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有情人終成兄妹
夕陽西下,晚霞漫天。
從蒲州城回普救寺的路上,這次是惠明的馬馱着紅娘。
是惠明執意不讓紅娘上智聰的馬,原因嘛?你懂的。
紅娘心不甘、情不願地靠着惠明,心想,她還是喜歡乘坐智聰小和尚的馬,智聰機敏清俊,才是自己心中喜歡的人。
惠明則討厭極了!惠明為何要阻止她和智聰同騎一匹馬?
難道是?
難道是惠明害怕她紅娘破壞了智聰的佛門戒律?
惠明管得好寬!紅娘恨得咬牙切齒。
張君瑞則把崔鶯鶯嬌柔溫香的身體摟在自己的懷裏,策馬徐行。
鶯鶯是千金小姐,不會騎馬,總要有人馱着她前行嘛。
不能是智聰的馬,也不能是惠明的馬,只能是他自己的大青馬。
實際上崔鶯鶯的馬術一流,她曾經夜馳宣武軍,一夜之間打了一個來回,把馬兒累的夠嗆,她卻不累。
無奈現在她的這套馬甲是個千金小姐,所以只能委屈自己坐在張君瑞的馬背上,被他攬在懷中,信馬而行。
現在這種狀況有點尷尬,他們目前又是身體上足夠親密,為何他們總是遇到這樣近距離接觸的事情?崔鶯鶯想不明白……
張君瑞則感覺把崔鶯鶯攬在懷裏的感覺,是那麼的熟悉,似曾相識玉人歸來。這是懷抱十一郎的感覺嗎?
張君瑞低頭但見崔鶯鶯的娥眉彎彎似新月,這樣的眉眼皎潔,和十一郎如此相似,只不過十一郎比崔鶯鶯小姐更加頑皮活潑。
崔鶯鶯想打破目前的莫名曖昧,於是尋找話題,對張君瑞笑道:“張公子,你不想問問我,今天的玉佩是怎麼回事嗎?”
張君瑞笑道:“大概能夠聽出來個一二,像是一段前人的故事。”
不知為何,崔鶯鶯願意對張君瑞侃侃而談,雖然這長得過分帥的傢伙身份也很詭異:“我身上的那塊玉佩,乃是我父親的遺物。父親生前十分珍愛那玉佩,每日佩戴未曾離身。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這是他和顧媽媽的定情之物。”
“尊父和顧媽媽,果真有情?”張君瑞低頭問道。美人在懷的感覺真是不一般,她自有一種天然風韻,令他想時刻親近。
“我本不知道另一塊玉佩的主人就是顧媽媽。只是我小時候就知道父母的感情並不是很好。父親年輕的時候有一位紅顏知己,無奈聽從家族的安排娶了我的母親。直到我見到顧媽媽腰間也佩戴着相似的玉佩,我才懷疑那位父親心心念念一輩子的紅顏知己,原來就是顧媽媽。”
“後來,我就試探性地詢問顧媽媽是否認識博陵崔元翰,那是亡父的名諱。我見顧媽媽分外動情,便肯定她就是那個人了。”
“而且,我也懷疑那間密道是父親所修。父親將密道一端放在了他出資修建的普救寺西苑,一端連着蒲州百花樓,或許就是為了方便去看望顧媽媽呢。密室的機關都是來自於《周易》卦象的演繹,這也是我父親最熟悉的知識了。”崔鶯鶯笑道。
“多謝你的機智,讓我們今天省去很多麻煩。”張君瑞道。
唉!清風如此有福氣,可以隨意地撫摸她的頭髮,而自己卻不能夠。張君瑞看着傍晚春風中崔鶯鶯飛揚的髮絲,有點想嘆息。
“就算沒有這個玉佩的幫助,你也會帶着我們從顧媽媽那裏全身而退的,不是嗎?”崔鶯鶯看着張君瑞笑道,他是高手。
“但是我還是害怕你會受傷。”張君瑞看着她的眼睛道。
緊跟在大青馬後面的是智聰,智聰沒大注意前面這一男一女電火花四射地都說了些什麼。
但智聰的馬兒吃了一路的狗糧,吃得賊飽。
“那後來你讓顧媽媽徹底屈服的殺手鐧,就是孩子的事,又是什麼呢?”張君瑞不懂就問。
“我母親只生下了我,沒有生育男孩。十二年前,父親抱回家一個男嬰,告訴我母親說乃是族人之子,領養回家承繼香火。”
“你弟弟歡郎?”
