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頻生事端
三更的更鼓敲過,四下里一片漆黑,空氣中瀰漫著棺材板那種特殊的腐朽味道,不懼神佛的老鼠倉皇爬過屋樑的窸窣聲,幽冷潮濕的鋪被像蛇皮一般冰涼透骨,沈南玉大睜着眼睛,輾轉難安。
窗外風雪如利刃,她憶起也是同樣的風雪天氣,她和弟弟圍坐在炭火爐邊,她督促弟弟看書寫字。
北安默寫不出來字,他便睜着烏溜圓黑的眼珠,悄悄瞥一眼正在交代女僕的母親,偷偷從百寶箱一樣的懷中掏出個用油紙包着的軟糯豆餅,塞到自己手裏,討饒似的笑着,她瞪了一眼軟萌的弟弟,正要教訓他,北安卻又從懷裏掏出本小話本,統統推到自己面前,獻寶似的說全是給姐姐留的……
母親在旁邊數落着,北安你總是偷懶,以後你姐姐可是要嫁人的,難不成讓你姐姐管你一輩子不成?
弟弟吐着舌頭道: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母親作勢要拿戒尺收拾他,他卻爬起來就逃……
下朝歸家的父親從火爐里拔拉出兩個藏得正好的番薯,笑着說:都聞到味了,還在鬧,再不拿出來就要糊了……
森冷的月光穿過窗欞,將這夢中的幻境扯得粉碎,余光中只有這破敗的屋子是陰森的現實。
一隻梟鳥發出尖利的怪叫,沈南玉騰地一下翻身坐起。
至少做點什麼吧。
哪怕去希望渺茫的罪人所打探個究竟,沒準有人知道北安確切的下落。
她撕下一條被褥,將白天費度帶回來的冷窩頭包了幾個揣進懷裏,偷偷地從窗子爬了出去。
她已經看過,這府里四處戒備森明,唯有這義莊大概是因為偏僻,沒人留意有一棵槐樹的枝杈已經要掠過了山牆。
她剛剛走到山牆腳下,屋內便傳出一聲響動,似有什麼東西翻覆在地。
沈南玉腳步只是微頓了一下,又毫不遲疑地繼續向前走去。
屋內又傳來數聲意味不明的呻吟,沈南玉已聽到護院的腳步聲遠遠的朝這邊走來,沈南玉再不遲疑,雙手抱住槐樹,奮力向上攀爬着。
那棵樹杈離牆頭還有一段距離,沈南玉爬到一根細細的枝杈上,只要再藉著些微末彈力奮力一躍,就能翻過眼前的高牆了,居高臨下間,她一眼便看到旁邊僅隔着一堵矮牆院子裏的異樣。
是白天見過的那個女婢,她此時衣衫**,手上臉上都是斑斑血跡,正蹲在地上奮力堆壘着石塊,看來與沈南玉的目的一樣——她也要翻過前面這堵隔着外界的高牆。
她一抬頭,便與沈南玉四目相對。
女婢慌得一頭跌倒在地,腳底下的石頭散落一地,她的氣力已是強弩之末,獃獃地望着沈南玉,連句求情的話都說不出來。
沈南玉看她現在的模樣,今日是絕爬不出她眼前那道牆的,思索一瞬后,便從樹上躍到了她那邊。
女婢愣愣地看着她,不知怎麼想的,突然一聲不吭的撿起地上的石頭向沈南玉撲來。
沈南玉聽到異動,連忙閃避一邊,遏住她,低喝道:“住手,你不想跑嗎?”
女婢緊握着手中的石頭,連連點頭,臉上涕淚縱橫,急切地說道:“求你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換過大公子的葯……”
沈南玉當機立斷:“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快踩着我爬上去,那棵樹看到了嗎,你從這矮牆上爬到樹上,再撲到高牆上,就可以翻過去了……,我剛看過了,外面是條暗河,你順着暗河向下,便能找到去渭州的路……”
女婢感激涕零便要跪下,沈南玉一把拉住她,將自己懷中的窩頭塞給她,握着她的手道:“你若出去了,如果可以幫我去罪人所打聽一下,有沒有一個叫沈北安的人,他是我親弟弟。”
女婢連連點頭,沈南玉俯下身去,讓女婢踩着她的肩膀爬上高牆,聽到她撲到樹上時發出的“嘭”的一聲。
這時巡衛的腳步已緊隨而來,眼看着馬上就要到路口了,有這千鈞一髮之際,沈南玉三步並作兩步,躥出了院落,躺在青石路板上。
她剛落下身子,便聽到巡衛低聲呵斥:“誰?!”
沈南玉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赤那從隊伍中走出:“怎麼是你?你在這做什麼?”
沈南玉道:“白天沒有吃飽,餓壞了,這不想去后廚看看有沒有東西吃。”
阿赤那翻了個白眼:“你這麼小的個子,怎麼能吃那麼多?虧得二公子還擔心一下拿一簍子饅頭,會不會撐死你們!”
這下輪到沈南玉驚訝了,原來費度手裏那一筐子食物,竟然是從晏裴野哪來的。
她期期艾艾地說道:“餓慘了……”
阿赤那不屑地說:“哼,真是不中用,半夜三更的,趕緊滾回去吧,王府里不準四處亂竄。”
沈南玉連忙答是,從地上爬起來,飛快地跑回義莊的院落。
路過費度的屋子時,就着微弱的月光,她從那破敗的門裏往內瞄了一眼,不由大吃一驚。
屋內桌椅橫飛,費度正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半趴在床沿邊,嘴角溢出了一縷黑色的血跡,不知死活。
沈南玉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微熱的氣息,她連忙跑出屋外去追阿赤那。
但屋外那隊巡衛已不知拐向了哪處,沈南玉知道府內不可高聲喧嘩,並順着之前的記憶向前追去。
她跑到角門處正要說明來意,不料那面色粗黑的值差更房打量了她一眼,見她衣着簡陋,不由分說便一巴掌將她掀翻在地:“哪來的小子,在這瞎跑亂撞?”
沈南玉急道:“我是義莊的奴隸,我們那屋的費度突然吐了黑血,麻煩您叫一下今日巡防護衛的阿赤那。”
夜深露重,更房壓根不願意為這等小事去惹府上大人不痛快,便不耐煩地斥道:“這府里園子多,誰知道阿赤那大人現在巡邏到哪裏去了,你一個低等賤奴,也敢為這種小事去叨擾大人?”
沈南玉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看到鎮西王一向愛民如子的份上……”
更房蠻橫至極,不待她說完,便是狠狠一腳踹來,正中她心口:“聒臊,你們是個什麼牌面上的東西,也敢張口閉口搬出王爺來,你們就些個低等賤奴,就是街邊的野貓野狗,王府能給口飯吃,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快不快滾!”
這一腳力道太大,沈南玉病體末愈,一時之間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眼前發白,半天沒爬起來。
她懇求道:“不見阿赤那,喚個府醫去看看也行啊……”
更房鄙夷地掃了她一眼,蠻橫地攔在前面,呵斥她滾開,嘴裏罵道:“是個什麼東西,死了的話就直接扔到暗河裏餵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