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百花山是花界最險峻的一處山峰,高2685米,整座山都被建成了研究室,懸在天上,由巨型的防護罩保護着,除少數指定的人和花神,其他人不得入內。

研究室大門外,綠籮和竹葉青坐在樹枝上,綠籮用手指不斷攪着自己的頭髮,纏起又放下。竹葉青手上捏着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輕輕吹起一首輕快的小調。

這裏是花界最冷清的地方,除了每天來輪班的,基本不會有人來。綠籮懶懶地看着遠方,想着其他人現在肯定正聚在一起玩鬧吧。

突然,遠處一人影進入他的視線。綠籮定睛一看,竟然是花離。他連忙沖竹葉青揮着手說道:“別吹了,主人來了。”

竹葉青一怔,回頭看去,果然看到花離已經從空中翩然而至。他彈飛手中的樹葉,緊隨着綠籮從樹上一躍而下,兩人半跪在地上向花離行禮。

“主人。”

花離抬抬手讓他們起來,說:“開門,我要進去。”

綠籮應了聲是,馬上小跑着跑到門前,將手腕上的手鐲對着掃描儀掃了一下,大門便緩緩向兩側移動。

竹葉青做了個請的姿勢,問道:“主人,需要我找人給你帶路嗎?”

花離看了他一眼,說:“不用了,我隨便逛逛。”

“好吧。”竹葉青微微一笑說:“主人你有任何需要就叫我,我隨時為您服務。”

一旁的綠籮跳起來用力敲了下他的後腦勺,惹得他‘嗷’一聲叫出來。

“少在這裏獻殷勤,研究室里有銀杏大哥、冬青和雪梨姐他們,哪裏需要你幫忙。”少年模樣的綠籮沖他翻了個白眼,把他拉離了花離身邊。而後自己湊上去,親昵地叫花離:“主人,您要是有什麼事就找我,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竭盡所能,劫富濟貧…啊不是。總之就是一定會百分之百完成任務。”

花離被他這一番話給逗樂了,但還是強忍着笑意指了指他二人說:“少貧嘴,一邊玩去。”說完,就轉身進了研究室里。

竹葉青慢慢走到綠籮身邊,一臉鄙夷地嘖嘖舌:“讓我不要獻殷勤,你又在做什麼?馬屁精。”

“嘁,說得自己好像不是似的。”綠籮沖他做了個鬼臉,隨後語氣低沉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就是主人,雖然她不認識我們,也不記得從前的事。葉子,你有這種感覺嗎?”

竹葉青隨手幻化一根草叼在嘴裏,望着遠處粉白相間的花樹林。他何嘗沒有這種感覺,不是因為她們相同的臉,而是……更加深處的,更本質的東西。

研究室里,花離獨自在走廊里轉悠,不時打開緊閉的房門,查看裏面是否有自己正在尋找的東西。

剛上到二樓,只見迎面過來一圓頭方身子的機械人。那機械人對花離作出一個開心的顏表情說:“主人,歡迎您回來。我是這裏的管家小汪,有什麼能為您服務的嗎?”

花離眨眨眼,她竟是不知道原來花界還有這種高科技。遲疑了一下,花離問:“怎麼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機械人小汪指指樓上說:“銀杏爸爸在三樓的第一實驗室,冬青大人和雪梨大人在四樓的培育室。”

花離好奇地問:“你為什麼叫他爸爸?你是銀杏製造出來的嗎?”

機械人小汪高興地做了個眨眼的表情:“是呀。爸爸超級厲害,我最喜歡爸爸了。”

“你在這裏多久了?”

機械人小汪想也不想的回答:“我從出生就在這裏,到今天已經1萬年零483天。”

‘這麼久……’花離想‘或許它會知道也說不定。’

“那麼你對這裏應該是了如指掌嘍?”

機械人小汪語調上揚:“那是當然,在這裏就沒有我不知道的。”

花離勾起唇角:“那你知道這裏有沒有一種叫五星草的植物?”

正當機械人小汪要作答的時候,在它身後突然響起一人的聲音打斷了它。

“小汪?你怎麼還沒把主人帶進來?”

