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牆頭馬上

第六十三章牆頭馬上

晝玉進了郡主府的大門,無言連滾帶爬地進去。

然而一進門,晝玉就面色陰沉地道:“不管用什麼辦法,什麼代價,都把雲薄那隻香囊拿過來。”

無言連忙道:“是!”

晝玉隨手將劍扔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走向後院,而不多時,無言繼續連滾帶爬地追上來:“殿下!香囊,撒了一大把迷魂散給迷暈了搶過來的。”

晝玉不多回應,只是伸手接過,看着上面熟悉的花紋,面色沉下來,一路沉默地走向內院。

他一腳踹開房門,嚇了顧憐幽一跳。

顧憐幽看着他進來,冷着臉像隱隱含着慍怒,明明他穿着婚服,臉色卻不好看,緊繃著臉,微微上揚的眼尾有些冷紅,眸子晦暗幽深,薄唇緊抿。

剛一進來,就大步走向顧憐幽,顧憐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惡狠狠摁在了床上,顧憐幽錯愕地看着他,耳邊響起他低沉緊繃的聲音:“顧憐幽,洞房前還有遺言嗎?”

顧憐幽愣住了:“沒…”

然而餘光里便看見了他手中那隻香囊,顧憐幽渾身一綳,心裏只覺得大事不妙。

第二天,顧憐幽起來之後,慢吞吞地凈面,她坐在鏡子前,竹心給她梳頭,見顧憐幽無精打採的:“小姐,你沒睡好嗎?”

顧憐幽半耷着眼皮,皮笑肉不笑了道:“何止是沒睡好。”

竹心的臉紅起來,無言在外面請安:“太子妃萬安。”

一句稱呼似乎將顧憐幽帶回來從前,還是無言,還是這句太子妃萬安。

似乎已經度過的那些苦難時光都煙消雲散,回到了一開始的時候。

顧憐幽淡淡道:“叫他進來。”

竹心把無言叫進來,就看見顧憐幽靠着花屏打瞌睡。

無言都不敢大聲,只敢小聲道:“殿下進宮了,因為昨日的事,整個上京都驚動了,此刻文武百官都在宮裏,月氏被擒拿歸案,他們鼓動的晏清遺孤也全數抓獲,屯兵亦是圍剿。今日恐怕要定罪,還有昨天搶婚的事…”

無言低下頭:“全城都知道了。”

顧憐幽懂他的意思,只是半抬着眼皮:“知道就知道吧。”

她上輩子名聲那麼不好,也不見就活不下去了。

這一次,只想順着心活。

顧憐幽淡淡道:“昨天你們殿下出去那會兒,到底是去做什麼了?”

無言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顧憐幽:“雲大人來過。”

顧憐幽淡淡道:“哦?”

無言忐忑地支支吾吾道:“若是殿下昨日脾氣不好惹了您不高興,還請太子妃體諒殿下則個,殿下並非有心…”

顧憐幽抬起眸,看着鏡子,慵懶道:“他倒沒沖我發脾氣,只不過我看他昨天似乎要被氣死罷了。”

臉綳得像是她欠了他幾十萬兩銀子,一句話不說。

無言連忙跪下:“殿下在什麼地方昨兒個輕慢了您,有什麼氣您都撒在奴才身上,千萬彆氣着。”

顧憐幽慢悠悠捋下一縷頭髮梳着,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她聲音清澈如霜,懶懶散散道:“我沒氣着,是他昨天格外賣力。”

竹心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無言的眼睛瞪大,一時間竟真的無言相對。

滿屋子侍婢的眼皮都狠狠一跳。

屋裏氣氛瞬間變得艱澀,每個人都張不開口來。

顧憐幽把梳子放下:“枸杞鹿茸蛇床子煎一碗湯,等他回來讓他喝,你家殿下年紀輕輕的,若是折了腰…”

她的話戛然而止,卻只是意味深長地垂眸笑笑:“去吧。”

竹心和無言的臉都騰騰地燒起來,無言連忙道:“是。”

顧憐幽回首輕輕看了竹心一眼,發現竹心的臉紅到了脖子根。

她忍不住輕輕笑了:“我忘了你沒有嫁人。”

上輩子的竹心雖然也是沒有嫁,但到底清清楚楚陪顧憐幽一起從破瓜之年過來了,該知道的也慢慢知道了。

但現在竹心就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竹心小心翼翼道:“小姐…嫁人和洞房是什麼感覺啊?”

