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

嫁衣

九月初二一大早,逐風就走了。

妙音沒來得及送他。她去找他時,只看到他空蕩蕩的房間和案上留給她的紙條。

簡簡單單一行字:生辰前定歸,安。

要說以往逐風也是這樣按時回宣州城中的,可偏偏這次,妙音感覺不習慣的很。

望着這空蕩蕩的小院,妙音第一次感覺到了時間漫長難捱。

這天晚上,妙音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着。要說以往一個人住了那麼多年也過的好好的,偏偏如今度日如年。她暗自嘲笑自己矯情,卻也發現,原來一個人聽了承諾誓言,習慣了有人陪伴,就再也受不了孤獨,熬不過時間了。

接下來的幾天,她便陸陸續續去山下購置了好多物件吃食。想着及笄那天一定要把小屋裝飾一番,二人一起做兩碗壽麵,到晚上就一起去屋后空曠處放一束焰火,還有她早已準備好的禮物……

逐風一直不肯說他生辰是哪天,所以過往三年,她都一直把自己生辰當作兩個人的一起來慶賀。

過去所有人都因為自己的孤星之命,連着她的生辰都覺得晦氣,從未有人送過她生辰禮。

自打十二歲生辰時收到生平第一件生辰禮,這三年來,每年這日,他二人都會為對方準備禮物。

這是他們很重要的日子啊,過了這天,她十五歲,他十八歲,他們……再過一年就快要成親了啊,好不真實啊!妙音這麼想着,臉上也不自覺浮上了一抹紅霞,心裏隱隱滿懷期待。

九月初九一大早,妙音就等待着,卻總也不見逐風回來。她寬慰自己,可能是秋日天涼,馬兒跑不快,逐風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就這樣,她坐在門外,等了整整一天。

天剛擦黑時,妙音便去屋中把今年上元節他們一起在市集上買的花燈取來掛在門前,想着萬一逐風要是深夜趕回來,也好為他照明。

可她一直等到亥時還不見門外有人歸來,此時的她滿身疲倦,望着院外山上一片漆黑寂靜,她強撐着站起來回屋了。

過了許久,也未聽到屋外有人進來,想來他今日趕不及回來了吧,這還是他第一次失約呢。

子時,她坐在床上,對自己說了一句:祝賀你啊,梁妙音,今日及笄了。

半夜裏,妙音將將入睡,就聽到院外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

她趕忙起來往外去,一開院門她就被眼前一幕驚呆了。

只見逐風的馬兒回來了,馱着一個碩大的包裹,而馬兒的主人此時卻一身黑衣躺在地上。

妙音急急呼喊逐風名字,幾聲過後他才微微睜開眼,或許是見到眼前人的安心,看了一眼后,他便又昏死過去了。

妙音趕忙把人拖到她的屋裏,又踉踉蹌蹌扶到床上。此時,只見他額頭上籠罩着一層細密的汗珠,牙齒死死地咬着,像是忍着極大的痛處。

妙音不知所措,只能拿着毛巾給他擦汗,這才發現,逐風額頭燙的嚇人。她只好去院裏打上井水,浸濕毛巾來幫他降溫。

見他牙關都要咬碎了,卻不見身上有傷痕,幾番猶豫,妙音終於決定扒開他的衣服看看。

剛把他外衫扒開的那一刻,觸目驚心的一幕險些把妙音心疾給嚇出來,只見他白色的裏衣已經被血跡滲透了。

妙音慢慢地把那被血染紅的裏衣扒開時,她嚇呆了,一道道細長的鞭痕印在逐風身上,密密麻麻,像是一條條猙獰的血蜈蚣啃噬着逐風的身體。

如此嚴重的鞭傷,可他的衣服卻未有半點破損,走時所穿的一身青色錦袍,如今卻變成一件她從未見過的黑衣,夜色之下,血跡被掩蓋的毫無蹤跡。這到底是何緣由,妙音心中一片迷霧。

然而,來不及細思量這個中蹊蹺,妙音趕忙去把藥箱拿來,幸虧從梁府來時,帶了好多葯,也不知三年過去,藥效如何,可如今也只能試一試了。

敷上金瘡葯以後,妙音便不停拿涼毛巾給逐風額頭降溫。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便急忙下山去請大夫了。

午時左右,大夫才上藥包紮完畢。足足上百鞭痕,大夫說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如此多如此重的鞭傷,鞭傷嚴重,鞭毒更是要人性命,如今人還未斷氣已經是奇迹了。眼下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外敷金瘡葯,內服清熱去毒的湯藥,看看能不能退燒,若是人能醒來,就是萬幸。

