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離站在書架前,仰頭望着最頂層,似是在發獃。角落裏,一個人影慢慢走了出來,逐漸向她靠近。
那人越走越近,直到和她相隔一個書櫃的距離。花離緩慢轉頭看去,一雙眼緊盯着那從書櫃後走出的身影。
“你好,花離。”
那是個帶着些許邪氣的男人,烏黑的長發,蒼白的臉色,顯得那雙赤紅的眼睛愈發詭異。他的聲音像極了在你耳邊低低輕語的惡魔,誘惑你去淺嘗那禁忌的紅果。
花離從他體內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那是自己的。但她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他,至少在她的記憶中是這樣。
熟悉的不止氣息,還有他的面容。花離想起自己曾在第一次來神殿的時候見過他,當時,他稱呼自己為,老婆。
“你是……邪神。”花離面向他。
男人又向她走進了一些。
“比起邪神,我更希望你能叫我餛飩,或者混沌也行。”
‘餛飩?’花離自上至下大量他一眼,這位邪神雖然扮了一副人畜無害的樣,但怎麼也和那碗裏的吃食沾不上邊。但他用了‘更’這個字,說明以前有人是這麼稱呼他的,而能和我有關聯的,不用想,肯定是花零。
“這樣叫你未免太失禮了,我還是叫邪神就好。”花離不緊不慢地說。
“好。”混沌說:“我不勉強你,你覺得自在就行。”
這話讓花離聽着很順耳,她清清淺淺地笑了下:“邪神是來找資料記錄的嗎?”
混沌搖搖頭:“不,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花離指指自己。“有事嗎?”
混沌也不掩飾,直接說:“我想請你和我一起,調查出前花神死亡的真相。”
“前花神?”花離有些不明所以地問:“她不是自殺的嗎?還有什麼好調查的?”
“當然有,不然你也不會來這裏。”
“哦?邪神知道我為何來此?”
混沌伸出一根手指頭。
“第一,你是為了驗證自己是否和花零有關係。”接着又伸出第二根毛指。
“第二,你想找到當年被毀掉的那個星球的紀錄冊,我沒說錯吧。”
是沒錯,但自己可不能就這麼認了,沒理由被這麼個不知是敵是友的傢伙牽着走。不過……他倒是猜的准,看來當年的事他可能知道些什麼,如果和他合作,也未嘗不可,或許他可以給我提供一些我不知道的線索。但也不對呀,如果他早就覺得前花神的死有問題,那他幹嘛現在才查?
花離平靜的看着他:“你為什麼想要查這件事?”
混沌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因為她是我老婆。”
“你老婆?你們……”
話還沒說完,冥獄便來了。一上來就拽着混沌的衣后領把他往後拉。
“你離她遠點!”
“憑什麼?!”混沌說話的下一秒,出現在花離身邊。而冥獄手上拽着的只剩一件黑衣,然後消散成了一團黑煙。
花離抱着手臂往後退了兩步。
“你們兩個都離我遠點,我記得我說過,不喜歡人碰我,當然,也不喜歡人靠近。”
混沌看了眼冥獄,歪着嘴邪笑道:“看來今天不是說話的時候,那麼花離,我們改天再聊。”說著,他沖花離擺擺手,擦着冥獄的肩膀離開了。
等人走後,冥獄立馬上前說:“不要相信他說的話,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花離有些好笑地問他:“那我應該相信誰?你嗎?”
冥獄認真地注視着她:“你可以相信我。”
花離點點頭,面上沒露出來,心裏面想的卻是‘我信你個邪。’
“送我回去吧。”
冥獄心裏知道她還是不信他的,只說了個好,便把人送回了花界。
回到書房,花離陷進沙發里望着天花板,緩緩閉上眼。水神,妖神,冥神,邪神,還有一個只見過一面的龍神,他們都和前花神有莫大的關係。
到現在,水神和妖神是不告訴我真相的;冥神和邪神不知道因為什麼關係不好;而邪神說他也想要調查前花神的死,至於老婆這一點,應該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對花零的愛。
‘愛……’花離反覆細品這個字。會不會有人因愛生恨呢?又或者,他們之中本就有假裝的。還有奇怪的一點,在邪神身上,為什麼會有一絲和自己相同的氣息?
