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水底撈明月

第六十四章水底撈明月

雲薄的面色愈發凝重冰冷:“你就那麼相信那一切都是我做的,你覺得是我讓奉常殺你,可那只是因為棲如認為我對你有私情,她說欲殺你以絕後患,我當著她的面只能強裝無所謂,告訴她,顧憐幽,應殺之。”

顧憐幽,應殺之。

顧憐幽聽見和近來所做夢境中一模一樣的話,眉頭緊皺。

雲薄的心臟沉痛,而戲台之上,戲子凄婉而吟,尖細哀慟的哭聲繃緊。

“似陷人坑千丈穴,勝滾浪千堆雪。恰纔石頭上損玉簪,又教我水底撈明月呵————”

雲薄的手無力地握起來,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間竟覺得如此凄惶可悲,一生情深如許,在她眼中竟是他殺了她。

要得到她的信任,都像要在水底撈明月一般不可能,更何況得到她的心。

她的眉眼亦如明月寒光芒芒。

雲薄的聲音竟然有些輕顫,心酸與悲哀蔓延上來:“我表面佯裝無所謂,但我得知晝玉居然將你交給奉常,棲如真的命奉常矯詔綁你,我又驚又懼,心急如焚,躲過晁兵,奔赴回京,卻還是晚了一步。”

雲薄眸中清光倒映着她的模樣:“顧憐幽,我從來沒有想過殺你,而你說的我命黨羽稱你為妖后,要將你從皇后之位貶下來,是因為眾人說你不潔,疑你與我有私。”

顧憐幽的心咯噔一聲。

雲薄一字一句道:“出於下策,我希望你不再是眾矢之的,於是想要讓你從后位退下來,百官說你不潔,只有我說你迷惑聖上,久而久之,百官見我一心厭你,亦不再提當年你千里救我,真的以為我與你毫無私情。”

雲薄的眸光哀慟:“只有我知道,到底有沒有。”

戲子轉着水袖,大哭道:“冰弦斷,便情絕;銀瓶墜,永離別。把幾口兒分兩處,隨你再嫁別人去———”

雲薄面色青白,顧憐幽眸色凝滯,兩兩相望,其間早已是遠隔千山萬水。

顧憐幽一時間竟難以言語。

雲薄自嘲地笑了笑:“你看,你不愛我,所以我的性情,我的所有,在你眼中都會成為我的錯處,我承認我不擇手段,已經不是二十歲的雲薄,但我從來一顆心沒有變過,否則不會在登基即位后,依舊終生不娶。”

一輩子,他都沒辦法兌現他從前許諾卻未實現的婚誓了。

顧憐幽眸光微動,但面色依舊疏離涼薄。

他遙遙看向戲台:“其實你不知道,我被你送回上京,大病初癒時其實是想去找你,雖然不記得你,卻已經打定主意要娶你。”

顧憐幽譏諷道:“可是你沒有。”

雲薄心酸道:“是,我沒有。”

“裴少俊被孝道逼迫,不敢違逆有生養之恩的父親,終究放棄了李千金,我承認,李千金為了他拋家而去,他卻做不到割捨孝道,冒天下之大不韙護住她,是他的懦弱。”

他唇角漫開苦澀:“你我也是一樣,你可以千里冒死來救我,將一切拋在腦後,名節,性命,皆可放下,而我在大病初癒時,被母親的話壓下來,不敢違逆母親。”

“母親只是一句若迎顧氏女入門,她定然撞柱而亡,而我念及養恩,不敢違逆,你來找我,母親在簾后親眼看着,我只能聽從她言,說你挾恩邀報,狠心與你斷絕了關係,希望你死心,這是我的懦弱,你說得對,我就是那個懦弱無能的裴少俊。”

顧憐幽第一次在雲薄的位置看見從前。

曾經的星星點點在她眼中連接起來。

她擅自下江南尋晏清遺孤蹤跡,卻不慎丟失身份憑證,是他下江南迎她回宮,官員們對登堂的她置之不理,對他紛紛拜見,他卻當著眾人的面,跪在她面前,高喊皇後娘娘千歲。

他毫不猶豫撩紫袍跪下的那一刻,她有略微心驚。

江南官員們面面相覷,驚愕不已,立刻慌亂而拜。

他那一刻低着頭,上揚的眉尾鋒利冷毅,卻是垂着眸,彷彿無比恭順。

一個說她是妖后,不願意她當皇后的人,數次上諫要讓她退下后位,那一刻卻可以如此維護她。

他究竟恨不恨她。

在那一刻,顧憐幽是有動搖過的。

顧憐幽胸口的慍怒逐漸消散,可她的語氣依舊涼薄:“但你說什麼都不能改變你辜負我的事實。”

雲薄看着她,眸中酸澀:“是,都沒有用了,我不是裴少俊,有運氣能在功成名就之後找回李千金,這輩子你我就是錯過了,你開口是晝玉,閉口是晝玉,只可笑我以為自己回到了二十歲,能回到你滿心滿意都是我的時候。卻沒想到遇見的還是滿眼只裝得下晝玉的你,我現在想拋棄一切來換你了,你卻不要我了。”

顧憐幽收回視線不看他:“既然你心裏清楚,我也不再多說,你的遺憾是你的事,我和他從來一體,寧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更不會借托流雲。”

雲薄只覺得無盡悲哀與可笑。

來到這場夙夢眾見到她的那一刻,他有多激動歡喜,這一刻便有多心痛。

“顧憐幽,你心中當真沒有我?”