妙音聞言,三魂嚇去氣魄,心跳的極快,氣都喘不勻了,趕忙掏出丹藥,吞咽下去,人才緩過來。才答應了要成親,要廝守的,如今逐風便莫名其妙丟了大半條命,難道真的是這孤星命格害人……

眼下形勢危急,不容細想。她強逼自己鎮靜,她絕不會讓逐風丟了命。此時,她也不敢驚動九清觀里的人,只能自己一趟趟跑到山下抓藥。不停地打井水給逐風換冰帕子降溫退燒。

她就這麼衣不解帶地照料着,期間更是求遍了滿天神佛庇佑,所幸昏迷整整三天後,這天晚上逐風醒了。

妙音一下子就哭了:“怎麼傷成這樣啊,你知道我多怕你醒不來啊。”

逐風嗓音喑啞:“如今是初幾了?”

“子時剛過,如今是九月十三了。”

“啊?我睡了這麼久嗎?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

“什麼時候了,還想這個。生辰年年都能過,只要我們好好的,所幸人如今醒了,天亮我就去找大夫來。”

“對了,包裹呢?”

“先好好歇着,包裹好好的。”

“你打開看了嗎?”

“沒有,你都那樣了,我哪還顧得上包裹啊。”妙音語氣帶着些許嗔怨。

“你去拿來。”

妙音見他這麼在意,便去把包裹取來給他。

逐風看着包裹,神色溫柔,讓妙音自己打開看看。

妙音疑惑地打開包裹皮,裏面是一個大盒子。慢慢開啟盒子,一件刺繡精美的嫁衣映入眼帘。

“這是?”妙音有些驚訝。

“之前說好的,待你及笄后,我們便成婚的。上月你可是說了的,願意嫁我。雖說原定的婚期晚了一年,可這嫁衣我已經備下了,給你做及笄禮也算是趕上了,你看看可喜歡?”

逐風低沉的嗓音里溢滿了溫柔。

妙音滿是喜悅與感動,卻還是賭氣道:“這嫁衣莫不是你打劫來的,沒付銀兩,生叫人打成這樣。”

逐風匆忙解釋,“這嫁衣是我半年前就預定的,與這傷可是沒有半點關係。至於這傷……是我自己犯了錯,受罰是應該的。”

“是我爹爹打的?”妙音滿是驚訝與心疼。

“沒有,眼下我不便告你。”逐風眼神中帶着幾分隱忍。

“自打初見便是一身傷一句不便相告,如今訂親了,還是一身傷,一句不便相告。你這樣,我如何敢嫁你?”妙音既是委屈又是氣惱。

“那你可是後悔了?”逐風雙瞳微顫,嗓音又低了幾分。

“後悔也晚了。既是訂了親,說了嫁你,那就是一生一世的。只是……我希望不管怎麼樣,你都要知道,從前你孤身一人,往後我們的命就牢牢鎖在一起了,你不願說,我也沒辦法。你受傷了,我便照顧你。你要……你要死了,我……”妙音話至此處,突然更咽。

逐風滿眼憐愛,抬手想摸摸她的臉,卻被妙音把手摁了下去。

她一改剛剛的嬌弱可憐,接著說道:“你要死了,我就另嫁他人,把你忘了。”

“……”逐風片刻沉默后才說,“那也好。”

“好什麼好,我這孤星之命,也只有你能容我,你要死了,我孤苦伶仃,受人欺侮,你倒也不在乎。”妙音氣憤道。

逐風聞言連忙着急道:“我一定好好的,絕不讓你受欺負。”

妙音這才轉怒為喜,仔細看着手上的嫁衣:“好漂亮的嫁衣,我很喜歡。”

轉而起身去自己妝枱上拿來一個小盒子也遞給了逐風。

“吶,你的生辰禮。”

逐風欣喜地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白玉雕琢的龜形帶鉤,精美極了。龜……歸……逐風瞭然。

妙音解釋說:“雖然如今已不大流行用帶鉤,可我覺得這個式樣很精美,即使不佩戴,留着把玩也是可以的。”

半晌,逐風才伸手握住妙音的手,深情地說:“不管它適不適宜如今佩戴,我都一定隨身帶着它,有你,往後我不管去哪,都一定早歸。”

妙音聞言喜不自勝,卻也羞怯的很,便回屋試穿自己的嫁衣去了。

她看着鏡中穿着嫁衣的自己,滿臉的不可思議,因為受孤星之命所困,她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嫁人的那一天,又怎會想到自己穿嫁衣是什麼樣子呢。

如今看着身穿嫁衣的自己如此美麗,她竟一時忍不住哭了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給逐風看看,可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去。

最好的就都留給新婚那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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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誤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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