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難堪意
祁漣眼尖,就看見正好路過的一位宗室女眷用帕子捂着口鼻,面上雖然還顧忌着三皇子的顏面,可眼裏的厭惡和嫌棄可是明晃晃不加任何掩飾。
施湘雯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逝。
祁漣看得清清楚楚,見狀立刻笑着上前,“吟娥,一別數月,可終於又見到你了,你最近可好么?”
祁漣的善意好歹撫慰了施湘雯一點自尊之心,她又輕咳了一聲,笑容里有幾分自嘲,“還好,總歸暫時是死不了的。”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如今在這世上活着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她迫於德妃的壓力想要為三皇子生下一個孩子,心裏想着,生了孩子自己也就能解脫了,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這副身子已經如此地不堪。
再瞧着面前的祁漣,臉色紅潤,眼神靈動,聽說她在左府與左脈之也是琴瑟和鳴,與她相比,兩人的親事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當初她是國公府嫡女,風光無限,而祁漣不過是一介投奔父親的鄉下女郎,寄人籬下,如今兩人的近況倒像是掉了個個兒。
施湘雯心裏本不想有這些陰暗的心思的,她當初是多麼一個豁達開朗的女郎呀,如今卻成了這副半人半鬼的模樣。
又見到當初處處不如自己的祁漣成了人人嚮往的對象,她心裏就止不住地妒忌。
她與左脈之穿着同樣的衣服,自己是遠遠地就看見了的,身邊的那些夫人貴女都在低聲議論着兩人的穿着和互相之間的親密。他們在這裏就像是太陽和月亮,散發著耀眼的光輝,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想着,施湘雯又止不住心裏冒酸氣兒。
祁漣卻並不知曉這會兒施湘雯在心裏想些什麼,不過兩人多年的感情,此刻見她這個愁眉不展的樣子,她心裏就只有為她擔憂的份兒了。
看看如施湘雯的這些世家貴女們,雖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或許她們連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兒更加不如。身在浮華的塵世之間,她們更容易被政治和家族左右,成為宮闈爭鬥、豪門恩怨的犧牲品。
“吟娥,你可別這樣說。你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祁漣眉頭輕蹙,上前安慰她道。
施湘雯笑笑,心裏並沒有被祁漣安慰到,“外面風大,咱們還是進去再說吧!”
她覺得自己如今同祁漣討論這些再沒有任何意義,眼神示意旁邊的丫鬟就要扶着她進樓。
“喲!瞧瞧這是誰,這不是南燭公子新娶的夫人衡家大娘子嗎?還有我那三皇弟半死不活的王妃。”
人未到,聲先至。
祁漣兩人進門的動作頓住,轉頭就見遠遠地一群宮婢簇擁着兩個穿着華貴的婦人朝這邊走來。
左邊的是個穿着桃紅遍地錦蝶戲牡丹泥金宮裙的女子,梳了雙環望仙髻,戴了金絲八寶攢珠釵,後頭簪了一朵粉色娟紗牡丹,耳朵上戴了一雙東珠耳墜。
雖穿着華麗卻遮不住臉上的疲態,世間最細膩的脂粉也蓋不住她眼間的那許多細紋,祁漣認出那正是太子妃溫氏。
這兩年宮中頻頻傳出太子病重的消息,朝臣們紛紛倒戈另投明主,並不看好身子孱弱的太子殿下能熬到賀正龍馭殯天的那天,身為太子妃的溫氏想來也是不好過的。
而右邊的那夫人祁漣卻不認識,瞧着年紀要稍長一些。
穿一襲鴨卵青綉桃花團壽宮裙,頭梳元寶髻,額心用金粉金箔點五瓣花,胸前兩團鼓鼓的看得人眼熱,眉間夾雜着一絲媚色,就像牡丹帶露,芍藥映霞。
她年紀比太子妃溫氏要大一些,可神色之間流露的氣色卻比太子妃好了不知多少。
此人是?
正當祁漣疑惑之時,就聽見一旁的施湘雯柔柔見禮道,“見過太子妃,清河王妃。”
祁漣有片刻的呆愣,之後又轉為苦笑,一個是溫元靈的姐姐,一個是祁向姍的母親,今日她算是將對頭都見完了嗎?
