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仙仙
院外的火光忽明忽滅,映在江鎖蒼白的臉上。
眼前站滿了海府的家丁,似圍了一堵厚厚的牆。
盛暄護在江鎖的前面,警惕道:“你們想幹什麼?”
“盛暄。”
海修遠想了想眼前這個人的名字,慢慢道:“六年前燼風軍蒙難,我好心將你收留,你卻如此報答?”
燼風蒙難,好心收留。
盛暄心道:他是怎麼厚着臉皮將這八個字說出口的?
江鎖眼含詭譎的笑意,對海修遠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海老爺好手段。當年燼風軍慘案,也有海老爺的功勞?”
“海某世代為官,只效忠朝廷。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海修遠面目坦蕩地抱了抱拳。
江鎖心道:頭一次聽說,“效忠”一詞是這麼用的。
“效忠朝廷?”
江鎖揚了揚手中一沓信紙,嗤笑道:“其中也包括勾結羌狄,陷害忠良?”
海修遠無言以對,握緊了拳頭。
當年他為太安宮做事,自然是因為太后的銀子給的到位。
與其說效忠朝廷,不如說效忠銀子。
突然,客房傳來郎中華玉山的聲音:“使不得啊,使不得!他是病人!受不得風寒!”
海府的家丁將左丹青的客房圍了,將左丹青拉下了床。
華玉山急得直跺腳,趕緊從床上取下被子蓋在左丹青腿上。
江鎖強壓着怒火,道:“海老爺,左大帥曾與你算是同駐邊關的袍澤兄弟。你們雖政見不合,卻也不至於趁人危難,對他下死手吧?”
海修遠哈哈一笑:“你也說是‘曾經’。燼風一案時隔六年,我早已與他兩不相欠。”
這世上還真有人為了騙過世人,先騙過自己。
當海修遠說“效忠”、說“兩不相欠”時,他自覺自己說的是肺腑之言。
盛暄寒聲道:“三萬冤魂盡葬火海,欠不欠不是你說了算。”
他真想就着手中的匕首,將海修遠捅成篩子。
三萬袍澤兄弟,不是他海修遠一句“兩不相欠”便能一筆帶過。
這筆賬,要慢慢算。
“來人!”
海修遠驟然收斂笑容,抬手一揮,喝道:“將這兩個宵小之徒給我綁了!客房裏還有一個!”
海修遠說的客房裏的,便是楚溫良。
海府家丁一擁而上。
江鎖身體不好,不能動用內力,加上他們拿左丹青威脅,只能束手就擒,很快被按在了地上。
盛暄長劍飛舞,上前迎敵,回頭一看,驚道:“姜晚——”
江鎖被按在地上,抬眸淡淡地看着海修遠,在心裏設計着他的一萬種死法。
院子裏一片喧嘩。
“我看你們誰敢動!”
楚溫良突然從客房竄了出來,還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架在一位小姑娘的脖頸處。
江鎖有些沒看明白,這是唱哪出?
楚溫良怎麼還將一個小姑娘帶進了師父住的客房?!
“仙仙!”
方才還洋洋得意的海修遠驟然失色。
“放了他們,否則我殺了她!”
楚溫良抬手發力,小姑娘的皮肉滲出了血。
海仙仙身材嬌小玲瓏,站在楚溫良的身前,還沒他肩膀高。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嬌滴滴地喊:“爹爹救我!”
“仙仙不怕啊!”
海修遠緊張得幾近窒息:“仙仙不怕!”
海修遠有九房姨太太,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這女兒是家中最小的一個,乃偏房所生,與前面三個哥哥比起來,實在是不起眼,也不受寵。
然而海府老大因酗酒過度而醉死青樓,老二服食極樂散,暴斃而亡,老三比兩個哥哥消停些,卻是個肺癆,在兩個哥哥相繼去世后鬱鬱而終。
如今,海府只剩海仙仙一個小女兒。
若是她再有什麼閃失,海家可就絕後了。
海修遠嚇得結結巴巴地道:“放、放、放人……快放人……”
江鎖手腕上的麻繩被解開。
“送我們出府!”
楚溫良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道:“但凡我發現有人跟着,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女兒的忌日!”
楚溫良這副模樣,倒是讓江鎖刮目相看。
“明白!明白!”
海修遠嚇破了音,道:“放人!”
盛暄扶起江鎖,華玉山推上左丹青,楚溫良架着海仙仙,六人齊齊出了海府。
海修遠伸長了脖子,目送眾人離開,又是捶胸,又是頓足。
為首的家丁低聲問道:“老爺,追嗎?”
海修遠氣得反手便是一巴掌,將那家丁打翻在地,吼道:“追什麼追!方才你是聾了嗎?追出去仙仙的命就沒了,拿你的命去抵嗎?!”
那家丁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捂着臉再不敢說話。
海修遠平息了怒火,道:“通知東西南北四方城樓,從即日起,全城戒嚴,一隻蒼蠅都不要想從落城飛出!”
“是!”
*
且說從海府逃出的六人,倉皇行走在落城的主街上。
華玉山焦急地問:“我們現在去哪兒哇?”
他身為一個郎中,這幾日經歷的跌宕起伏超過了他這輩子經歷的總和。
他不過是去海府為海老爺例行檢查,便眼睜睜看見海府的馬車夫被執行了杖刑。
今夜又是綁架又是跑路,他甚至都沒有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盛暄走在前面,指着北面,道:“去屯田村,那裏的村民大多是燼風軍覆滅之後留下來的將士。”
“我不去村裡!”
海仙仙哭得涕泗橫流:“我要回家!”
“少廢話!走!”
楚溫良又吼道,推推搡搡地朝北邊趕去。
一眾人行至屯田村時,天還未亮。
盛暄道:“咱們先找個地方歇下。”
他找的地方倒好,是個四面漏風的牛棚。
“待天亮了,我便召集兄弟們來拜見大帥。”
說話時,盛暄目光炯炯。
左丹青的喉間發出“嗯”的聲音,顯然,他也很興奮。
這是他前半生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是在昭獄受刑時無數次夢見過的地方,是他以為此生都無緣再來的地方。
楚溫良走出牛棚,東看看,西望望。
他扣押下的小姑娘卻不哭也不鬧了。
江鎖看出了些許端倪。
果然,楚溫良在確定四下的確沒有人跟來后,慌慌張張地去瞧海仙仙:“仙仙姑娘,我沒弄疼你吧?”
牛棚里的其他人不約而同地眉毛一揚——這又是唱哪處?
海仙仙聲脆如鈴:“我沒事。”
她生得眉毛纖細,嬌俏嫵媚,眼似水杏,年紀與楚溫良相似。
“對不起啊。”
海仙仙細眉微蹙,望着楚溫良,道:“我是被逼得沒辦法了,才去你們客房的。沒嚇着你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