由於機械人的身體正好把花離擋了個嚴嚴實實,所以來人並沒有看到她。花離探出頭去,只見身穿一襲白大褂,鼻樑上架了副金絲眼鏡,一看就整潔幹練、一絲不苟的男人,正神情嚴肅地看着這邊。

機械人小汪作出一副被他的聲音和模樣嚇到的表情,身體底下的滑輪‘出溜’一下就帶着它躲到花離身後,解釋道:“爸爸,你看,我已經找到主人了。”

看到眼前這個熟悉的面容,銀杏頓住了腳步。這是他第二次見到花離。第一次是她降世的那天,他和所有花界的人一樣滿心歡喜,最終卻失望而歸。

曾經,就是在這裏,他和花零待在實驗室,不停地研究,做實驗,一起探討問題。研究室很少有人會來,只有他們兩個人。花零會給他講她在其他世界遇到的人和事,而自己總是默默地聽,默默地享受着那些時光。

花離任機械人小汪躲在自己身後,平靜地說:“你好銀杏。”

銀杏推了下眼鏡,一道冷光從鏡片上反射出來。機械人小汪突然衝出去邊跑邊說:“主人,爸爸,我去給你們拿喝的——”說完,聲音隨着身影一起消失在走廊盡頭。

銀杏退到一旁,做了個請的姿勢:“主人,這裏是休息區域,我帶您上去看看吧。”

來到三樓,門口有一道像是過安檢的門,站上去后可以自動殺菌。幾個大大的實驗室被玻璃隔開,這種玻璃是可以變色調節的,可以是完全透明,也可以只能從裏面看見外面。

花離看着桌上擺放的燒杯、酒精燈、試管、顯微鏡等等,轉頭問銀杏:“你在研究什麼?”

銀杏轉身打開牆上的大屏幕,播放着一段不知是哪個星球的影像。影像里的世界荒草叢生,城市嚴重沙漠化,而且破敗不堪。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遍佈全球的活死人。

“這……就是你在研究的東西?他們這算是死了還是活着?”花離蹙着眉,看到有三個在商店找食物的人類被活死人發現,生生咬死。

銀杏並沒有任何不適,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畫面了。

“從行為上說,他們還活着,你看,能吃能跑的。從生理上說,心臟已經停跳,細胞也不會再生,活在他們身體裏的只有不斷依靠血肉繁殖的病毒,確實是死人無疑了。”

花離瞳孔一縮,心底升起一個不確定的想法,連帶看銀杏的眼神都變了。

銀杏知道她在想什麼,他也沒解釋,只是指着一旁的冷藏櫃說:“那裏面裝的是從活死人身上割下來的肉,我研究了他們身體裏的病毒,不是他們那個世界有的。”

花離這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她不自然地看向別的地方,轉念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不屬於他們那個世界的病毒帶去做實驗?”

銀杏沒說對與不對,只是說有可能。

但花離緊接着想到這也不是關鍵,關鍵在於是誰把病毒帶去的?是神界的人?還是說除了神界的人之外,還有連神明都不知道的人或者……什麼東西可以穿梭在各個星球。可如果是神界的人,又會是誰呢?做這個實驗又有什麼目的呢?

花離看了眼桌上那一堆堆試管和藥劑問:“那你找到治癒的方法了嗎?”

“嗯。”銀杏點點頭:“找到了,我發現神界一種名叫飛鼠草的草根,可以吞噬這種病毒,疫苗已經研製出來了。”

聽到疫苗研製出來,花離也稍感安心了些,雖然有些納悶是誰散播的病毒,不過這不是她此行的目的。

“銀杏,我來是想找一樣東西。”

“主人請說。”

花離下意識壓低了聲音:“你知道五星草嗎?”

此時銀杏心中是很激動的,他以為花離記得五星草,那說不定就記得和他的事。但表面上他還是喜怒不形於色,開口說:“我知道,跟我來吧。”

花離跟着他來到三樓最裏面的一個房間,打開后是一個類似資料室的地方。銀杏走到其中一個資料櫃前,用手在上面比劃了幾下,只見資料櫃抖動幾下,櫃門慢慢向兩側打開,裏面是一部電梯。

兩人乘着電梯慢慢向下,花離看着不斷變小的數字,問:“這裏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銀杏推了下眼鏡說:“只有我。”想了想又補充道:“和前花神。”

“確定沒有其他人來過嗎?”

銀杏很肯定的回答:“確定。不過……您為什麼會這麼問?”