顧憐幽的唇角淺淺勾起,柳葉眸流光輾轉:“就是能感覺夫君全心全意在憐愛你。”

竹心滿面通紅:“殿下一定很喜歡小姐。”

顧憐幽輕輕笑了笑:“是。”

她語氣淺淡卻確定,毫無游移。

竹心紅着臉替顧憐幽梳完了頭,竹心看着鏡子裏的顧憐幽,也不由得讚歎:“小姐梳這個髮髻真好看。”

髮絲收得乾乾淨淨,反而露出了精緻清貴的五官,冷艷清霜,清白流利的面容輪廓與線條完全露出,沒有一絲遮擋,長頸如玉,耳墜流珠,眉眼顧盼生輝。

不僅不老氣,還盛氣凜然,更顯得利落乾脆,像一柄光滑細膩,鑲嵌着千金寶石的劍,反射着粼粼寒光卻實在清貴絕艷。

顧憐幽起身道:“我想去戲院聽戲,陪我去吧。”

竹心踟躕道:“但是現如今上京還不安定…”

顧憐幽卻抬眸看向外面:“我約了人,今日必須去見見,你放心,不會有事。”

竹心心中莫名的不安。

而到了勾欄戲院裏,竹心才真正明白那份不安從何而來。

她的臉色瞬間煞白,看着雲薄坐在樓上,遙遙看向了她身邊的顧憐幽。

竹心一抖,下意識抓住了顧憐幽的衣角:“小姐,咱們走吧,萬一雲公子因為氣您而做出什麼來,該怎麼辦?”

顧憐幽卻抬頭看向雲薄,雲薄清俊的面龐上,一道細細的血痕不僅沒有破壞這份冷峻,反而讓他的面容更鋒利冷冽,輕輕一眼看過來都有陰鷙偏執的冰雪摧壓而來,細細的傷痕舔舐在他眉心,彷彿天生他就該如此,膚色青白更添几絲頹廢繾峻,落魄亦俊美,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在迷濛的霧氣中慢慢升起。

顧憐幽語氣淺淡,徐徐開口道:“竹心,你若怕我出事,現在立刻回去稟報郡主府,帶人過來。”

而雲薄就這麼盯着顧憐幽,看着她走上來,看着她不知用什麼借口遣走了自己的貼身侍女。

戲聲在兩個人的對視之中時遠時近。

顧憐幽穿着一襲芙蕖廣袖裙,一舉一動皆清冷如初,可是她的髮式,已經昭示着她再次嫁給了晝玉。

雲薄看着她走上來,眼睛始終緊緊地盯着她。

顧憐幽坦然坐在了他對面,往二樓的對面看去,對面紅氍毹上正上演着約好一起看的戲文。

牆頭馬上裴少俊。

雲薄曾以為會是十指相扣在一起看這出圓滿白頭的戲,但沒想到她再度成了晝玉的妻,這齣戲文如今便變得無比的諷刺。

她的心如此強硬,因為當初的事情,已經十數年了,她還不肯原諒他。

明明他們好幾次,只有一步之遙。

雲薄看着她淡漠疏離的側臉,心間刺痛不可言,彷彿那些痛楚都翻江倒海地湧來。

她含笑坐在晝玉身邊,她拿着帕子替晝玉拭汗,她的字,寫得和晝玉越來越像。

看着戲台上敲敲打打,顧憐幽終於開口了:“你知道那天清晨我看到你,第一眼感覺是什麼嗎?”

雲薄強忍心痛:“是什麼?”

