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懸河之夜
山海閣弟子二十餘人趁機趕路,到了傍晚在南詔鄰邊的寧圍鎮落宿。
晚飯時候,驛站的老闆與他們寒暄。
“山海閣弟子竟都下山了,那必定是又有了不得的事情。”
黎遠書道,“店家,我們只是下山歷練。”
老闆擺擺手,“不不不,俗語講,天下太平山海不開。”
莫憐啃了口梨,汁水四溢,“老頭兒,你話本看多了。”
老闆擺手,“小師傅莫謙虛,諸位聽我一句好話,你們明日往城裏趕路不必進宮,可先去五爺府中拜訪。”
五爺何許人也?
南詔國五王爺裴瑜,胞兄死後輔佐皇長子登基,自己簾后聽政,掌控南詔一切事宜,是南詔真正的掌權人。
《入魔》裏把裴瑜塑造成一個完美人物,果斷狠厲,有帝王之相,后罷黜幼帝自立為王,成為南方最大外邦國。
唯一缺憾就是膝下無子,也由是,南詔在他死後很快沒落。
外頭起風了,老闆壓低了聲音,“幾位小師父若去了五爺府上,切勿過夜,裏頭鬧鬼。”
大堂里驟然靜默。
火紅蠟燭跳了跳,氣氛一時十分詭異。
於媛囂張的聲音把凝住的空氣打破,“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鬼不鬼的,我看你賊眉鼠眼才像鬼呢!”
老闆皺眉看向她,秦湘替她道歉,“不好意思老闆,我這師妹說話沒大沒小,不要見怪。”
老闆面色這才好轉了些。
楚雲問道,“為何鬧鬼?”
老闆也覺得說起來滲人的厲害,乾脆跟他們坐在一起,“五爺原有一妻喚王鶴,三年前的一日失足落井,打撈上來已經沒氣了,後來府里丫鬟小廝們都說在那院子裏見過先夫人。這事傳開后都說這院子鬧鬼,五爺便差人把這院子封了,誰知後來小夫人王容闖了進去,出來便瘋了,大家都傳是被先夫人魂魄附身了,再後來小夫人無緣無故消失了,那院子裏夜夜傳出女子嗚咽。這可不就是鬧鬼么。”
權姝抱着楚雲的胳膊,心裏害怕得要命,語氣卻相當激動,“這比話本還要有趣啊。”
於媛罵道,“呸,誰要去這麼個鬼地方。”
“那鬼可是先夫人?”
掌柜的擺手,“都傳是先夫人,可怖極了。”
楚雲沒說話,《入魔》裏只提到原主在南詔幫忙治了水澇,對裴瑜的王府沒有多用筆墨,更沒有講到鬧鬼之事,她細細想了想,還是覺得傳聞不可信。
晚上兩人一間房分別入宿。
木桌上掌着燈,明暗隨風。
權姝還在想方才之事,“小師妹,你說大夫人跟小夫人既然是胞親,又同時遇了難,是不是五爺他克妻啊。”
楚雲打了個哈欠,煞有介事地點頭,“有可能。”
權姝趴在床上,翻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元古》,“書上講,五行之中,水火不容。裴瑜其人,生於南詔皇室,南詔地勢低洼常年潮濕,澇災頻發,是水相,王氏姐妹一母同胎,出於樓蘭百年世家,應是火相。”
楚雲詫異道:“你怎麼知道王氏姐妹是樓蘭人?”
“剛剛你去放行李的時候老闆說了,樓蘭原與南詔不睦,后樓蘭大敗,選出王家嫡女封敕郡主和親。”
楚雲皺眉,還沒來得及細想,權姝就湊近,“小師妹,會不會是裴瑜原來就有心上人,所以是他故意殺死...”
權姝話還沒說完,楚雲就捂住她的嘴巴,“師姐,已在南詔就不要胡說八道了,禍從口出。”
更何況,裴瑜不可能做出如此不分輕重之事。
“哦。”
楚雲剛剛解了衣帶準備休息,卻看得門口一道暗影掠過去,楚雲眸色一暗,復又打上結。
下一秒就聽見外頭傳來喧鬧聲音。
“站住!別跑!”
“有賊!”