花界境外叢林中。
水仙在擊落了一隻企圖飛走的麻雀后,將她捆在樹上。那麻雀化作人形,哀求道:“你們要幹嘛呀?我只是偶然路過的,放了我吧。”
水仙一腳狠踹在她肚子上,踹的她張開口只有出氣,半天沒緩過來。
“死鳥精,我會信你的鬼話?!早就注意到你在花界外圍徘徊了,想打聽什麼呀?啊?”水仙掐着她的脖子,直到那麻雀精的臉從紅到紫,這才鬆了手。
好容易能順利地喘口氣,麻雀精連咳帶喘的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她帶着哭腔,眼淚從眼裏吧嗒吧嗒往外掉。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只是路過,花界好不容易沒了屏障,我就想飛到這附近來看看,我真的沒有要打探什麼事,我是無辜的。”
水仙哼笑了一聲,用手拍拍她的臉。
“我記得七天之前,花界就已經通知全體神族拒絕來往,更不得踏進花界境外10公里以內,若有私闖者,除神明外其他的一律處死。你是不知道?還是明知故犯?”
“我不知道!”那麻雀精邊哭邊搖頭說:“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求你了,別殺我,別殺我。我,我以後再也不來了,我再也不敢來了……求你了……”
“呵。”水仙掌心凝起光來。“晚了。”
誰知本來還哭得梨花帶雨,一副良家婦女樣子的麻雀精,在知道自己真的活不成了之後,突然變了副嘴臉。
她眼裏射出陰毒的光,惡狠狠地說:“別以為你殺了我就沒事了,有能耐你就殺光所有神族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們會為我報仇的,主人會為我報仇的!!”
隨着水仙手刀一揮,那麻雀精的腦袋便和脖子分了家,鮮血‘滋滋’地往外噴,染紅了一小片草地。
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有兩名身穿黑色運動服的男子從一南一北兩個不同的方向快速向這邊接近,停在水仙身後。
“呦,水仙姐,忙着呢。”
說話的這位少年模樣的人叫梧桐。
“你們來的正好。”水仙回頭沖他們招了一下手,指着那具屍體說:“把這裏處理一下。”
梧桐拎着那斷頭咂咂嘴:“又是麻雀啊,這都第幾隻了?沒把它們殺的斷子絕孫了吧。”
水仙冷着一張臉。“這怨不得我們,拒絕來往的通告已經給他們了,自己非要來送死。況且他們之前都受盡了我們的恩惠,如今這般做派,倒叫人寒了心。”
一直沒說話的白樺,將屍體的雙腳一捆,拖着繩子往處理屍體的地方走。
“這在其他文明星球,叫做非法入侵民宅,嚴重的是要被抓起來坐牢的。”
“是嘛。”梧桐一揚臉。“看來咱做的對!”
“不。”白樺否定他:“我們這叫故意殺人,還殺了這麼多,是要償命的。”
梧桐眼睛滴溜一轉說:“可他們不是人,是鳥精,是妖怪。”
水仙照着他倆後腦勺各拍了一下:“廢話真多,快走。”
“對了,你們去偵查的地方有什麼發現嗎?”
三人來到食人花花園,把頭和身體扔了進去。食人花們手舞足蹈,大張着嘴開始分食食物,每一隻都吃的花瓣里鼓鼓囊囊的,不一會便連點殘渣都不剩了。
梧桐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撓着頭說:“我在南邊沒發現什麼,但是卻察覺到了小鬼的氣息。”
白樺跟着點頭:“我也是。”
水仙摩挲着下巴,‘冥界的鬼也來,這些神究竟想要幹什麼?!’
“水仙姐,水仙姐?”梧桐叫了她兩聲,見沒有回應,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啊……”水仙回過神來:“怎麼了?”
“你說我們真的不用告訴聖主嗎?要是那鳳神找上門來怎麼辦?”梧桐有些擔心,他倒不是擔心自己會受罰,而是怕給花離惹麻煩。
水仙呵了一聲,眼裏透着不屑:“她來了又怎樣?難不成還要來興師問罪嗎?到時候一查原因,是他們先不守花界的規矩,我們怎麼說都占理。”
梧桐聽她這麼說,眼中的擔憂不再。水仙對他倆吩咐道:“你們接着去巡邏吧。”
“是。”他二人一點頭,腳尖輕點便消失不見。
此時,冥獄在送回花離后,並沒有再回神殿,而是回了冥府。守界的小鬼看到他,先是行禮而後結巴着說:“老,老大,那個鳳,鳳神來了。”
冥獄微一揚頭:“我知道了。”
他沒立馬回去,反倒慢悠悠溜達着,一段十幾分鐘的路程,硬是被他走出了半拉小時。從正門進去,一位穿襯衣打領帶黑西裝的年輕管家站在院裏,看上去已經等了有一會了。他是冥獄從其他世界帶回來的吸血鬼,名叫尼古拉。
見冥獄回來,他立即走上前說:“老大,鳳神來了,在後院的湖邊,已經等了1小時27分鐘52秒。”
冥獄想了想說:“那裏的睡蓮可開了?”