顧憐幽沒有看他,只是淡淡道:“是陰冷。”

雲薄剎那間如墜深淵,彷彿一腳踏空,掉入深不見底的巨洞,心痛如有實質響應在他身上,他心如刀絞,唇色白得像紙。

顧憐幽依舊輕聲道:“是這裏的雲薄絕不會有的陰冷兇狠。”

雲薄的耳邊,那些嘈雜的戲聲全都被壓了下去,只有她輕飄飄的聲音在無限地放大。

顧憐幽看向他,她的眼睛如此淡漠,看着他的時候如此波瀾不驚,彷彿前世一般:“所以哪怕你沒有說,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隱約知道你不是他,只是我一開始不敢確定,但你的一舉一動,都暴露了你的身份。”

顧憐幽的朱唇輕啟:“他是我的朋友,你不是,這很可惜。”

在這裏的雲薄,真切的一身少年盛氣,滿心堂堂明亮。

雲薄滿心瘡痍,聲音啞然:“就因為當初我沒能娶你,兌現諾言,可你明明知道,那時我是生了病才忘記了,可等我記起來,你已經嫁給旁人了。”

顧憐幽的語氣平靜,始終緩緩徐徐:“畢竟已經十多年了,其實我很清楚,那時你忘了我,太尉夫人亦並不喜歡我,所以在你面前說了許多編排我的話,讓你生出厭惡,以為我是為了挾恩邀報,逼你娶我,你才那麼羞辱我,這些我都清楚。”

雲薄竟不自覺地生出些希望,甚至於都覺得這幾分卑微的渴求有些下賤。

顧憐幽提起茶壺,漫不經心倒了杯茶:“但是知道,不代表我會原諒。”

他面色沉鬱地閉上眼,脖頸緊繃,握緊手,竭力壓平心中的翻湧。

顧憐幽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約你看這齣戲?”

雲薄聲音沉痛而沙啞,看向戲台:“你無非想告訴我,圓滿的人,終究是你和晝玉,不是你和我。”

顧憐幽也看向戲台,卻自嘲地垂首苦笑一聲:“你以為是這樣?”

她的平靜被打破,雲薄聽出了她語氣的差別,看向她時,她垂眸勾起唇角,可是那模樣絕不是開心。

顧憐幽抬起頭,輕聲道:“牆頭馬上遙相顧,人人都道好姻緣,可是,故事裏的裴少俊功成名就,才想起來去寺廟接回自己的妻子。”

她的語氣一步步加重:“那個為了他不要名分,放棄父親,放棄全家,和他私奔,為他苦守做了七年外室,生了兩個孩子的妻子。”

雲薄無來由地感到背脊一寒。

顧憐幽看着他,她含着笑,柳葉眸中波光流轉,卻不知她是在哭在笑,眼底微紅,似乎含着心酸又似乎無比嘲諷:“你現在,就是那個裴少俊,你擁有了一切,回過頭來又可惜當年沒有珍惜的感情,惦念曾經的人,於是回到過去去找她,可是——”

顧憐幽定定看着他:“你對我,有真心嗎?”

雲薄沉聲道:“日月可鑒,否則我的夙夢之中怎麼會有你?”

顧憐幽卻一字一句道:“你心裏的究竟是我,還是你的自私與無情?你愛的是我,還是那個願意為了你奉獻一切,放棄一切的姑娘?”

雲薄毫不猶豫:“當然是你!”

顧憐幽卻冷聲道:“當然不是我!”

她的眸色冷倨蕭寒:“你滿心只有你的地位權勢,野心抱負,根本沒有所謂兒女私情,你逼死晝玉,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的野心,齊黨結羽,隻手遮天,也不是為了搶回我,也是為了你的野心。”

雲薄卻斬釘截鐵道:“我從來都是為了你,所謂野心不過是手段。”

顧憐幽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冷笑了一聲,卻緩緩收起笑,秀眉倒豎,陡然怒喝道:“那你讓奉常殺了我!你敢說你沒有野心嗎!”

