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母殤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母殤

場中奉承話接連不斷,都是誇讚他與怡妃宛若天作之合,神仙眷侶。

他在朝中眾大臣那裏聽到說怡妃是禍國妖妃、紅顏禍水此類的言論不知多少,對勸誡他雨露均施的奏請耳朵都聽起了繭子,今日對一眾賀氏宗親的奉承卻極是滿意,整場宴會都是笑容滿面。

心想想着這群平日裏不事生產,不能為國效力,靠着皇家供養的宗親在某些時候還是挺有用處的。

酒過三巡,賀正已經滿臉通紅,卻不知為何他突然開口朝着左府這邊道,“丞相,還有脈之,今日朕高興,你們都上來陪朕喝兩杯吧!”

歌舞之聲不斷,全場卻突然有一瞬間的靜默。

祁漣轉頭,就見左脈之神色平靜地站起了身,臉上還掛着絲淺笑。

因左丞相背對着祁漣,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祁漣只能看見他乾脆地仰脖飲下一杯,然後略顯生硬地回答,“回稟陛下,今日臣有些不勝酒力,還請陛下寬恕。就讓脈之陪您飲個盡興吧!”

離得有些遠,祁漣並不能看清帝王此刻臉上的神情,不過語氣同剛才相比卻沒什麼變化。

“如此也可。既然丞相不勝酒力,不若就去偏殿休息一下,讓脈之上來陪朕吧!”

左脈之應諾,繞過左氏眾人,一步步地接近御座。

酒色傷身,賀正今日飲了不少,此刻臉上已經滿面潮紅,眼神也有幾分渾濁,看見左脈之上來,他高興地笑了兩聲,腦子似是有些不清醒,“脈之你來了。”

身旁的山奈依偎在皇帝身上,十分乖巧,安安靜靜地仿若一件造型精美的細頸瓶。她看向左脈之時,眼神平靜,笑容也極淡,就似倆人從不認識一般,臉上也沒有任何女子見到左脈之時的痴迷。

賀正眼神一眯,恍若無知無覺,轉頭吩咐身邊的內侍,“快,將朕同脈之的酒杯滿上。”

內侍連忙殷勤地應了,彎腰躬身給兩人添酒。

左脈之首先飲下一杯,賀正似是極開心地哈哈大笑兩聲,也仰頭飲盡杯中之酒。許是喝地有些猛了,抬頭的時候竟然覺得眼前左脈之的臉有些模糊。

又看向身旁的怡妃,她的面容更加模糊了,但那雙灰色的眸子卻極亮,在燈光搖曳里,漸漸和腦海之中的另一個朝思暮想的女子樣貌相重合。

那女子站在山巔,風將她煙藍緞麵灰狐毛出鋒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

賀正一時有些分不清此刻身處何時何地,他伸手捧住了面前女人的臉,渾濁的眼眶之上突然有幾分濕潤,嘴裏喃喃道,“樂怡,樂怡,你終於原諒我了嗎?這麼多年,你終於肯入夢與我相見了嗎?我知道錯了,我早已後悔了,是我不該強求。”

面前的美人笑容清澈,波光瀲灧,這樣溫柔的笑意他從未見過,一時間竟有些痴了。

幸好皇帝的御座遠離眾人,所以除了身邊的內侍和新封的怡妃,還有此刻面無表情站着的左脈之,並沒有人聽見,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口中出現的不是他早逝元后的閨名,也不是如今後宮任何一位后妃的名字,竟是左丞相那早已死去的正妻前朝樂怡郡主的封號。

賀正身邊的內侍身子顫了兩顫,抬頭打量左脈之的神色之時嘴唇都發著抖,他強自鎮定湊到皇帝身邊扯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容,“陛下,您喝醉了。不如咱們先回宮吧!”