她將那支桃木簪從袖中抽出:“若你是二十歲的雲薄,在我心裏則是我的朋友,我此刻心中該愧疚,向你道歉。”

她抬眸輕聲道:“可你不是。”

她的眼神疏離淡漠,那種看陌生人的目光,更勝於仇恨目光,讓雲薄心如刀割。

顧憐幽淡淡道:“既然今日看的是牆頭馬上,李千金簪折瓶墜,我也將簪子還給你,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她抬步要走,雲薄卻叫住她,語氣強作平靜:“當真一點都沒有?”

顧憐幽停止了腳步,背對着他:“沒有。”

雲薄卻忽然道:“那隻小犬,是我抱出了宮。”

顧憐幽陡然回了頭。

雲薄質問道:“你叫它阿雁,是不是因為你要給自己一個借口,合理地叫出阿雁這個名字?”

顧憐幽眉頭微皺,微厭地看着他:“原來是你抱走了它。”

雲薄的聲音猶如雲霧輕浮:“我第一次聽見你叫它,還以為是叫我。”

那一次,他進宮面聖,她穿着常服招手逗那隻小犬,她的神態輕快,帶着笑,雲薄看見了卻只是淡淡移開目光,一派冷寂,並不放在心上。

但是陡然間一聲阿雁,讓他的心漏跳一拍。

他有些難以置信,卻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她正抱起了小犬,小犬在她懷中撒嬌,她笑着,抬起了眸,對上了雲薄晦暗不明而疏離的眼睛。

顧憐幽看見他,笑容凝滯片刻,卻依舊笑道:“雲大人。”

笑靨如花,一如十六歲時天真。

雲薄沉寂許久,以為自己那顆早已死去的心,竟然在那一刻猛然跳動起來。

他面上依舊冷淡,語氣波瀾不驚道:“皇後娘娘萬安。”

卻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猛烈,像只猛獸般瘋狂地撞擊着他的胸腔。

以為早已平靜死寂的海面,僅僅因為兩個字,便波瀾狂涌。那份心悸,讓他自己都難以明白為什麼。

而此刻,看着雲薄的面容,顧憐幽只是道:“你真是一如既往,喜歡的東西,偷,搶,也要得到。”

雲薄自嘲地笑了:“是,你說得對。”

他喜歡她的這份心思,本來就是低賤不能言說的,為此,他素來不惜以最卑劣的手段去維護,就如遷她的陵,不顧百官勸阻,他執意要與愍帝的皇后合葬。

當時的廷尉以死勸諫,他也只是看着廷尉觸柱身亡,絕不更改旨意。

為此,還殺了幾個大臣。

可那一刻,他想起的瞬間,卻是春風輕和,那隻小犬跑到了他腳下。

他想起她抱着它的樣子,無來由的,俯身抱起了它,而它如此乖順,似乎是察覺到,他是另一個阿雁。

那份淺淺的歡喜,是他在孤寂無情之中,唯一的慰藉。

他將死之際,成為老狗的它也慢慢走了過來,靠在他的床頭咽了氣。

他從來都是不懂她的,回想起從前的記憶,都是她主動來找他。

是她仰着頭,含笑盈盈地看着他,那雙眼睛裏的秋水流波太動人,那份真切能感覺到的喜歡,卻終究被他自己磨滅了。

他總是叫她憐幽妹妹,後來也變成了冷着臉叫她顧憐幽。

顧憐幽抬步要走,雲薄卻道:“我一直以來都如此卑劣,你今天也一樣走不出這扇門,這周遭都是我的人。”

顧憐幽回身淡淡看他一眼:“你以為我隻身見你,真的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只靠侍女回去通風報信?”

“你別忘了,地點,時間都是我約的。”

雲薄的心中升起一絲不安。

頃刻間,戲院瓦上皆是腳步聲,瓦片齊掀,數把粉末從天而降,整個戲院之中迷霧重重,顧憐幽捂住口鼻,迅速從樓上躍台而下。

很快有人追出來,然而追出來沒幾步就因為吸了藥粉而軟了腳,無法跟上來。

顧憐幽從空空蕩蕩的長街回到郡主府,竹心正火急火燎帶着人要出來,看見她沒事,竹心急匆匆跑上來:“小姐,雲公子沒怎麼樣你吧?”

顧憐幽抬步走上台階:“沒事,回去吧。”

她摸了摸竹心的頭。

她想說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

雲薄,人家都是義薄雲天,他是雲天薄義。

他的雲是陰晴不定的雲,薄是薄情寡義的薄,口口聲聲說心裏是她,卻不斷做傷害她的事情。

她忽然就想見奉常一面,前世有關於她的死,她已經從晝玉深究到棲如,權渠追溯到雲薄,唯獨沒有見過奉常,她想聽聽他如何說。

顧憐幽將女閣令牌交給侍衛:“拿着這個去請一趟林奉常,就說是長公主吩咐的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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