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歡迎回家
賀嘉音。地球的一名小說家。獨居、獨身(對於地球人來說)。
兩個月之前,他在與朋友進行一次跑團遊戲的時候,突然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他的朋友驚慌失措地叫了救護車,醫生檢查之後同樣愁眉不展。
他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任何指標都十分健康,但是他就是始終昏迷不醒,彷彿他的靈魂已經從這具身體裏消失了一樣。
他的父母,當然,不太相信這種靈異的說法。
好消息是無論是賀嘉音自己的存款,還是他父母的存款,都足以支撐他在病房裏安安生生地呆上一段時間;壞消息則是,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他的父母也幾乎已經絕望了。
這一天的天氣十分晴朗,陽光明媚熱烈,但是,這樣明朗的天氣其實很難與醫院掛上鉤。醫院永遠給人帶來一種冰冷的底色。
賀嘉音的父母靜靜地望着昏迷中的兒子。或許對於他們來說,如果事情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那他們可能真的得求助於某些靈異手段了。
但是某一刻,他們突然望見,他們的孩子那始終閉合的雙眼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賀嘉音的母親猛地站了起來,然後使勁拍着自己丈夫的肩膀,聲音顫抖着說:“瞧見沒,老頭子。”
她口中的“老頭子”還沒來得及激動,就被妻子的動作嚇了一跳。他無奈地說:“瞧見了瞧見了。”
他們趕緊叫來了醫生。但醫生對這事兒也感到十分驚奇,莫名其妙的昏迷與莫名其妙的蘇醒?
如果這位醫生對如今這個年代的許多小說感到熟悉的話,那麼他可能會想到一些“xx歸來”之類的故事主題;但是他年事已高,因此只是對賀嘉音的醒來嘖嘖稱奇。
在下午兩點,陽光最為熾烈的時刻,賀嘉音睜開了眼睛。他面色蒼白,因為兩個月的昏迷而感到虛弱與難受,但是他仍舊轉過頭,對着自己的父母輕輕笑了一下。
那雙漆黑的眼睛仍舊凝聚着溫和沉靜的笑意,以及輕微的歉意與安撫。
不知道為什麼,在過去兩個月始終提心弔膽的這對年老的父母,此刻終於放下了心,並且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在經過了漫長的檢查之後,賀嘉音的父母終於回到病房與他講話。
賀嘉音坐在病床上。兩個月的昏迷還是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一些影響,他不太習慣這種感覺,彷彿靈魂也不太適應地在這具身體中挪了挪。他因此而暗自嘆了一口氣。
很好,“這具身體”。他苦中作樂地想。
理論上講,這具身體才是你最熟悉的身體,賀嘉音。他對自己說。你不能對自己的身體“喜新厭舊”。
況且,西列斯·諾埃爾的身體,甚至只是神明的力量凝聚而成的虛假幻象。
除去這種情緒之外,他也帶着某種……幾乎懷念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醫生檢查的間隙之中,打量着病房、以及窗外的陽光與高樓。
他闊別已久的故鄉。
一旁的儀器始終傳來滴滴的擾人響動。他垂着眼睛,靜靜地望着自己蒼白的手指。
……消瘦了許多,畢竟就這麼硬生生躺了兩個月。他想。看起來他甚至需要進行一些復健的運動,同時,他可能也要適應一下地球的……呃,“普通”?
但這“普通”令他感到懷念,以及安心。
他終於不必擔心莫名其妙、如影隨形的污染,終於不必思考過往千百年的歷史與謎團——即便真的存在,他也可以將其交給地球的歷史學家,對吧?
那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輕鬆。
當他的父母來到病房,擔憂又放鬆地望着他的時候,他也以一種類似的情緒,說:“別擔心,我已經好了。”
“真的嗎,嘉音?”他的母親照舊憂慮地望着他。某種意義上,她的兒子的平靜令她感到放心,但也令她感到擔憂。
賀嘉音的父親也同樣如此,不過他沒有表現出過於憂慮的情緒,他只是有些奇怪地說:“你好像對自己的昏迷一點都不驚訝。”
賀嘉音無奈地笑了一下,他說:“那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他的父母同時以某種懷疑的目光望着他。
賀嘉音剛剛從昏迷之中醒來,仍舊需要進行緩慢地恢復。因此,他不得不耗費好幾天的時間,慢慢將自己在費希爾世界的經歷告知了父母。當然,他隱藏了許多危險的部分。
但那已經令他的父母感到驚愕與不安。有的時候,當賀嘉音只是單純陷入睡眠的時候,他也知道,他的父母始終凝望着他,彷彿擔心他再一次消失。
大概在過去了一周之後,當他提及了故事的結局,以及自己最終的返回的時候,他的父母露出了驚嘆的表情。
“這可比你寫的任何一本小說都要精彩和刺激,並且還是你的親身經歷。”他的父親以一種微妙的語氣說,“這很能給你的新小說帶去靈感。”
賀嘉音:“……”
好的,他懂了,他爸媽還以為他做了個漫長的夢。
……不,應該說,他爸媽在懷疑,他們是否有必要帶他去精神科做個檢查。
而且,為什麼回到地球之後,他這麼快就面對了“新小說”這三個字?
賀嘉音暗自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還有一件事情,我需要跟你們說。”
“什麼?”