內侍官心中苦笑,不知道待陛下殯天之後他在這世上還有幾日好活的。

山奈的睫毛輕眨了兩下,彷彿根本沒有聽清那宮廷秘辛,臉上一直是身為皇上寵妃那略帶得意又強壓着裝作的溫柔嫻淑的笑,“皇上,您喝醉了,我陪您回宮吧。”

皇帝晃了兩下腦袋,眼前的視線又似清晰了幾分,似乎剛才那一瞬間只是幻覺,面前的女子是他剛納的怡妃。

賀正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回宮,回宮。”

內侍官輕呼了口氣,連忙伸手要將皇帝扶起來,怡妃也起身同皇帝一起離開了邀約樓。

目送着醉酒的帝王離開,一眾賀氏宗親都鬆了一口氣,畢竟今日他們都是來作陪的,如今正主既然離開,那他們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了。

左脈之回到座位上時一臉無事發生的模樣,祁漣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從左脈之的臉上她也猜測不出什麼。

只不過前方的左丞相和令惠公主之間沉重凝滯的氣氛,讓祁漣覺得有些無所適從而已。聯繫到從前她聽說的關於左相和令惠公主之間的情緣,想來現在前方那兩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左脈之並未在此停留,他回到座位上拉起祁漣就走出了邀月樓。祁漣一臉茫然,可看着左脈之的臉色,她也只是默默跟着他出了宮。

左老夫人身邊的陳嬤嬤一臉凝重,她是跟着左老夫人嫁進左府的,樂怡郡主過世之事她也知道些細枝末節,所以方才進門之時斗膽看了那怡妃一眼,陳嬤嬤心裏一直就有些不安穩,“老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不會出什麼事吧!”

左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不過心態還算平和,“脈之雖年輕,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更何況語璇還跟在他身邊,不會有什麼事的。”

左脈之的動靜在這樓內自然一直有人注意着,清河王妃一路看着兩人相攜出去,左脈之儼然一副有事的模樣,又看了上首帝妃二人消失的地方,收回視線之後眨了眨,若有所思起來。

左脈之並沒有帶祁漣去別的地方,上了馬車之後只說了句回府,之後便再沒有說話,祁漣也一路沉默。

下了馬車也是一路沉默,左脈之一直牽着祁漣的手來到暮蒼梧。

冬日的風吹在人身上已不是涼爽,而是刺骨的冰寒。

今日因要去皇宮參加宮宴,無人想到大公子和少夫人會來近梧軒,所以屋內並沒有燒地暖,冰冷一片。

左脈之伸手將近梧軒內的那扇窗戶打開,冷風一下就灌了進來,窗邊的素紗飛舞,環繞在左脈之身邊,可他一直只是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樹。

祁漣雙手抱臂打了個寒顫。

“祁漣,你知道我母親是怎麼死的嗎?”左脈之始終背對着她,聲音卻突然傳來,兩人好似隔了很遠的時空,他的聲音竟有一種空靈之感。

祁漣搓揉手臂的動作停住,雙手不自覺地垂下,她隱約意識到,今夜左脈之終於願意同她提起那個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月光好似帶着寒冷的溫度,籠罩在他身上的冷光,讓祁漣覺得面前的他俊美地好似一座仙人冰雕。

……

左脈之是帶着目的去霓族的。

若說找到祁漣之後,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弄清楚祁漣的真實身份,可他的另一個目的,他卻一直沒忘。

只是他沒想到一切會那樣順利。

祿山支持他的計劃,也沒有想到會在霓族見到那樣一個同母親相似的女子-山奈。

那個女子,好像有洞悉人心的本領。自他去到霓族之後,她就主動找到了他,說她願意幫他的忙,只要答應讓她能手刃殺害她雙親和姐姐的兇手。

他自然答應了她。

畢竟他只要他死,至於如何死,他無所謂過程。

祁漣的異常是他沒有想到的,左脈之從小到大心中就只有一個女子,那就是祁漣。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祁漣會因為其餘的女子而誤會。

可他並不想瞞着她,他也不喜歡世上總有那麼多的試探和猜測。

他心悅於她,此生不變。

不過他也有信心,在她知道了一切之後,就會知道自己對她的心從未改變。

……

“我母親,死在皇宮之中。”

左脈之轉過頭來,臉上帶着幾分嘲諷,“今日見到山奈的時候,你便知道一切了吧!祁漣。”她那麼聰明,只要見到山奈那肖似母親的臉待在賀正身邊,想必許多事都猜到了吧!