尼古拉回復說:“開了。前幾天還只是一個個花苞,現在已經全開了。”
“走吧,”冥獄一拍他的肩膀:“一起去看看。”
湖心亭里,鳳舞手裏捧着罐魚食,正在一點點灑進去。裏面的幾十尾錦鯉亂作一團,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爭搶着魚食。
鳳舞似乎很喜歡看它們這般搶奪的樣子,偏就一粒一粒往裏扔,還每次都扔到不同的地方,引得它們繞着亭子游來游去,像是被戲耍的狗一樣。
冥獄剛一出現,鳳舞便看到了他。她把魚食罐子往旁邊一放,歡喜地起身跑了過去,嘴裏叫着:“獄哥哥,你終於回來啦。”
冥獄嗯了聲,不動聲色地躲過了她想要抓住自己胳膊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眼睛自始至終都沒看她一眼,而是一直盯着前面池塘里那一片片盛開的睡蓮。
鳳舞暗自咬着牙,尷尬地收回那雙抓空的手,但表面上還是裝的笑盈盈的湊上前去。
“獄哥哥,你…剛去哪了?”
這時侍女泡好了茶,欠身對冥獄說:“主人,茶泡好了,請慢用。”
冥獄走進涼亭,在石凳上坐下,拿起白玉石做的茶杯放在鼻子前,嗅着茶香。
“鳳神,什麼時候我的行蹤還要向你彙報了?”
“獄哥哥這話怎麼說的,我這不是關心你嘛。”鳳舞不自然地笑着,坐在冥獄旁邊。
“關心我?”冥獄慢慢喝完杯里的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真的關心我,還是…監視我啊?”
沒等鳳舞解釋,他接著說:“其實你想知道的並不是我在哪裏,而是我和誰在一起,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對不對?”
“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怎麼會沒關係?!”她激動地站起來,右手緊握着拳頭,指甲在掌心裏留下了月牙狀的痕迹。
‘怎麼會沒關係呢?他明知道自己的感情,卻非要故意說這些話來傷害我,為什麼你對花零,對別人都那麼溫柔,對我卻這麼殘忍?!’
“獄哥哥,我喜歡你,所以你的一切都對我很重要,不要說和我無關這種話,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冥獄添了茶。“可我也說過,我不喜歡你,別再自作多情了。”
‘又是這句話。’鳳舞全身血液倒流,如同置身冰窖里一樣。‘無論我怎麼努力,怎麼討好,你只需要一句不喜歡,就可以讓我做的一切付之東流。我送你的東西再名貴,你也只是說聲謝謝。而花零就算送你根狗尾巴草,你也能當珍寶一樣供奉起來。可我……可我這輩子就喜歡了一個你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她妒火中燒,她恨花零,但她同樣也恨這個不愛她的男人。
“是…你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花零嗎?可她早就死了!現在的這個叫花離,她是花離!是你自己親口說的。怎麼?難不成因為她兩個一模一樣,所以你就把感情轉嫁到花離身上了?你這樣對得起花零姐嗎?!”
“夠了!”冥獄一把捏碎手裏的杯子,表情微微有些猙獰。
“像你這種好姐妹一死就來獻殷勤的,沒資格再叫她姐姐!還有,別再監視花界了,不要再去打擾她們的生活。別再做,讓人討厭的事。”
說完,冥獄不再看她,一旁的尼古拉對鳳舞做了個請離開的手勢說:“鳳神,不送。”
鳳舞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她氣上心頭,可卻無處發泄。在他的面前,自己只有討好和隱忍。從前她想,只要沒了花零,他或許就願意看到自己了。可他卻用事實告訴她,什麼叫做自欺欺人。
她的表情,從憤怒逐漸變得黯淡,而她心中的扭曲愈發深了。她的臉不自覺的抽搐着,手指也跟着不自然的曲起又伸開。
“獄哥哥,你以為一切都會變好是嗎?”
“我告訴你,不會了,不會的。一切不會變好,只會越來越糟,你永遠都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永遠都不可能!”