“是的,就是歡郎。父親臨終前,曾經悄悄告訴我說,歡郎並不是族人的孩子,乃是我的親弟弟,並且讓我好生照料弟弟……所以我懷疑這個孩子就是顧媽媽的孩子,今天我也是試探着冒險了……”
“原來如此。你十分聰慧,超越了我對你的想像。而且你還精通《周易》,所以我們才能從密道里逃出來。”張君瑞真心誇獎她道。
“小時候我就常看父親演繹這些卦象的變化而已,而已。”
“原來如此。”張君瑞點頭讚賞。懷裏的崔小姐知書知義,行止有方,她語言得體,不輕不狂。
就算是曾經王昭君、趙飛燕的美貌加起來,連崔鶯鶯的零頭都不如。
就算是天上的嫦娥、織女之流的聰慧,在崔瑩瑩面前,也顯得黯然失色很多。
只是此番地道着火,不知道西廂下的密室可有被破壞?他父親的遺物可還在否?張君瑞想到這裏不禁眉頭一皺。
“我從沒有過多地責怪父親,他也是包辦婚姻的受害者。如果當年他可以和自己心愛的女人成親,而不是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能他和顧媽媽,還有我的母親,三個人都不會這樣痛苦一生吧?”崔鶯鶯嘆息着喃喃自語道。
“這就是你執着想要逃婚的理由嗎?”張君瑞輕輕笑道。
“是的,我當然不想悲劇重演。”崔鶯鶯堅定道。
不嫁給鄭恆,是她的底線。
“你不會遭遇婚姻悲劇的,你一定會快樂幸福一輩子的。”張君瑞摟住鶯鶯的纖腰,心中早已承諾一定幫助她逃婚成功。
對此張君瑞胸有成竹,因為老夫人已經當眾宣佈了,誰能找回崔小姐,誰就可以和崔小姐結婚,那不就是把崔小姐許配給他了嗎?於是張君瑞開心說道:“我們要快馬加鞭回去普救寺了,大傢伙都等急了。”
“可是,可是……”崔鶯鶯抬臉對張君瑞說道:“可是我回去后,母親還會讓我嫁給表哥鄭恆的。他人物猥瑣,不務正業,眠花宿柳,我實在不能成這樣的親。”
她為什麼要回去普救寺呢?她的本職工作是逃婚啊!
說實在話,越靠近普救寺,崔鶯鶯的心就越亂。
她是不是應該現在就跳馬逃走呢?已經逃離了母親的禁錮,為何又要乖乖回去自投羅網呢?
“怎麼會?怎麼會讓你再嫁給鄭恆呢?”張君瑞在大青馬上開懷笑道。
“那你有什麼好辦法嗎?”崔鶯鶯不解。
“當然。”張君瑞春風得意馬蹄疾。
“什麼好主意?我不需要逃婚了嗎?”崔鶯鶯有些期待地追問道。
“你母親已經許諾,把你嫁給我了,所以你不需要嫁給鄭恆了。”張君瑞縱馬輕盈。
“啊!真有此事?”崔鶯鶯內心一陣欣喜,這太突然了吧?
當然,不是嫁給張君瑞讓他驚喜,是不用和鄭恆結婚,令人驚喜。
“真的,你母親曾在寺院當眾許諾,如果我救你回來,就把鶯鶯小姐你許配給我。”張君瑞也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
有了老夫人這個許諾,崔鶯鶯就不必再嫁給鄭恆了。
“啊!”崔鶯鶯臉上的紅暈,比此時天邊的晚霞還要紅。
“所以你現在不用和鄭恆成親了。”張君瑞附在崔鶯鶯耳邊低聲笑道:“至於你和我的婚約呢,你不必在乎的,你想從我這裏逃婚的話,隨時都可以。”
“我……”崔鶯鶯低頭羞澀不語。
如果是和張君瑞的婚約,她還要逃嗎?
她的心裏既驚又喜,既慌又亂。
至少,和張君瑞這樣的大帥哥成親,不會讓人那麼討厭。
——
張君瑞馬背上馱着崔鶯鶯,好比光風與霽月相逢,光彩奪人眼目,那場面勝過人間無數情侶。
普救寺依然偉岸莊嚴。
站在山門外迎接諸人的法本都已經不再雙手合十了,口念阿彌陀佛了,而是雙手鼓掌,口內叫好道:“好美的畫面啊!才子佳人,才子佳人。這兩個人好像畫中走出來的人物啊!”
旁邊等待女兒的鄭老夫人白了法本一眼,冷笑道:“長老,您自重啊!”