祁漣垂眸,有些不知如何直視他的眼睛,“我,我好像猜到了一些。是……是賀正嗎?”

左脈之深吸一口氣,“是。”

“賀正在還是鎮國大將軍之時就已經心悅我母親了。大夏滅國之後,父親毫不猶豫投靠了他。我母親因是大夏皇室遺孤,當時許多賀正的心腹一隻對我母親的身份耿耿於懷,可他們並不知道,他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竟對我母親有着那般齷齪心思。多麼可笑!”

“清河王是溫家的女婿,待遇自然不同。乾國建立之後,賀正對父親極為器重,不僅賞賜不斷,還時常邀請我們一家到宮中飲宴。因為他非但沒有計較我母親的身份,反而還如此厚待我家,我心裏本是極為敬重他的。可誰知,一次我母親獨自被太后請到宮中說話,當夜便沒有回來。”

“直到第二日,宮中傳出消息,我才知道,母親的屍身在御花園的一個湖裏被發現,發現之時已經氣息全無了,宮中的說法是母親是自己投湖而死的。父親和我自然不肯相信,母親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在宮中投湖呢!而當時我看見遺體時,母親手腕之上還有多處淤青的痕迹,我們詢問宮中護衛,護衛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同母親一起去宮中的丫鬟也瘋了,根本問不出什麼。”

“宮內之人反應如此奇怪,我自然心中生疑。賀正當時也裝做無事人似的,甚至下令一定要徹查此事,可最後的結果,想必你也知道了。他們不過隨便推出個無辜的內侍出來,便算了解此事。甚至還擔心我們繼續追查下去,匆匆下旨厚葬了母親。”

祁漣怔忡。

她以前總覺得左脈之生來便是天子驕子,想來這一生都過得十分順遂,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在她不在的這段日子,左脈之竟然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幸。

她很想安慰他幾句,卻總覺得無濟於事。

這樣沉重的悲傷,不是憑藉她的幾句安慰就能癒合的傷口。

“那,最終母親過世的真相又是如何被發現的呢?”

左脈之上前幾步將祁漣攬入懷中,似乎只有她在身邊,他才有勇氣重新去回想那些慘痛不堪的回憶。

“是母親的婢女環兒。”

祁漣驚異,“你不是說她瘋了嗎?”

當日參與此事的想必都是太后和賀正的心腹,左家若是想查明事情的真相只怕不容易。

左脈之抬頭仰看着窗外那輪慘白的月亮,目光沉寂,“她是瘋了,可也是裝瘋。”

“當時母親被太后請進宮,被帶到了一處偏遠的宮殿之中,為了滿足那狗皇帝的私慾,她將環兒支走,還想對她下藥,可是環兒警覺,當時就裝做了昏迷。等到門外監視她的宮女離開,環兒立刻就回到了那座宮殿。可她看見的,正是母親被賀正險些欺辱的情景。她說,母親看見了門縫之外的她,卻使眼色讓她離開。後來,為了保住清白,母親才投了湖。為了自保,環兒就只能裝作瘋了的樣子。”

“而這一切,也不是環兒親口告訴我的。她在母親下葬的第二日就在自己的屋子裏懸樑自盡了,死後只留下一封絕筆,說出了母親死去的真相。想來,她也是知道賀正反應過來之後,不會讓她再繼續留在世上,才會選擇自盡!”

祁漣沉默,從他對霓族的做法來看,這確實是賀正會做出來的事。樂怡姑姑死得不明不白,若她是左脈之,也不會放棄追尋事情的真相的。

“脈之,你想怎麼做?”她抬頭,看着他緊抿的嘴唇,忍不住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褶。

左脈之緩緩低下頭,睫毛覆在眼下拓出濃重陰影,俊美的臉在燈下深刻,上挑的眼梢微微泛着紅色,他一個一個字地緩緩吐出,“當然是要兇手血債血償。”

祁漣並不懷疑左脈之這番話的真實性,可賀正是乾國之君,是天下之主,要想殺他又是何其艱難之事。他並不似她的父皇,是個昏庸無道、只知花天酒地的昏君,這天下還是有許多群臣百姓願意擁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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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紈絝權臣家的小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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