聽着她的話,冥獄並沒有生氣,反而替她感到悲涼和絕望。他又恢復了往常那個翩翩公子的樣子,語調平緩地說:“我能不能和她在一起,你說了不算。但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和你在一起,這點,我說了算。”
鳳舞慢慢點點頭,強忍的眼淚滑落到下巴,她用手背一抹,轉身憤憤離去。尼古拉有些不安地說:“老大,那鳳神最後說的,似乎還有另一層意思吧,需不需要調查一下?”
冥獄細想之後,點頭說:“這件事交給你辦了,小心點。”
尼古拉應了聲是,轉身去安排了。
而鳳舞離開冥界后,並沒有回落鳳峽,而是乘着由兩隻巨雕拉的車去了花界。隨身伺候的女使知道她心中不快,低着頭不敢看她,生怕這視線一對上自己就遭了殃。
可巧就在這時,報信鳥來了,還帶回個壞消息。那女使偷偷看了眼鳳舞,斟酌着該怎麼說。鳳舞雖閉着眼,但早已知道了她的小動作,面上沒表現出來,但語氣還是稍顯不悅地問:“什麼事?”
女使先是一驚,而後哦了聲道:“主主人,剛才有消息傳來,說……我們派去的探子,又沒了。”她不敢看鳳舞的臉色,眼睛閉得死死的,等着挨罵。
鳳舞沒吭聲,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冥獄剛才對她說的那些扎心窩子的話。她恨他,恨花零,恨所有人。她明明是高貴的鳳神,從降生就受萬鳥朝拜。她應該永遠都高昂着頭,永遠自信,永遠驕傲。可一種名為愛情的東西,讓她低下了頭,失去了理智,擊毀了自信,磨滅了驕傲,甚至……連尊嚴都沒了。
理智無數次對她說不值得,可最終都敗下陣來。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女使見她沒什麼反應,輕聲喚她:“主人,主人?主人??”
鳳舞回過神來,冷着臉不耐煩地說:“又怎麼了?”
“就…剛才說的事情,主人我們接下來怎麼做?”女使小心翼翼地回答。
“剛才?什麼事?”鳳舞一頭霧水,顯然就沒聽她說了什麼。
女使只得又重複一遍,鳳舞聽后冷哼一聲:“行了,以後不用派人去盯花界了,只需要派人去其他神明那盯着就行。”
女使恍然大悟,立馬安排報信鳥回去傳達指令。只要監視其他人,也就等於是變相監視了花界。不管花界的人去哪,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鳳舞一行乘着車沒多久就到了花界,此時花離正在書房和已經從龍族回來的玫瑰密談,接到下面人的報告,說鳳神來了,被安排在會客室等候。
自己剛回來不多久鳳神就來了,還真會掐點。花離對玫瑰說:“走吧,先去見見這個鳳神。”
走廊里,花離突然問:“玫瑰,你之前和我說前花神和鳳神的關係很好是嗎?”
玫瑰點點頭:“是的,主人和鳳神也是以姐妹相稱。鳳神喜歡合歡花,主人知道后就在鳳族的領地植滿了合歡樹。而鳳神通曉音律琴樂,也會經常來教主人彈琴唱歌。”
花離想起那一琴房的樂器:“前花神會那麼多樂器,都是鳳神教的?”
玫瑰想了想:“也不全是,大部分都是主人去下界的時候學會的。”說完,卻又皺起眉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花離看她:“有什麼問題嗎?”
其實玫瑰是想到最近鳳族派來監視的那些人,他們為什麼要監視花界,鳳神到底想知道什麼?但這些事一直是瞞着花離的,如果可以最好還是別讓她知道。
“沒什麼。”玫瑰笑了下:“聖主,到了。”
推門進去,鳳舞正端着茶杯小口喝着裏面的紅茶,見花離來了,立即起身笑着對她說:“姐姐,你來啦。”
花離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明明和她說過不要這樣叫自己,這人是不長記性嗎?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對她喜歡不起來,不像水神那樣一見面就有種與生俱來的親切。
鳳舞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間的僵硬,抬手輕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說道:“你看我這記性,明明花神說過不喜歡我叫你姐姐的,嗯……那我叫你花離可好?”
花離微微一笑,坐在一側的沙發上。侍女馬上添了新茶來,放在她身前的茶几上。花離往茶里加了些奶,用勺子輕輕攪動着。
“不知鳳神此次前來可有何事?”
