種中年女人。

“開始吧?”肖李平望向顧鐵。

“您請您請。”顧鐵坐起身來,伸手謙讓。

肖李平嘆口氣,站起來環顧四周,開口:

“北京時間2052年10月4日17:00,這是本月的第一次見面,缺席的薩基爾(Sakiel)將在歸來后收到視頻資料,漢語是我的母語,按照慣例本月漢語普通話是輪值語言。這是一次簡單的碰頭會,用於確認我們彼此的狀態正常,另外通報一下進展情況,擬定下次會議議題。”

他停下來看了看空氣中懸浮的巨大紅色數字:“你們可以看到,第四位數字還是沒有變化,距第三位數字確定已經二十五個月了,毫無進展,——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肖李平攤開手,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同志們,革命尚未成功啊。”顧鐵補充道。

穿睡衣的黑人插嘴道:“亞當(Adam),我一如既往地尊敬你和你的小腦袋瓜,不過以後能不能別再說‘同志們’了?你知不知道這個詞傳譯后在豪薩語裏的發音有多難聽?”

印第安女人瞟了他一眼:“別理會這個小丑,馬特里爾(Matoliel)的清醒程度和體內酒精含量成正比,顯然他還沒有喝下今天的第一瓶棕櫚酒。”

黑人略顯憤怒地舉起黃色的馬克杯:“塞內加爾人才喝那種低度發酵的垃圾果汁,——他們的球隊能夠戰勝我們的球隊,就是因為他們的球員得沒有喝醉,這不是非洲雄鷹的過錯,更不是阿布賈蒸餾酒的過錯!”

“安靜點吧,馬特里爾,還有你,夏姆榭爾(Shamshiel)。”肖李平板著臉說。兩人顯然對他有點畏懼,垂下了目光。

顧鐵咳嗽兩聲,說:“通過伊斯拉斐爾(Israfel)的幫助,”他向肖李平點頭致意,“我們在‘創世紀’中輸入的總線程數達到了七百個,這已經是後門吞吐量的極限,目前我們的峰值運算量達到了2374ppm(百萬分之一),想再增加線程數而不被創世紀發現的幾率,基本是0。”

“那使用科研配時做殼呢?我公司下屬研究所有300ppm的權限,可以全部貢獻出來。”北歐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他思索了一下,在空中畫出一個簡單的系統架構,“殼的安全厚度在5到10ppm之間,加上1ppm的交換損耗,如果我們新增加的線程使用樹狀結構,應該可以降低風險,把計算的峰值強度增加到2663ppm。”

“我有一種感覺,計算找不到最終答案。“夏姆榭爾說道。

“印第安人的直覺?”馬特里爾戲謔地問。

“阿帕契人的直覺。”夏姆榭爾糾正道。

北歐人想說點什麼,顧鐵開口打斷了他:“謝謝你,雷米爾(Ramile),我和伊斯拉斐爾討論過這個問題,不幸的是,這次我們的意見與夏姆榭爾一致,計算的效率太低了,就像我們用窮舉法破譯量子密碼一樣,只能期待幸運之神眷顧,第四位的計算,可能明天就得到答案,更可能是一年、十年、千年、百萬年,我們等不到那一天了。”

“……如果動用‘創世紀’10%以上的計算能力呢?”北歐人情緒有點低落地說。

“概率是幾何上升的,但依然可能是明天,或者一年、十年、千年、百萬年。”肖李平說,“而且,我們永遠不可能獲得那麼大的權限,你不是歐洲科學委員會主席,我也不是中國科學院院長,我們更不是GTC成員,雷米爾,面對現實吧,有時候科學是無力的。”

“那該怎麼辦?向薩滿求助?我不太喜歡他屋裏的味道,但是喜歡他的神奇藥水。”馬特里爾舉杯咕咚喝了一口酒,沒心沒肺地笑道。、

“愚蠢的黑非洲。”夏姆榭爾嘟囔着。

“神秘學同樣沒有幫助。”顧鐵擺擺手,“中國有門學問叫做讖緯,兩千年前我們的巫師就開始嘗試預測未來,帝王們把它叫做‘內學’,當然,以中國人的秉性,這種預言多數是政治性的,比如預言統治者的多少代子孫會被革命者革掉腦袋,歷史證明,預言往往驚人準確。兩千年了,讖緯之學始終是華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出現在史書中。幾年前我和伊斯拉斐爾編製這個計算程序的時候參考了大量的讖緯古書,如李淳風《推背圖》、黃檗《黃檗禪師詩》、劉伯溫《金陵塔碑文》、《馬前課》、《百年乩》、《梅花詩》,通過語義分析技術尋找預言吻合的時間點,推測下一個預言點的精確時間,——當然,更多的是你們熟知的西方預言,如耶路撒冷博物館藏牛頓爵士的手稿《聖經密碼》,他在複雜的計算后將世界末日定為2060年;瑪雅曆法、埃及立法、星相學,乃至諾查丹瑪斯的《諸世紀》,等等。我們正在進行的計算,是現代科學理論與各個文明古老神秘學在人類唯一的巨型量子計算機上的完美統一,如果我們的計算失敗,那意味着人類文明最高程度的理論數學、理論物理學與神秘學遭遇失敗,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無能為力。”

“《諸世紀》。“雷米爾點點頭,”我做過長期的研究,這也是我加入的原因之一。Migrez,migresdeGenevetrestous,Saturne

d‘orenfersechangera,LecontreRaypozextermineratous,Avantl‘adventle

Cielsignesfera.“(逃命呀!逃命呀!從所有的日內瓦逃出,黃金的鉛將變成鐵,巨大光反面的東西滅絕一切,前面的天空將顯示出預兆。)他輕聲背誦了一小段,”第九卷第四十四章,我認為描述的是近十年內將要發生的場景,如果它發生了,一定是我們所不知道的重大事故;如果它沒發生,我想,這就是我們的程序在尋找的那一天。”