花離搖搖頭:“沒什麼,隨便問問。”

說話間,電梯停在地下三層。兩人前後腳出了電梯門,迎面就是培育着五星草的玻璃房,頂棚是用吸收了陽光的留光石來充當太陽,房內有一套自動的水循環系統,可以定時澆水。放眼望去,一屋子的紅色猶如靜止的血海一般,透着些許甜腥味。

銀杏打開培育室的門,那股甜腥味更重了。他讓花離先進去,自己則在後面關上了門。

“這五星草的根部有麻痹經脈、阻滯靈力流轉的毒素,這也是為什麼可以讓神失去神力的原因。而它的葉子卻又有解毒的功效。並且在陽光的照射下會散發出血腥味,只要沒了光,就不會再散發氣味了。”

銀杏說著,打開換氣扇,將頂棚的留光石熄掉,打開了牆壁上的燈,不一會那股血腥味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花離蹲下來,仔細觀察着。五星草顧名思義是五角星的形狀,葉片很小,大概只有食指的指肚這麼大,葉片邊緣長有細小的鋸齒,表面則有些許絨毛。與根部連接的莖也呈暗紅色,仔細看,似乎能看到裏面流動的‘血液’,且及其纖細脆弱,一陣風就能吹斷了似的。

花離看了一會說:“這五星草除了神界,在其他世界能生存嗎?”

銀杏點頭說:“可以的,這種植物對生存環境沒有太高要求,適應力很強,即便是扔在水裏也依然可以存活。”

花離眉頭微皺,心想這範圍可就大了,如果真的有人故意培育這種毒草,那這世界之廣又該去哪裏找呢?

銀杏就在她身旁,看她沉思,和她不自覺摩挲指腹的樣子。那是以前花零在思考時無意識會做的動作。

他平靜地看着眼前的神,心裏卻像是掀起了驚濤駭浪般無法平息。他好想擁抱她,像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擁抱這個自己敬愛的神。

花離緩緩站起身,不想眼前突然一花,一些畫面閃進腦海里,就像之前在y85447星球那樣,她看到了一個和自己長相相同的人,估計那就是前花神了。還有銀杏,不過畫面中的他並沒有戴眼鏡,和現在比起來雖然模樣沒有變化,但眼神中卻透着青澀天真,不似現在這般成熟深沉,讓人看不透。

畫面里的他們時而低頭研究,時而一起談天說地,可以看得出他們的關係是很好的。至少花零可以在他面前毫無顧忌的成為被實驗的對象。

銀杏看她站起來后突然一個踉蹌,下意識去伸手扶她,被花離抬手打斷。

“我沒事。”花離穩住身形:“對了,我還有問題要問你。”

銀杏收回手,掩下心中的失落,說:“主人儘管問,只要我知道的,全都會告訴你。”

花離問:“這五星草除了吃下去之外,若是直接接觸皮膚或者吸入的話也能造成影響嗎?”

“是的。”銀杏回答:“提純的毒素可以通過皮膚或者呼吸進入身體,效果和直接吃下去沒有區別。而且攝入的劑量越多,失去靈力的時間就會越長。之前做的實驗,1毫克的提純毒素就可以抑制2天零5個小時的靈力。所幸,五星草只有阻礙靈力發揮的作用,卻不能真正讓體內的靈力消失,所以實驗中,前花神即便無法使用靈力,但受傷后依然可以快速癒合傷口。”

花離想起混沌說過,前花神被那些人類折磨了四天三夜,一定是……一定是因為中了五星草的毒才會如此。雖然不知道那些人類是如何對待前花神的,但想必肯定是正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而花零就在那種環境裏,不斷重複着受傷和癒合的過程,想死死不了,想逃逃不掉,只能發出最無用的哭泣和叫喊。當時的她,該是怎樣絕望的心情。

銀杏感受到了她突然之間迸發出的戾氣和殺意,那是在花零身上從未出現過的。他語氣有些不安地問道:“主人?您怎麼了?”