法本連忙紅了臉,訕訕笑道:“哎呀,我又失態了。我只是對人世間的美好,忍不住讚歎罷了。”
法本突然想起來什麼,回頭對鄭老夫人說道:“老夫人當初不是許諾,誰要是尋到崔小姐,就把崔小姐嫁給誰。現在張賢侄救出了崔小姐,張賢侄豈不是就是您的東床快婿了?”
“老和尚,您何時不管念經,管別人的親事來了?”鄭老夫人有些怒氣沖沖道。
“是老衲多嘴了……”法本捂着臉道。
看來老夫人想反悔咯?法本已經預感到了。
杜確、琴童也已經來到普救寺和張君瑞匯合。
當杜確看到他的主人馬背上果然馱着崔鶯鶯,那感覺無異於肝膽俱裂。
他還從來沒有和瑞哥哥同騎一匹馬呢!太令人嫉妒了!
琴童看看他意氣風發的主人,又看看容顏如花的崔鶯鶯,再看看失魂落魄的確兒,不禁又開始考慮——他們能夠順利回到招搖之山嗎?
無心的人,少煩惱,比如說琴童。
無情的人,永逍遙,比如說琴童。
多情的人,心中的痛苦不但自己知道,別人也知道,比如說杜確。
——
優雅清幽的西苑內,老夫人的大型酒席已經擺上了。
自然是一桌子山珍海味,美酒佳釀。
老夫人對待張君瑞十分熱情,一個勁地勸酒,說一些千恩萬謝的話。
酒過了三巡,老夫人才吩咐紅娘把鶯鶯小姐叫出來。
鶯鶯打扮得天仙一樣進了廳堂,她嬌媚如含苞待放的花苞。
母親即將要把自己許配給年輕英俊風流瀟洒多情智商高身手好的張君瑞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
想不到不用和鄭恆成親的夢想,竟然一朝實現。
不枉我多年來虔誠地焚香拜月,崔鶯鶯感激地想到。
只要不和鄭恆成親,不就是她的勝利嗎?
雖然也不一定真就和張君瑞成親,但是她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逃避鄭恆嗎?
然後,她將快馬寶劍,行走四方。
去看千山萬水,去走通衢大道,聽天南海北的故事,吃東西南北的美味。
這一天就快來到啦!
想想就興奮!
事實證明,崔鶯鶯想多了。
老夫人拉着崔鶯鶯,笑道:“鶯鶯,快快拜見你的救命恩人君瑞哥哥。以後你們二位就兄妹相稱。”
暈!
果然有情人終成兄妹。
此時琴童想笑,但是不敢笑。哈哈!兄妹相稱!竟然兄妹相稱!
今晚的宴會只有琴童跟着張君瑞來了,杜確賭氣不來赴宴。
不過真的好笑耶。如果確兒在這裏,確兒肯定笑出了豬叫。琴童心想確兒怎麼錯過了這一出好戲,他真想現在把杜確叫過來看戲。
那邊鄭老夫人又端起酒杯對張君瑞笑道:“張公子,可能您還不知道,我的女兒鶯鶯,早在她沒有出生時,就被他的父親,曾經的一朝宰相指腹為婚了。婚配的對象呢,就是我哥哥的兒子,當朝吏部鄭尚書的之子——鄭恆。所以呢,我的女兒是不能跟你成親的,希望張公子能夠理解啊!”
崔鶯鶯見她母親當眾反悔,心中五味雜陳,但母親的權威又不好反抗,只好低頭繞手帕。
張君瑞當即沉下臉,想不到這老夫人這樣會變臉。真乃人心隔肚皮。
老夫人見女兒和張公子都不樂意了,又連忙解釋道:“我家鶯鶯和她表哥鄭恆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青梅竹馬,情投意和呢。”
紅娘在心中罵娘,老夫人真是信口雌黃啊!小姐都快討厭死鄭恆了,說什麼情投意合?
老夫人再回頭對失望的鶯鶯笑道:“是吧?鶯鶯。婚期都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今年年底。只等着這次回博陵安葬了你父親,就要回京準備婚禮了呢。這將是一場豪門與豪門的婚禮,計劃得十分盛大。到時候,你張公子作為義兄,一定要前來觀禮啊!”老夫人又拉着張君瑞的手說道。
想不到,到頭來,鶯鶯還是要和鄭恆成親?張君瑞徹底放棄了對老夫人的幻想。
“所以呢,鶯鶯怎麼能一女許嫁二夫呢?”老夫人繼續安撫張君瑞道:“當時遭遇強盜,鶯鶯下落不明,老身情急之下才會當眾宣佈誰能尋回鶯鶯,誰就可以娶鶯鶯回家。這實在是無奈之舉啊!張公子行走江湖,見識廣博,自然明白其中的曲折和無奈。是吧?”
