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同生 1

八. 同生 1

恍惚間,賀蘭明聽到有人在呼喚她,可她只覺得渾身滾燙,竟是怎麼都睜不開眼。許久一道甘甜的液體順着自己的嘴角滑入喉間,潤澤了她乾澀的喉嚨,解了她心頭的灼熱,她這才逐漸有了意識。

她緩緩睜開雙眼,盯着昏暗的破損的屋頂。失去知覺前的記憶停留在戰楓將一雙精緻的鐵鉤生生鉤入她鎖骨的那一刻,而她閉眼之前最後看到是倒在地上伸手想要抓住她的夜君澤。他的目光中是震驚和失望,還有那再也難以隱藏的愛戀。

賀蘭明腦海里全是夜君澤的臉和他那雙含淚的眼眸,那樣的表情擾的她再也躺不下去,不禁晃動身體想要試着坐起來,卻聽身邊傳來曹婉兒啜泣聲道:“明歌姐姐,明歌姐姐!”

她一怔轉過頭瞧去,只見曹婉兒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頭髮散亂正關切的望着自己,臉上淚水和泥漬混合在一起,像極了一隻受驚的小花貓,她手中還端着一個豁了口的碗。

原來方才她口中的甘甜味道是曹婉兒餵給自己的水。

“婉兒,你沒事就好,我們這是在哪兒?”賀蘭明扯着啥呀的嗓子虛弱的問道。

曹婉兒擦了一把淚,勉強穩住自己的聲音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咱們現在正在向鄞州走的路上。”

賀蘭明望着屋頂房梁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想起夜君澤身上中的那一刀,心中不禁焦慮起來。思緒一旦打開,便難再克制,所有的事情像是狂風暴雨撲面而來,她更是沒有辦法再躺在這冰冷的破屋裏。她總要想辦儘快帶着曹婉兒脫身,可當她將一雙手撐在地上時,肩膀和胸前傳來的劇痛,讓她瞬間失了力道重新摔在了地上。

她來不及痛便伸出雙手摸向鎖骨處,兩隻冰冷的鐵鉤正穿過了她的皮肉鉤住了她的鎖骨,也鎖住了她所有的力氣。而彎鉤的另一側則是兩條細長的鐵鎖鏈,鎖入了不遠處的牆壁上鐵環內。

曹婉兒見她目光望向牆壁上鐵環,忙用袖子擦了把眼淚道:“明姐姐,他們說只有這樣你使不出武功,才能乖乖聽話。我想取下你身上的鐵鉤,可是鉤尖上帶着倒刺,我不敢動,你已經流了好多血了,不能再流血了!”

賀蘭明無奈笑笑,抬手握緊了曹婉兒的手道:“無妨,我這樣躺着也覺不出來自己身上有東西。”

曹婉兒看着賀蘭明一雙金色的眼瞳和赤色的瞳孔,渾身顫了一顫,大着膽子問道:“明姐姐,你的眼睛為何成了金色?”

賀蘭明虛弱道:“我中了毒,會讓眼睛變色。”

曹婉兒聞言又問道:“毒能解嗎?你的眼睛會不會一直都是這個顏色?”

賀蘭明望着屋頂思索着逃離的方式,嘴上卻依舊順着曹婉兒的話道:“不知道,也許會一直這樣吧,你怕我嗎?”

曹婉兒噘着嘴努力的搖着自己的小腦袋道:“我不怕,明姐姐救了那麼多人,我怎麼會怕!”說完便撲在賀蘭明懷中將臉埋在賀蘭明腰窩處小聲哭了起來。

賀蘭明不禁輕輕拍着曹婉兒的脊背道:“不怕,王爺和少帥會來救我們的!”

曹婉兒一聽心中更加悲痛,將頭轉向賀蘭明哭泣道:“姐夫也被抓了,就關在旁邊的破屋裏,那個戰楓說只要有你和姐夫在,不怕哥哥會對付楚王!明姐姐,我們怎麼辦啊,姐夫胸口受了傷,就剩半條命了,如今你也受了傷,我們只怕逃不出去了!”