聞言,鳳舞對身後的女使一抬手,那女使幻化出一個精緻的木盒子,放在茶几上。鳳舞輕輕挑開盒子前面的搭扣,揭開蓋子,裏面躺着一柄精雕細琢的玉如意。
“花離,雖說我們之前見過一面,但是也沒說幾句話。這次來就是想跟你好好認識一下,這玉如意是我的見面禮,還希望你別嫌棄。”
“鳳神何必這麼客氣,”花離看了那玉如意一眼:“畢竟我才剛來神界,該是我去拜訪你才是,這東西這麼漂亮一定很貴重,鳳神還是拿回去送給懂得欣賞的人吧。”
“我都特意拿來了,你就收下吧,這本就是給你準備的。還是說……花離嫌棄我送的東西?”
此話一出,花離就算是再不想要也只能收下了。
“那就謝謝鳳神精心準備的好意了。玫瑰,你等下讓人去準備些好茶給鳳神帶上。”
鳳舞一聽忙說:“花離,不用麻煩,我……”
花離打斷她:“好了鳳神,你就別再讓我過意不去了,往後時間還長,咱們禮尚往來。”
見鳳舞不再說什麼,玫瑰應了聲是,吩咐底下人去辦了。
鳳舞看着玫瑰,眼中不覺流露出懷念的神情。
“玫瑰,咱們這一晃也有千年沒見了,你可好?”
玫瑰微微鞠躬:“勞煩鳳神挂念,我一切都好。”
鳳舞感慨地說:“想當初,我和姐姐還有你,經常在外面草坪上放風箏。對了,你還記得嗎?有一次姐姐從下界回來,帶回好多水槍。咱們叫來了好多人,我記得當時你和姐姐、水神、火神一組,我和獄哥哥、風神還有雷神一組。結果我們都輸了,最後贏的是龍神他們那一隊。現在想想,那時候真開心啊。”
玫瑰偷偷瞥了眼花離,見她沒什麼反應,便說:“鳳神的記性真好,那些陳年舊事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鳳舞在她和花離的臉上來回看了一眼,尷尬地笑了聲:“你看我,一見到熟人就想起之前的事,不提了不提了。”
“無妨。”花離眉頭一挑:“若是前花神知道鳳神這般惦念着和她的這段情誼,應該也會很開心的。”
鳳舞笑笑沒說話,氣氛一下子沉靜下來,沒過多久,鳳舞再次開口:“那個,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
“鳳神為何突然吞吞吐吐的,”花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在手裏托着:“有什麼話就說。”
“嗯……”鳳神有些為難的樣子:“花離,我說了你可別生氣,這件事原是我看管不力,但他們畢竟是我鳳族的子民,我總得來問一聲,替他們求求情。”
這話聽得花離有些納悶,沒搞懂她什麼意思。一旁的玫瑰卻是聽出了點眉目。只聽鳳神又說:“是這樣的,之前我族有幾隻剛化形不久的麻雀精,最近失蹤了,據他們的家人說是來了花界。我知道花界現在戒嚴,任何神族都不得往來,這消息我也在鳳族全族通報了,可還是有這麼些不長腦子的偏要給我惹麻煩。本來我是不想管的,是死是活隨他們去,可架不住他們的家人三番五次來我面前哭,我最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了,他們又是我的子民,我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顧。所以這才想來問問你,他們是不是被關在這裏?”
花離茫然了一瞬。‘她怎麼不知道花界戒嚴了?如果不是自己下的命令,那估計就只有玫瑰了。’剛想着,身邊的玫瑰便開口說道:“鳳神,這些事情我家聖主並不知道,一直都是我在管理的。您說的這幾個人我確實得到過消息,說他們擅自進入了我花界境外10公里以內。可他們已經被護衛隊的人趕出去了,至於他們之後去了哪裏,我們就不知道了。”
“有這種事怎麼不告訴我呢?”花離不輕不重地把茶杯往碟子上一放,責備地看了眼玫瑰,而後對鳳舞說:“實在抱歉鳳神,我這段時間只顧着熟悉花界的各種事務了,出了這樣的事竟是一無所知。要不我派人幫你一起找找吧。”
“不用不用。”鳳舞擺擺手:“我來就是想問問看是不是在你這,既然不在那我就再去別的地方問問。”
“真的不用嗎?”花離關切地說:“你不用和我客氣,這點小忙我還是能幫的。”
鳳舞推辭道:“真的不用,謝謝你了花離。那個…我在這裏也打擾你挺長時間了,就先走了。”
“這麼快就走?還沒說幾句話呢。”花離一副不舍的樣子:“那你有時間就來,不過下次來就不要帶東西了。”
“行,那我就先走了,你留步吧。”
鳳舞邊說邊站起身,花離也跟着一起起來,打發玫瑰說:“快去送送鳳神,別忘了把準備的東西帶上。”
目送她們離開后,花離重新坐回沙發里,將杯中剩的奶茶喝完。不一會門重新打開,是玫瑰回來了。
一進門,玫瑰便低下頭認錯:“聖主,這件事我不是有意瞞着你的,只是不想讓你為這些小事煩心。”
花離好笑地招呼她過來:“來,過來坐。”然後吩咐下人去換一套茶具。
“你不用解釋,你是我的人,我當然是相信你的。不過,那些人是真的離開花界了嗎?”