這可不像是賊的速度。
楚雲囑咐了權姝不要出房門,便逕自開了門跑下樓。
齊瑾跟黎遠書早已出門,見到楚雲微愣,“小師妹,你回去吧,只是一個賊人。”
楚雲看了眼齊瑾,“師兄不必逞強。”
齊瑾被噎住,黎遠書囑咐了聲,“小心。”
三人在寧圍鎮的三岔路口停住,黎遠書巡視四周,道:“師尊吩咐不能獨自行動,回去為宜。”
楚雲也覺得如此,剛準備打道回府,背後便一道涼風襲來,楚雲轉身見到坐在屋頂上沖她邪魅一笑的玉燼。
玉燼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們,彎起一小壺酒往嘴裏倒,酒剛入唇舌未至肚腸,就一口吐出來,皺着眉罵,“嘖,什麼玩意兒。”
楚雲跟齊瑾黎遠書一見到他就心生防備,三人都受了傷,根本打不過,逃為上策。
逃跑的念頭剛閃過,玉燼一閃身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慵懶隨意地指了指齊瑾跟黎遠書,“你們滾吧。”
齊瑾眉頭一緊,腳步挪了挪,挺在楚雲面前,大有一種保護的姿態。
楚雲心裏沒有感動,看過原著的她知道,這不過是齊瑾為了收攏諸位弟子的把戲而已。
不出兩年,山海閣三位長老陸續閉關,山海閣不可無人做主,只好選出新一代掌門,而善於收攏人心的齊瑾理所應當成為了新掌門。
而跟齊瑾能一拼的楚雲和黎遠書,彼時一個入魔,一個疲於朝廷之爭。
玉燼清冷慵懶地笑了兩聲,像是在嘲笑齊瑾的不自量力,沒看到玉燼出手,下一秒齊瑾就飛了出去,後背撞在一家酒樓的柱子上,又吐了一口血,慘不忍睹。
楚雲移開眼,“二師兄,你先帶大師兄回去。”
“小師妹,你...”
“你們讓孤等太久了。”
黎遠書不是什麼聖人,出身皇室旁支的他,從小便被父母親教育事不關己便是福分。他咽下原本想說的話,回頭擔憂地看了楚雲一眼,然後扶起齊瑾往驛站走去。
楚雲抬頭看玉燼滿臉風輕雲淡,猜他心情不錯,也沒蠢到提起上午摸他手的事,準備慢慢跟他打太極,“魔君心情不錯,是有好事?”
“從沒人摸過孤的手。”玉燼不如她願,直截了當地翻出舊賬,明擺着就是來報復。
楚雲眨眨眼,隔了半晌才說,“那我讓魔君摸回來?”
這話簡直忒不要臉,無賴至極。
玉燼好看的鳳眼眯了眯,下一秒楚雲就被拎了起來。玉燼揪着她的衣領往郊外飛,最後把她從十多米的高空扔下去,正巧掛在了一棵樹上。
玉燼優雅落地,嫌棄地看她一眼,手指一抬樹枝便斷了,楚雲狼狽地摔在地上,還不得不好聲好氣地問道,“魔君帶我來這裏是?”
玉燼眉眼舒展,背對着楚雲漫不經心道,“這河名叫春懸河,發源於昆崙山,盡頭在我冥府。”
楚雲沒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兒稱讚道,“好名字。”
玉燼冷笑一聲,“你今夜便把這河段里的食人魚給挑出來吧。”
食人魚,兇狠異常,牙尖鋒利有毒,常常先毒人後食人,在民間泛濫已久,卻難尋治理之法。
玉燼居然想得出這麼個餿主意,這河段長千米,她得弄到什麼時候?!
“魔君說笑了。”
“不會吧,山海閣弟子竟連這麼個小事都處理不好,實在是江河愈下。”
楚雲咽下一口氣,挽起褲腳,“這就去。”
玉燼滿意地點點頭,“孤親自看着。”說著響指一打,在空中變出了一張雲床,翻身躺下,看着楚雲下河幹活。
頓時心裏有些安慰。
笑話!他堂堂魔君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搞過,不得不棄戰趕到春懸河邊洗手?
說出去還要不要面子?!