雲薄眸中驚懼翻湧。

顧憐幽卻站起來,撐着桌子睥睨着他:“雲薄,你別以為這輩子結束了,你做過的一切,我都會不知道。”

顧憐幽眼皮上暗紅的痣隨着她抬眸一晃而過,窗外雙星盤旋,越來越近:“只是因為你暫時坐不上皇位,怕晝玉昏庸誤國,所以殺我以絕後患,鼓動百官說我是妖后,我在後位十四年以來,日日在這種逼迫中生存,你究竟有多恨我?恨到可以逼死我,恨到可以勸棲如,下旨命奉常殺我!”

雲薄對上她冰冷的目光,渾身僵硬。

顧憐幽字字如冰錐刺下:“你在我死的時候,遠遠看的那一眼,到底是憐我,還是怕我死得不夠透,要親眼看着!”

雲薄眸中的驚懼更甚。

顧憐幽看着他的眼神,只覺得諷刺:“雲薄,我看錯人了,我為我曾經真的心心念念要嫁給你而悲哀。”

“你從來都不是君子,是我顧憐幽一葉障目,看錯了人!”

上天逼着她完成這場夙夢,終於讓她在夢中窺見了自己的死,窺見了雲薄的所作所為。

多麼諷刺,是一個她以為永遠不會殺她的人,親自造就了她十四年來的悲哀。

從來都不是晝玉造成了她的悲哀。

顧憐幽都忍不住覺得可笑,她當初怎麼會那麼想?

晝玉是來救她的人,捧給她的從來都是滿腔真心,如何給她悲哀與深淵?

終於,這輩子,她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場夙夢中看清了,她從來沒有覺得有哪一刻這麼耳清目明,腳踏實地。

她看着雲薄的臉,譏諷道:“雲薄,你對我的那幾分情誼,從來都比不上你的野心,我不要我,我轉頭就嫁給晝玉,那時或許你只是不甘,可偏偏後來你知道了自己是皇子,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孫,於是你恨上了晝玉,也恨上了成為晝玉幫手的我。那些曾經的愛意,都抵不過你的野心與仇恨。於是,你要殺我泄憤。”

雲薄下意識想去握住她的手:“這一切都是假的,你聽我解釋!”

但顧憐幽立刻移開了手,冷笑道:“假的?當年殺了我,晝玉最好的幫手沒了,你本應該開心才是真的,只是你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麼難過,登上帝位之後,你孤單寂寞,你高處不勝寒,於是你便更懷念我,我這個被你辜負,被你輕蔑的棄婦,被你用晝輕舟的名字,葬在另一座皇陵,只等着你死了與我合葬!”

顧憐幽死死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晝輕舟,是不是!”

雲薄太陽穴凸凸地跳,卻斬釘截鐵道:“可你從來真心愛慕的只有我!對晝玉,不過是感激他救你於水火,何來男女之情?”

顧憐幽卻笑了:“雲薄,你太自以為是了,這個夢,我才是夢主,因為種種變故皆欲告知我一生真相,了我心愿。逆天而為,自殺身亡,以壽數換我一夢者是我生身父親,你們皆是解我疑惑之人而已。”

從夢中窺見李謙自殺身亡的場面,始終徘徊在顧憐幽眼前久久不去。

雲薄不敢置信這個夙夢的來由,竟是手腳冰涼,這就意味着他不可能掌控這個夢。

顧憐幽依舊定定盯着他,冷笑着道:“不然你以為世上真的人人都有夙夢?”

“我同時和晝玉來此,是因為我一心只有晝玉,我也只想與他生生世世在一起,縱使死的時候再恨他,但我的心,早已替我做出了選擇。你不過是被拉扯進來逼我選擇晝玉的罷了,你在我們眼裏,才是徹頭徹尾的跳樑小丑。”

顧憐幽冷聲道:“你是裴少俊,我絕不是李千金,我一向是愛憎分明的,撫我則后,虐我則仇,棄我去者,終被我棄。這場夢很快就會結束,夢主厭惡你,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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