玫瑰猶豫了一下,搖搖頭:“他們都死了。屍體餵了食人花,渣都不剩。”
花離交叉着手指,兩拇指來回打着轉:“那你覺得鳳神她知道嗎?”
“我覺得她知道。”玫瑰想也不想地說。
“這麼肯定?”
玫瑰輕咬了下嘴唇:“聖主,您之前問我,主人和鳳神關係怎麼樣。我回答您挺好的,我沒說謊。但是這個挺好是說之前挺好的,後來不知道怎麼,主人和鳳神就不怎麼來往了,再然後主人基本就待在花界不出去了。後來連花界也不待了,直接跑去下界了。”
花離問:“她們吵架了?”
玫瑰回想着:“不知道。沒見過她們吵架,主人總是跟誰都笑嘻嘻的,好像也就很久很久之前和龍神不對付,但之後也和好了。”
花離來回摩挲着指腹,這是她想事情時下意識會做的動作,心下有了計較。
“行,這事以後再說。說說你這次去龍族,怎麼樣?和罔象還順利嗎?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聽到罔象這兩個字,玫瑰臉一紅,不自然地咳了聲:“聖主,別開我玩笑。”
花離看她這靦腆的樣子忍不住彎起嘴角,心想都活了千萬年的老妖精了,卻還像個小姑娘。
“行吧,畢竟是你們倆的事,我不問了。那麼跟我說說你在龍族都打探到什麼了吧。”
說起龍族,玫瑰的思緒回到了不久前。那時,她已經把龍城內各個能去或者不能去的地方探查了一遍,但都沒什麼收穫,現在只剩龍神的書房和卧室了。她先前去看過,這兩個地方的門都下了禁制,只有被允許的人才能進去。她想罔象肯定是其中之一,於是便在頭天晚上灌醉了他,入侵了他的記憶。
一切都很順利,她取到了罔象的血,那就是解鎖的密碼。接下來便是切斷監控,為此她找到了庚辰,她知道庚辰和主人的關係匪淺,他一定會幫自己。果然如她所料想的那樣,庚辰雖然不情願,還是選擇幫助她。
龍神的書房非常乾淨整潔,桌上放着一些礦石檢測的報告,還有某些下行世界有關龍的研究。但是卻沒有玫瑰想要的。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牆上的一副山水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就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畫,可是玫瑰卻察覺到上面有神力波動。她把手放在上面,那並不是很複雜的幻術,輕易就可以破解。玫瑰默念了個破除幻術的咒語,那副畫便在頃刻間變了樣子。
是她此時此刻的模樣。
玫瑰心知不好,立馬轉身想走,一轉頭卻發現龍神就站在她身後。
被當場抓了個正着,玫瑰的心突突地跳,憋出了一股冷汗。龍神一臉冷峻地看着她,無形中的威壓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小腿肚子一個勁的打顫。
‘別怕。’玫瑰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不就是被發現了嘛,這種結果也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大不了就是死。可惜沒有完成聖主交代的任務,也沒有查明主人自殺的真相。對不起,聖主。對不起,主人。’
抱着必死的決心,玫瑰定了定心神,表情不再慌亂,倒有了幾分從容不迫。
龍軒看着她前後短短几秒鐘的轉變,心想不愧是花零身邊的人。
“玫瑰,是吧?”龍軒繞過書桌坐在後面的椅子上。
玫瑰做了個揖:“見過龍神。”
龍軒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讓她坐下,說:“你和罔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在我恭喜你們之前,我有一個問題還希望你能如實告訴我。”
“龍神請講。”
“你答應罔象和他在一起,是真心的,還是為了來翻我的書房?”