“張公子人物風流,想必不是那種無賴的潑皮,一定要老身實現當時慌亂之下出於權宜的許諾吧?”老夫人話術了得,機關槍一樣向張君瑞連環發問。
張君瑞沉悶道:“晚生理解當時的情形。”
“那就好,那就好!我這裏有一千兩白銀,作為給張公子的謝禮。”鄭老夫人命管家、荷花等抬上來一個大箱子,示意張君瑞收下。
“多謝老夫人盛意,這些銀子,晚生不能收。”
“你們這些行走江湖經商的人,本來就是為利來,為利往。為何這麼多錢放在面前,卻推辭呢?張公子不要客氣。”老夫人輕蔑笑道。
一個商人而已,憑什麼和我博陵崔家聯姻?相國的小姐嫁給門不當戶不對的商人,說出去,可不被人笑掉大牙?崔老夫人打心眼裏瞧不起張君瑞,只因張君瑞不是貴族出身。
崔鶯鶯看着極度尷尬的場面,也無計可施,只好對母親說道:“女兒身體不適,想回房間休息。”
“好的。那你先回去休息。別忘了和你義兄告辭。”
“多謝兄長救命之恩,小妹,小妹我禮數不周,先告辭了。”崔鶯鶯又來到張君瑞面前,深深行禮下拜。
張君瑞點頭,看着崔鶯鶯滿臉失望的表情,心中暗暗想到:我一定助你逃婚,我絕不會讓你嫁給鄭恆的!
——
當張君瑞回到他普救寺的豪華房間后,心緒低沉。
窗外明月懸在碧空,微雲籠罩星河。
張君瑞心中萬千感慨,老夫人說悔婚就悔婚,翻臉不認人。
如今還是要想個辦法,幫助崔小姐逃婚才行,眼下該如何安排呢?
崔小姐在今日的酒宴上,愁苦都堆在眼角眉梢,真是令人心痛。
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帶她離開普救寺去洛陽吧。
明日還要再給小姐傳遞消息才好。
但今夜,今夜她一定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今夜的小姐,他又有什麼辦法可以安慰她呢?
無奈之下,張君瑞就對着明月,撫起琴來,琴聲悠揚中,更給人平添了幾分傷感幾分愁。
崔鶯鶯照例來到後花園燒香拜月。這幾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
幸運的是,她這幾天遇到了一個超帥的男人,可以幫助他逃婚。
不幸的是,她折騰了這半天,依然停在原地,還是要和鄭恆成親。
乾脆直接離家出走算了,管母親怎麼想!煩死了。
唉,還是需要給母親和弟弟一個一走了之的理由啊。
月亮啊月亮,你可知道我的心事?我因為對家庭的責任感太強,而被困在了普救寺。
怎麼?花園內繚繞着清亮的琴聲。
那是牆外客房中張君瑞在彈琴嗎?
聽得出他的琴技很高超的。那琴聲忽然如高山流水,突然如千軍萬馬,忽然如楊柳輕拂,突然如松濤怒吼。似乎是情人之間的竊竊私語,又彷彿是離人間的暗暗哭泣。
肯定是張君瑞的琴聲沒錯的。
在這普救寺,除了他能夠彈奏出這樣出色的琴曲《鳳求凰》,再有何人呢?
風朗月清,白鶴渡空。
崔鶯鶯聽這樣哀窮的琴聲,再次覺得今日之事,實在對不起張君瑞。
自己依然婚配鄭恆也就罷了,母親竟然還出爾反爾,不守承諾,讓他們二人兄妹相稱,最後竟然還抬出白銀千兩,來羞辱張君瑞是個商人。
母親這樣勢利刻薄,不知道張君瑞現在作何感想呢?
她想要張君瑞知道她感謝的心意。
“紅娘,快去將通向張公子居室那邊的花園角門打開。”崔鶯鶯吩咐道。
“啊!小姐,為什麼?”紅娘正在幫助小姐整理拜月的供桌。
“母親她言而無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實在對不起張公子。我想和張公子解釋一下。”
也是,看得出來,小姐和張公子自有一種情意綿綿。而老夫人言而無信,忘恩負義,棒打鴛鴦,着實可恨啊。紅娘也替這二位的命運,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