“我找到了與我共度餘生的伴侶。”
他的父母像是憂慮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腦袋,看起來是懷疑這個“伴侶”是他臆測出來的。
賀嘉音不得不保持表情的嚴肅,認真地強調說:“他的名字是琴多·普拉亞,是費希爾世界的人,他與我一同回到了地球。如果你們想見他的話,那我可以讓他過來。”
而他的父母對視了一眼,隨後,他的母親緩慢地說:“好吧,我很想見見我的兒媳婦……”
賀嘉音停頓了一下,這才想到他老家的“他”與“她”是同一個發音。
於是他又補充說:“琴多是個男人。”
而他的母親表情不變,鎮定地說:“不管男人女人,只要是你的伴侶,就是我的兒媳婦,因為我兒子確實是個男人……”她好似懷疑地打量了一下賀嘉音,“沒錯吧?”
賀嘉音:“……”
他難得地語塞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相比之下,他的父親倒是露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他有點好奇地問:“所以,這位……琴多,按照你的說法,他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那他長什麼樣?和我們差不多嗎?”
“差不多。”要如何讓他的父母意識到,所謂的“外星人”本質上也來源於地球?賀嘉音有點頭疼地想着,然後說,“呃,琴多的頭髮是灰白色的,眼睛是翠綠色的,膚色比較深……”
“聽起來像是個外國人。”他的母親說,並且懷疑地問,“嘉音,你不會是害怕我們不同意,所以才特地編造出這種……‘夢中冒險’的經歷吧?
“不管你是否真的和琴多一起歷經生死,其實我們並不會介意的,相反,我們很高興聽聞他的存在,只要你還願意和人談戀愛——哪怕不是人也沒什麼關係,我們只是希望你身邊能有個伴。
“當然,如果可以是人的話,那當然是最好。”
他的父親附和地點了點頭。
賀嘉音:“……”
什麼叫“可以是人”?他以前真的有表現得如此不近人情?他離開的這兩個月,他父母都在想什麼?
他費解地望了望自己的母親,又望了望自己的父親,沉默了片刻,然後轉而說:“總之,你們想見他嗎?”
琴多收到來自賀嘉音的通知的時候,費希爾之鏡的時間其實還沒過去多久。事實上,他們曾經開玩笑一樣的,“一個小時之後見家長”的說法,也可以說是真正實現了。
琴多差點同手同腳地走過去。
暫時回到費希爾之鏡的賀嘉音仍舊使用着西列斯的外表,他牽起琴多的手,好笑地說:“真的有這麼緊張嗎?”
“當、當然。”琴多下意識磕巴了一下,“那只是……人之常情。”
而聽到這話的賀嘉音卻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他應該告訴琴多,他的父母因為琴多“還算是個人”而感到欣慰嗎?
總之,不久之後,琴多見到了賀嘉音的父母。
他已經聽聞了關於這對父母的許多信息,比如賀嘉音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是一名運動員,曾經為國爭光、後來因傷退役,就去一所大學擔任了體育老師。
而賀嘉音的母親正是這所大學的文學教授,這就是他們結緣的起因。
後來在某次學校舉辦的遠足活動中,年輕的文學教授不小心崴到了腳,而身材強壯的前運動員就自告奮勇,親自將人背到了附近的一家醫院。
當時場面一片混亂,所有人六神無主,就真的讓他這麼做了……順帶一提,後來趕到的救護車因而十分無言以對。
無論如何,這個傻乎乎的舉動導致了一份愛情的產生。
而現在,這份愛情的主人,在詢問另外一份愛情的起因。
琴多對於地球的語言還不夠熟悉,雖然他已經從賀嘉音那兒學會了一些。他只能略微局促地坐在那兒,努力露出友好乖巧的笑容,然後讓賀嘉音來翻譯他們的話語。
琴多說出的陌生的語言,在某一刻令賀嘉音的父母流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
賀嘉音的父親幾乎本能地望向了自己的妻子,他像是想問問這位退休的文學教授的想法,然而賀嘉音的母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他們對面那兩人反而沒怎麼注意到他們的反應。
賀嘉音一點一點地翻譯着琴多的話。
“在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他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但是,他身上的確有某種獨特的東西,那吸引了我。”賀嘉音盡量用一種客觀的語氣,像是在念書一樣,轉述了琴多的話。
“……他與我熟悉的那個世界格格不入。而我得承認的是,我其實也與我熟悉的那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我不可遏制地受到了吸引,像是……磁鐵的兩極。”
說到最後,賀嘉音難以避免地瞧了琴多一眼。在費希爾世界,當然也有磁力的說法,不過人們或多或少對這種概念感到陌生。他感到,琴多彷彿是故意選擇這種,貼近地球的說法。
他的父母也果真因為琴多的說法而感到了意外。
“那聽起來十分浪漫。”賀嘉音的母親不由得笑了一下,“你們來自兩個世界,相愛本來就是一場奇迹。”
賀嘉音的父親摸了摸下巴,就只是乾巴巴地說:“那很好。”
場面短暫地靜默了片刻。
“……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在那個混亂而危險的世界保護了嘉音,琴多。”賀嘉音的母親凝視着琴多,語氣溫柔地說,“歡迎你來到地球,希望你喜歡這裏。”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然後她望向了賀嘉音。賀嘉音的父親也這麼做了。
“歡迎回家,嘉音。”最後,他們同時笑着說,並且擁抱了自己的孩子。
在那一瞬間,賀嘉音不由得怔了一下,但是隨後,他真正地放鬆了下來。他無聲地說:“謝謝。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