怪不得她說這兩人對着她眼裏都沒幾分笑意呢!特別是太子妃溫氏,看着她的眼裏簡直似要噴火一般。
祁漣也硬着頭皮同兩人見禮,“參見太子妃,清河王妃。”
溫氏像是絲毫沒有將祁漣放在眼裏,斜着眼睛看人。從祁漣的角度,只看得見她大片的眼白,好似衡語璇的記憶中在鄉下辦喪事的人家看到的紙紮人,透着股詭異。
“怎麼,今日三弟妹和衡大娘子不去曲江河畔賞燈嗎?可憐我那單純的妹妹呀,如今只能在老家的祖宅之內一個人孤零零地待着。”
溫氏年輕時也算是個美人,可這些年太子身體每況愈下,皇帝不重視,他們夫妻倆在宮中的日子也不好過,所以當娘子時的直爽就成了婦人家的刻薄尖酸。
太子失勢,眼看着溫國公府也沒有以前的風光,她的心中也越發焦躁不安。
今日看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哪裏還能心平氣和。
要不是她和左脈之夫妻倆,元靈怎麼會犯下那樣的錯誤,溫國公府又怎麼會被打壓,太子又怎麼會被父皇訓斥而被氣壞了身子。
她的聲音不算難聽,可在別人眼中響起之時總覺得有些尖銳刺耳。
祁漣實在是無法理解溫氏堂堂一介太子妃卻能做出這般‘賊喊捉賊’的行徑,明明元兇是她妹妹溫元靈,此刻卻儼然一副受害者有罪論的模樣。
可惜祁漣卻從來不是那等善良柔弱的人,對於施暴者,她從來不會產生多餘的同情。
皇帝並沒有多偏愛太子,祁漣自然也不怕太子妃這樣光明正大的挑釁。
她笑眯眯地走到太子妃面前,“我早聽說北地苦寒,既然環境如此艱難,那便希望溫娘子能誠心地反省自己的過錯,也好好想想她當初是怎麼走到如今這地步的。這世間人最不應該做的就是肖想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否則最後恐落得雞飛蛋打的下場,害人害己。”
“你……”,聽見她毫不留情的諷刺,太子妃的眼睛瞪得堪比銅鈴,眼見着是被祁漣氣到了。
右手一揚,就有那教訓祁漣一頓的意思。
可那手還沒有落下,就被一柄摺扇擋住,正是早就進樓的左脈之。
“太子妃息怒,我夫人向來心直口快慣了,總是喜歡說些大實話,你不要介意。”左脈之儼然一臉客氣模樣,可那雙眼睛裏卻沒什麼情緒。
幸好左脈之及時趕到,若不是的話,以太子妃那般囂張的性子,只怕要在這裏和祁漣杠上。
她們這邊一番唇槍舌劍,早已有人嘴快告訴了左老夫人。
不過她老夫人德高望重,總不可能親自出來為孫媳助陣,幸好今日一大家子都來了,總不可能叫祁漣吃虧的。
祁漣氣定神閑,反倒是溫氏一臉的囂張模樣,任誰來了都會覺得是左府這小丫頭被欺負了的。
太子妃就算再沒腦子,也知道左脈之是得罪不得的。
所以他一出現,太子妃臉上的囂張神情立刻就收起來的,只不過態度轉變太快,臉上表情顯得過於怪異。
清河王妃不是第一次見左脈之,對於女兒一直傾心左脈之這件事以前她也是樂見其成,只不過以往的滿意到如今早換作了滿腔怨恨。
祁向姍自去年被從雍城送回清河之後,一直被關在王府之中,除了不能出門,其他都與往日無異。
只不過她的女兒好似自那事以後便受了莫大的打擊,她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兒變得瘋瘋癲癲,整日都喊着左脈之的名字,延請了不少名醫也無濟於事,清河王妃這下是徹底將左脈之給恨上了,而祁漣自然也逃不過。
不過她到底心計是比太子妃深沉,也更能忍耐,叫人在面上看不出任何對祁漣的不滿。
直到幾人身形消失在門口,太子妃才跺了跺腳憤然道,“姨母,難道你看着左家如此囂張你心裏不氣嗎?向姍如今那般模樣,可都是這兩人造成的。”
清河王妃這才收起臉上的笑容看向太子妃,“我自然是氣的,可如今左光霽在朝中權勢滔天,太子身子又不好,咱們身後無人支持,貿然同他們結仇可不是什麼好事。”