龍軒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靈魂。玫瑰皺起眉頭:“我沒有想要利用他對我的感情,雖然我讓他帶我來龍族確實目的不單純,但我和他在一起,是真心的。”
龍軒看出她沒說假話,冷峻的神情有所緩和:“所以,你要找什麼?”
“我說了您會告訴我在哪嗎?”
龍軒身體往後一仰:“你說說看。”
玫瑰深吸氣:“主人她……到底是為什麼會自殺?”
龍軒像是早就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樣,一點沒有意外的神色。
“過去了三千年,現在再來討論這個問題還有什麼意義嗎?你為什麼一定要知道真相?是你想知道,還是花離想知道?”
玫瑰立馬否認:“和聖主沒關係。是我想知道。主人不會無緣無故的死,為什麼你們都避而不談?難道主人真的是被害死的?”
龍軒沒有回答她,只是沉默着。他不想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她是完美的,是神聖的。他不想被人知道她的屈辱,哪怕是對她最忠心的人。
“如果這個真相會傷害到花零,你也想知道嗎?”
玫瑰不解地看他:“您什麼意思?”
“我沒有什麼意思,我這也沒有你要找的東西。你可以如實地告訴花離你在這裏發生的事,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玫瑰盯着他看了幾秒鐘,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邊的時候,她停下來回過身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龍軒暗道一聲麻煩。“你說。”
“花離,是不是花零?”
“不是。”沒有猶豫,龍軒脫口而出,就像他早已知道她會問這個問題一樣。
玫瑰默默地點頭,離開了。
時間回到現在,玫瑰正色道:“聖主,我被發現了。但您別急,我有線索,就在龍神的書房裏,我能感覺到最裏面的一扇牆掛的那副山水畫有很強的法術波動,但是憑我的能力不足以查看其中的奧秘。不過我想,那副畫一定有古怪,說不定連接了什麼其他的房間。”
花離問:“發現你的是誰?”
玫瑰顯得有些緊張,眼睛不敢看花離,半晌吐出兩個字:“龍神。”
得,這是直接被大boss抓到了。
“他為難你了?”
“沒有。”玫瑰搖頭:“龍神只是問我為何在他書房裏,我說我迷路了,不知道這是哪,就推門進去看看,沒想到是書房。”
“他信了?”
玫瑰輕輕‘嗯’了一聲。這下花離倒是不信了,這麼蹩腳的借口都信,這龍神如果不是傻,那就是故意的。可他為什麼要故意相信呢?
玫瑰細心觀察着花離的表情,問道:“聖主,您在想什麼?”
花離回過神來:“沒什麼。嗯……除了那副畫,其他的就沒了?”
“沒了,能翻找的地方我都去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哦,有一處房間我沒看過。”
“哪?”
“龍神的卧室。”
花離一怔,心想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能不看看呢?再看玫瑰看似若無其事的臉上卻似乎有隱隱的緊張和慌亂,她在害怕還是在擔心什麼?難道……連我身邊的人都不可信了嗎?花離不願這樣想,但她很清楚,玫瑰是忠心的,可她的忠心並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前花神。甚至這整個花界的人都是如此,她們表面上對自己恭敬謙卑,可背地裏呢?她們其實最尊敬、最仰慕的,還是花零吧。自己……不過就像個替代品。
她強迫自己穩下心神,說:“卧室確實不太容易進去,這次辛苦你了。”
“沒有。”玫瑰歉疚地說:“是我沒做好,還被對方抓了個正着,我都沒臉回來見您。”
“好了。”花離安慰她:“儘力就好,至少也不是一無所獲不是嗎?那畢竟是龍神,如果真的藏了什麼東西,哪裏是那麼容易就被你發現的?時間還長,還有機會。”
玫瑰垂下眼沉默着,沒說話。花離想起先前在神殿發生的事,問道:“玫瑰,你知道前花神和邪神是什麼關係嗎?”
“邪神?”玫瑰抬起眼皮:“聖主,您見到他了?”
“哦,沒有。”花離下意識撒了謊:“只是突然想起第一次去神殿的時候,好像打過照面。他和冥神的關係似乎不太好,當時差點動起手來。”
玫瑰不意外的說:“邪神和其他神明的關係都不好,除了主人。”
“為什麼?”
“因為當初邪神降世的時候,是主人保了他一命。按照其他神明的說法,邪神是集無數世界的邪念、慾望所化身的產物,是最黑暗不祥的。當時一眾神明要在他降世后把他綁去神殿處死,只有主人不同意。後來主人用自己的命給他做了擔保,說如果今後他做了危害神界、危害下行世界的事情,她就親手把他綁去神殿一同問罪弒神劍,就這樣眾神才平息下來。可是他們對邪神的敵意還是沒有消退,只有主人和他走得近。”
“那你知道為什麼邪神叫前花神‘老婆’嗎?”