“我會想念薩滿的神奇藥水的。”馬特里爾嘟囔着。

“願你和你的藥水在地獄裏腐爛。”夏姆榭爾說。

“印第安人也相信地獄?“馬特里爾喝一大口酒,咧嘴一笑。

“相信你的頭顱會掛在圖騰柱上,“夏姆榭爾更正道,“而且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

“好了“,顧鐵拍拍手掌站直身體,”別像吉娃娃一樣鬥嘴,我們聚在一起,是因為我們相信同一種未來:經歷巨大改變的未來。我們只有六個人,——祝願薩基爾安全返回地球——是因為五年來,我們拋棄了所有的絕望者、激進者與怯懦者,留下的,是真正的求知者。我們害怕並且渴望着那一天到來,我們恐懼並且好奇巨變之後的未來,我們試着找尋真相,我們學會享受等待,我們觀察真理,我們觀察沒有發現真理的愚蠢世界。我們擁有北美最傑出的人類學家,歐洲最成功的科學研究投資人,非洲最年輕的共和國元首,亞洲最有前途的政治家,世界最勇敢的太空人,以及我自己;但今天只是多嘴的家庭主婦、在不堅定的無神論者、酒鬼和毒品販子、拿政治生涯當遊戲的玩世不恭者,加上我自己,的集會。別忘記,雖然最後幾位數字無法確定,但無疑,我們已經掌握了大部分的明天。”

“是的,這也是‘背叛者’成立的最大意義。”肖李平接過話語權。“在其他人眼裏,我們‘背叛者’是具有反GTC傾向、成員全部保密的秘密組織,——但沒有人知道,我們掌握了如此龐大的能量,能夠調動創世紀如此程度的資源,也沒有人知道我們正在窺探世界改變的真理。”

年輕的政治家推推玳瑁框眼鏡,用低沉但炙熱的聲音演說:“我們從未像如今一樣,站在全人類的制高點,我們擁有真理,我們預知未來,而他們,其他人,全部人類,只是80億庸庸碌碌生活無法抬頭望天的螻蟻,當最終審判到來之時,整個世界將會顫抖在我們腳下,面對咆哮的火山和滔天的洪水,我們會手挽手發出新世界的第一聲啼叫,這是我們的使命,是我們的榮耀,是我們存在於即將重生歷史當中唯一的理由。“

肖李平的眼神里燃燒着病態的狂熱。顧鐵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與幾位與會成員約定了下一次會議的時間、方式與主要議題。一個小時很快過去,肖李平徵詢地望向顧鐵,後者點點頭,宣佈會議結束。五個人湊近彼此,伸出右手,真實的或虛擬的、黑皮膚、黃皮膚和白皮膚的、年老的或年輕的手交疊在一起,低聲念誦:“Thecataclysmhashappened,weareamongtheruins,westart

tobuildupnewlittlehabitats,bxwx.org

work,thereisnosmoothroadintothefuture,butwegoround,obxwx.org‘bxwx.org

fallen.”“災難發生,我們身處廢墟,儘管艱難,我們試着創造,並保有希望。未來沒有坦途,但我們躲過艱難,攀越險阻,不管天翻地覆,依舊生活。”(語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ladychatterley‘slover》)

——“Wewillachieveimmortality.“

——“我們會獲得永生。”

隨着巨大數字的消失,馬特里爾、夏姆榭爾、雷米爾的影像也消失在虛無中,光線漸漸亮起,顧鐵一屁股坐倒在地,揉揉鼻子,嘟囔道:“我總覺得最後這一段有點矯情。”

“一個有凝聚力的組織是需要儀式感的。”肖李平指出。

“喂,老肖,我想破頭皮,也想不到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

“世界末日?”肖李軍說。“歸根結底,這個日期,甚至背叛者這個組織,都只是我們五年前編製程序時無意中發現的那串奇怪的數字帶來的一連串因果罷了。也許那只是個普通的日子,什麼都不會發生,太陽升起,鮮花開放,蒲扇一搖,又過一天。”

“中國加入GTC的第一時間我們就開發程序用於探測量子網絡,——儘管後來發現那是愚蠢的行動,但那個數字是真實存在的,一個由有序的量子序列組成的網絡,不可能出現一個無序的遊離字符串,我始終認為,捕捉到這串數字,是未知力量給予我們的某種使命。”顧鐵坐下去,雙手墊頭,望瑩白的天花板。

在肖李軍沉默的幾分鐘裏,他用手勢變換了幾種天花板的顏色,最後,將頭頂設定為一片星空,這是放大過的英仙座M87星雲,瑰麗的紫紅色與橙黃色星體纏繞出玫瑰花的圖案。

“我迫不及待,又有點遺憾,相信你也一樣。”肖李平終於開口道,“說不定是一次物質層面的徹底毀滅,地球像個氣泡一樣砰地破裂。”

“然後呢?”

“一萬五千年後,地球爆炸的光訊息傳播到了M87星雲。”

“然後呢?”

“某顆行星上的生命注意到了,取了爆米花和可樂,坐着當戲看。”

“你真老土,沒準M87生命早已不接收任何頻譜的電磁波了。”

“那天到來之後,我們會不會也如此進化?“

“鬼知道。不過,希望如此。“

兩人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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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背叛者賽格萊斯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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