一切厲害關係清河王妃心裏早就想得清楚,別看他夫君如今還是個清河王,可不過是空有個虛銜罷了,手裏既無軍隊也銀錢,只要他有一天姓祁,那這輩子就只能做個生活順遂的清河王爺。
而溫國公府呢!雖家財萬貫,可在朝堂之上的人也只不過幾個小官罷了,若是真到了關鍵時刻也管不了多大用處。
他們如今最大的依靠,還是宮裏的太後娘娘。
若是以後太子不能登上那個位置,那太子還有個兒子。
她和夫君若要想一輩子過上如今安穩的生活,甚至還期望着同向姍報仇,那以後皇位之上的那個人,一定是要從她們溫家女子的肚子裏爬出來。
她姑母或許也是這個想法,可皇帝到底是她的兒子,她是決不會允許溫家做出什麼有違天道的事的。
所以這一切只能瞞着她進行。
別看太子妃如此囂張,可真到了緊要關頭,和太子也不過就是兩隻紙老虎,膽子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
“我可是太子妃,她們膽敢藐視皇家之人嗎?”太子妃不服氣。
清河王妃笑了,“若是太子身體康健,又得民心,左氏之人自然對你俯首帖耳,可如今太子殿下位置岌岌可危,太子妃也算不得什麼。”
清河王妃斜睨了溫氏一眼,也不知道當初父親是怎麼想的,將溫家哪個女兒嫁進來不好,非得將向薇這個沒腦子的送進宮當太子妃,一點氣都沉不住。
太子妃沉默。
沉默之中,清河王妃已經越過她率先進了邀月樓。
樓中燈火通明,祁漣進門之時正當樂師們奏響另一隻曲子,堂中舞伎翩翩起舞。宮女們手捧羹湯菜肴魚貫而入,井然有序地擺上各種佳肴美食。
水陸之珍,應有盡有。在高燭明光的照耀之下,整個宮殿金玉滿堂,珠光寶氣,散發著一種讓人眼花繚亂的奢靡氣息。果然不愧為皇家盛宴。
祁漣和左脈之進樓之後,就被左脈之帶去了左家人的位置。
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還有左丞相都在第一排坐着,祁漣被左脈之徑直帶去了第二排。
場中早已坐滿了人,祁漣抬眼看向上首的皇帝,年輕時再雄壯的獅子也逃不過歲月的流逝,祁漣兩年不見賀正,如今看他已盡顯暮年之相。
今日他臉上卻顯而易見的高興,身邊坐了個穿了身櫻草色寶相花薄羅宮裙的美人,梳了雙環望仙髻,戴了金絲八寶攢珠釵,後頭簪了一朵粉色娟紗牡丹,耳朵上戴了一雙東珠耳墜,她肌膚瑩白,竟然襯得那東珠都失了色。
祁漣如此總算知道左脈之為何同她說過幾日就能知道山奈在何處了,原來這段時間人人口中討論的怡妃,就是山奈呀!
祁漣看着那樣一位嬌艷如花的小娘子陪在老態龍鐘的皇帝身邊,只覺得是那樣刺眼,也知道左脈之同左相的那番爭吵原因又是為何。
畢竟任誰看見一位長相似自己妻子的女子如今陪伴在老皇帝身邊,臉色都會不好看的。
同左脈之眼神相接,也見他眼中閃過一抹幽暗。
周遭人聲喧嘩,祁漣知道此刻並不適宜同左脈之談論霓族之事,她只是輕靠向左脈之在他身邊耳語道,“她是自願的嗎?”
四周一直有視線朝他們看來,左脈之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用只有祁漣能聽見的聲音道,“自然。若不是她開口,我是不會將她帶來雍城的。”
“我相信你。”祁漣沉默,幾息之後才重又開口。
整場的宴會像是賀正特地為山奈舉辦的,除了皇帝身邊的山奈,沒有任何別宮嬪妃,儼然一副怡妃為主的架勢。
賀氏如今能成為皇親,全靠着當初賀正的雄心壯志,賀氏的宗親在其中出力極少,所以平日裏面對着皇帝也是唯唯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