玫瑰皺皺眉頭,哼了一聲:“那是邪神非要這麼叫的,主人跟他說過很多次了,讓他換個稱呼,可他還是照舊。久而久之,主人也就隨他去了。”
花離摸摸指腹:“那前花神她……喜歡邪神嗎?”
玫瑰一瞪眼,像是聽到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當然不可能!主人雖然和誰關係都好,但是她從未對任何神動過心。更何況,主人若是真想和誰在一起,以她的性格早就公佈了。”
花離手往下拍了拍,示意她別那麼激動:“行,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抱歉……聖主,我……”玫瑰懊惱自己過激的反應,歉疚地想解釋什麼,可花離沒有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沒事,我知道你只是容不得前花神被詆毀,別想多,去休息吧。”說完,花離率先起身離開了會客室。
玫瑰喪氣地用手撐着額頭,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可以從花離的一些面部表情或者動作里來判斷她的心情。剛才她的語氣雖然還是很和善,可眼神已經冷了下來,明顯是生氣了。
‘哎……該做點什麼來賠罪呢?’玫瑰想起剛才她喝紅茶加奶的動作,和主人的習慣一樣,那不如就做主人喜歡的奶昔吧,聖主應該會喜歡。想到這,她連忙往廚房走去。
鳳舞回去后,吩咐不要讓人進來打擾,便關上了卧室的門。可還沒等她徹底放鬆下來,一道黑影在她身後慢慢顯現出來。鳳舞也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她立即出手,一根金色的羽毛‘唰’地一聲釘在她身後的門上。
那黑影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哎呀’叫了一聲:“親愛的鳳神,怎麼一見面就動手呢?這樣可不好,知道為什麼冥獄不喜歡你嗎?女孩子,應該溫柔一點。就像……花零那樣。”
“你夠了!”鳳舞大罵道:“別在我面前提那個賤人!你給我滾出去!滾!!!”
“行,我滾,我滾了可就不會再來了。”那黑影擺擺手,作勢就要離開。鳳舞忙叫住他:“等等。”
黑影背對着她問:“怎麼?捨不得我了?”
鳳舞沒心情跟他貧嘴:“你跟我說她是花零,可她為什麼什麼都記不得了?”
黑影湊到她身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很享受她身上的味道。
“因為那還不是真正的她,你不應該慶幸嗎?幸好她什麼都不記得了,不然……你現在怎麼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呢?”
鳳舞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太過氣憤還是害怕,那黑影接著說:“不用擔心,我們還有時間。等我成功奪回我的身體,就一舉把整個神界全部拿下。到時候,你就可以和你的獄哥哥永遠在一起了,他再也沒能力反抗你。你想想,是不是很開心。”
鳳舞聽着他的話,臉上慢慢浮現笑意。沒錯,只要能和獄哥哥在一起,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我什麼都會做。
另一邊,花界。
花離回到書房,又繼續讀着那一堆堆的日記。不多時,響起了敲門聲。花離放下日記說了聲:“進。”
玫瑰一手端着托盤,一手推開門:“聖主,我做了咖啡巧克力雪糕奶昔,您嘗嘗。”
“謝謝,放桌子上吧。”花離說完,又拿起日記本,過了十幾秒鐘,見玫瑰還沒走,便問:“還有什麼事嗎?”
“哦,沒,沒有了。那我先出去了,聖主您別太累,記得喝奶昔。”玫瑰說完,一鞠躬慢慢退了出去。
花離看了看那杯冒着絲絲涼氣的奶昔,又看了看手裏的日記,上面寫着:‘我簡直太愛人類世界了,有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最喜歡的就是咖啡巧克力雪糕奶昔了,融合了我最愛的四種東西,人間絕品,我一定會讓它風靡整個神界。’
‘啪’花離把日記本摔了過去,正中那杯奶昔,杯子在桌上一晃,‘咚’地一聲落在地毯上,杯子沒碎,但裏面的奶昔撒了一地。
花離慢慢走過去,看着地毯上那一大攤污漬,眼裏是吹不散的陰霾。
你死了,可我卻活在你的陰影中,這裏的一切都是你的回憶,它們沾染着你的味道,揮之不去。甚至連我這張臉,我都感到厭惡。說到底,你的死,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