聽到銀杏的聲音,花離立馬收斂了那股煞氣,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她看着銀杏,想起剛才一閃而過的那些畫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這麼多年來,辛苦你了。不止是你,還有花界的每一個人,謝謝你們在這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等待中,依然保持着對花界,對花神的忠心。”

銀杏被她這一番話說的怔在原地好久,久到淚水從他微微睜大的雙眼裏流出也沒能發覺。

花離沒想到他會如此反應,她不過是看到以前的片段,想替花零表達謝意。

“你還好吧?”花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銀杏回過神來,連忙低下頭用袖子擦乾淚水。

“請主人不要見怪,我只是……”說到這裏,銀杏突地一笑:“原以為活的久了,感情什麼的漸漸也就淡了,可沒想到,今日聽到主人的一席話,竟是讓我抑制不住地想要流淚。”

銀杏正色道:“從前,我的心無愧於前花神。如今,我願再次將我的心獻給主人你,我也相信,您值得我們獻上忠心。”

這是花離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作為花離活着,而不是活在花零的陰影下。她能感受到面前的銀杏是在對名叫花離的神表達忠心,而不是透過她的臉看着另一個人。

“謝謝你。”花離有些感動地望着他,畢竟這是她從降世以來,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句話。第一次,有人願和她站在一起。

銀杏略微苦澀地笑了下,從前,他沒能為花零做些什麼,只是日復一日的待在這個實驗室里,從不關心外面發生的事。

記得在花零出事前半個月,她曾來找過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來意,就只是像看望多日不見的朋友一樣,實際上他們那時確實很久沒見了。

直到現在,銀杏都還清楚的記得他倆當時的對話。

“臭臭果,我可能有一段時間不會回來了,以後帶領花界走上科學之路的重任就全靠你了。”花零坐在四樓的露天陽台上,捧着杯奶昔‘吸溜吸溜’的喝着。

銀杏一聽她又叫自己臭臭果,頓時臉色一垮,沒好氣地扶了下眼鏡:“主人,請不要這樣稱呼我。我是銀杏樹精,並不是銀杏果精。還有,我很香的,不臭。”

花零笑着去勾他的肩膀:“有什麼關係,反正銀杏果也是從銀杏樹上結的嘛。”

“哼,歪理。”

花零哈哈笑着,把捧着奶昔而凍的冰涼的手惡作劇地放在他脖子上,激的他一邊縮脖一邊躲着她的手。

“真是的!”銀杏整整自己變皺的衣領,不悅地說:“你每次來都捉弄我,以後還是別來了。”

花零聽到他的話,漸漸收起笑聲:“如果從今以後我都不來了,你會開心嗎?”

若是現在再讓他回答這個問題,他一定會說:“我不會開心,我會非常難過。你不在,整個實驗室都變得好空虛。其實我每天都盼望你能來,哪怕只是像這樣坐着說說話,我都會開心好久好久。畢竟,畢竟你是第一個願意聽我這個不合群的怪胎說話,發現我的才能,指引我前進道路的神。在花界,我唯有對你才能敞開心扉。”

可當時,他卻順着她的話說:“對,我會非常開心,你不來我自己在這可清凈了。你一來所有的一切就變得亂糟糟的。”包括我也亂糟糟的。

花零微微一笑:“是嘛,那還真是打擾你了。不過放心吧,我很快就要走了,希望你到時別太想我。”

那時,自己只當這又是她開的玩笑。反正一直以來她總是這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等過不了多久就又會不知從哪裏蹦出來捉弄你一頓。

可這一次,她卻是說真的。她真的一走了之,再也沒回來。

銀杏閉了閉眼,結束了這段回憶。冷靜下來的他想着今天花離的來意,不禁有些納悶。

“主人,您為什麼會對五星草感興趣?難道您在其他地方看到過五星草嗎?”

被他這麼一問,花離在心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他自己的推測。

“哦,我在前花神的日記里看到的,覺得好奇所以想着過來看看。”

“原來如此。”銀杏微微點頭,轉身走到培育室旁邊的房間,從裏面拿了個小瓶出來遞給花離。

“這是五星草毒的解藥,我做成了膠囊,你拿着以防萬一吧。”

花離接過那小玻璃瓶,裏面盛着大概20多粒藍色膠囊。

‘若是花零當時有這解藥,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花離眼眸微沉,隨後抬起頭看着銀杏說。

“謝了。”

銀杏搖搖頭:“主人何需客氣,若是有任何我可以效力的,請儘管吩咐我。”

花離聞言,只是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不過讓她在意的是,接連兩次發生的,出現在她腦海里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

‘難道自己能夠和植物共情?’花離凝視着地上的五星草,片刻後轉身走出培育室。

銀杏跟在她身後,藏在鏡片后的眼睛讓人看不出情緒。待他們走後,培育室的燈光熄滅,留光石再次亮了起來,激起一室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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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名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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