楚雲抓了兩個時辰的魚,差點沒被咬死,剛直起腰板想給自己捶捶背的時候,玉燼一個蘋果核扔了過來,濺起大片水花在她身上,聲音清散,明顯帶着笑意,“別偷懶。”
楚雲覺得自己十多年來沒體驗過的脊椎病又要開始犯了。
一直忙碌到寅時,天都蒙蒙亮了,遠處山上的煙囪里都開始冒白煙了,楚雲也從河的這頭移到了河的那頭,玉燼呢,像是睡著了似的,雲床卻載着他跟着楚雲移動。
楚雲往自己臉上潑了點水好提神醒腦。
玉燼這時大約醒了,聲音慵懶不滿,“這破地方的鳥真吵,擾孤清夢,孤平時能睡到午時。”
這話聽着真像炫耀,好像誰不能睡到午時似的,楚雲克制住自己沒說,她在現代還能每天睡到傍晚呢。
“真厲害。”楚雲討好地奉承了一句。
玉燼心情不錯,從雲床上翻身下來,掃了楚雲一眼,她的小腿已經泡的發漲了,還帶着點傷,大約是與食人魚用勁的時候蹭破的,玉燼大方地扔給她一個小玉瓶,心情頗好:“用着吧。”
楚雲接住玉瓶,往岸上走,每走一步腿都隱隱發痛。
玉燼又叫住她,“你昨日見到孤,眼神不對。”
楚雲一愣,耳尖微紅,花痴病這種事怎麼能說出去,叫人笑死。
她假裝淡定,編了個既能討好對方又不失尊嚴的借口,“頭一次見魔君,實在是為魔君風姿所驚,故有失態。”
玉燼眉梢一翹,看得出他很高興,揮手放她離開。
按說修道之人幾日不睡也是常事,可偏偏昨晚還要防備那食人魚襲擊,楚雲幾乎是一晚都用着靈力才沒被咬死。
這一場下來,跟打了一夜仗也沒什麼差別。
楚雲現下腦子昏厥,硬用靈力撐着走回了寧圍鎮的驛站。
各位師兄師姐已經在驛館門口集合了,秦湘見到她愣了愣,“楚...小師妹?”
語氣里頗有三分不敢置信和七分不易察覺的失落感。
原本她都已經準備好了取代楚雲做他們這支的領隊!
權姝眼睛一紅,“大師兄說你被魔君殺了,還好沒事,小師妹我們下次別逞強,該逃就逃。”
於媛冷哼一聲,“沒死就行了,哭什麼哭。”
黎遠書看到楚雲走路姿勢不對勁,上前一步,“小師妹,休息一下我們再趕路吧。”
於媛擠到前面來,“可別,咱們本來就趕時間,還是即刻出發,是吧大師兄。”
齊瑾沉默兩秒,看着楚雲一副虛弱的樣子,說:“還是休息半個時辰再趕路。”
楚雲擺擺手,“不必,先進城吧。”
玉燼給的葯很管用,她把藥粉磨碎了塗在小腿上,腫脹立馬就開始消了,甚至還覺得小腿輕盈了許多,只是因為站了一夜腿有些麻木僵硬,走路姿勢才有點怪異。
幾人趕路進了南詔城裏,集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楚雲瞧了瞧,都是些時髦昂貴的東西,一問價格又很便宜。
幾位師姐已經按捺不住了,購物慾望前所未有的高漲,紛紛東張西望起來。
楚雲見她們興緻高漲,正巧她也想進酒樓補一會兒覺,“師姐師兄們就在這條街上看看,一個時辰后源鑫酒樓里集合。”
齊瑾跟黎遠書默認了。
他們一行人穿着紋有山海花紋的白衣,極其惹人注意。
楚雲剛進酒樓,老闆便問,“是山海閣弟子?”
老闆姓蘇單名筌,四十不到的年紀,中等身材,面色紅潤,此刻眉目間卻是帶着些驚疑憂愁,楚雲皺着眉點點頭,“正是。”
蘇筌面色一凜,試探道,“各位小師父下了山,可是聽聞天下又出了什麼禍事?”
楚雲摸出碎銀扔在桌上,“下山歷練罷了。”
蘇筌的眉頭這下似乎更緊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