曹婉兒的話直讓賀蘭明心中如墜地獄,她閃爍着目光想起當日情形,本以為戰楓只抓了她一人,沒想到居然連夜君澤也沒能躲過。

終究,她還是連累的他!

她不由微微扭頭看着一臉淚痕的曹婉兒,慌忙問道:“你呢,他們怎麼擄你到這裏來的,有沒有對你用刑?”

曹婉兒搖頭,道:“我與大哥他們剛奪回涇坪,一天夜裏就被人打暈帶走了。戰楓說我有大用處,所以派人一直盯着我,不曾對我用刑,每日三餐也是按時送來。”

賀蘭明聽到曹婉兒的回答,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自她在方舟城營妓舍里見到那些女孩兒的慘狀,加之看到雲川城樓下那個被當做曹婉兒摔死的女孩兒后,她不得不擔心曹婉兒的遭遇。如今聽曹婉兒親口說來,她才能斷定她確實無事。

賀蘭明不由望向曹婉兒,她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兒,見到如此情形能有此番定力已實屬難得。她不由得又拍了拍曹婉兒的肩頭安撫道:“婉兒相信我,少帥他們一定會打贏這場仗,我們一定能平安回家!”

隨後她像是想到什麼,便又問道:“婉兒,王爺呢,他如今在哪傷勢如何?”

曹婉兒搖頭道:“我不清楚,我只看到姐夫胸口受了傷,被困在戰楓他們住的屋子裏。”隨後她望向賀蘭明,緊握着她的手,慌亂道:“我聽戰楓跟手底下人議論,說大哥已經重新帶兵控制了西境,馬上就要調轉馬頭對準鄞州了!明姐姐,我不想成為他們挾制我爹爹和大哥的籌碼!”

賀蘭明虛弱的看着趴在她身上的曹婉兒,安慰道:“不會的,婉兒,我發誓!我們都不會成為挾制自己親人的籌碼!”說著賀蘭明咳嗽了兩聲,曹婉兒忙擦了眼淚,關切道:“明姐姐,你快休息一會兒吧,之前你一直在發燒,如今好不容易燒退了,可千萬別再……”

曹婉兒的話還未說完,賀蘭明苦澀一笑,道:“放心,夜君洺死之前,我只會好好的活着,我要睜着眼睛看着他的下場!”

曹婉兒望着賀蘭明的滿目恨意,心中好奇,但也知道他們如今遭遇的這一切都是拜夜君洺所賜,所以她也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第一次目露凶光,道:“我發誓我一定要回鄞州替雲川的老百姓逃回這個公道,讓夜君洺以死謝罪!”

許久,賀蘭明抬手捏緊曹婉兒的手道:“婉兒,我們離開雲川有多久了?”

曹婉兒認真算了算,“十天了,戰楓一直帶着我們躲躲藏藏,到現在也沒到鄞州。”

“你可認得回雲川的路,如果你一人上路,你能找得到回雲川或者西河驛的路嗎?”賀蘭明問道。

曹婉兒一聽,忙點了點頭,“我認得!這一年明姐姐不是一直帶我熟悉大啟地形,我知道怎麼去雲川和西河驛,我會辨認方位!”

賀蘭明欣慰的點了點頭,“沒白教你。婉兒,這兩日,我會想辦法送你出去,等你出去了,一路往西走,想辦法與找尋你大哥的兵力帶他們來救王爺。”

曹婉兒一聽有些慌了神,道:“明姐姐,戰楓的人看我們看的這麼緊,我們只怕逃不出去!”

賀蘭明安慰道:“放心,一定有辦法。”隨後,她挪動了一下身體,掙扎着終於鼓了一口勁坐起身靠在身側的牆壁上,將曹婉兒環在懷裏不再說話。她現在要養精蓄銳,與戰楓做最後的搏擊,這一次,她要用命替夜君澤和曹婉兒劈開一條生路。

這日入夜,賀蘭明昏昏沉沉間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只見戰楓一身黑色夜行衣看起來猶如潛伏在黑夜中鬼魂,見她醒了便用譏諷的眼神看着她。

賀蘭明緩緩抬頭,望着戰楓,嘴角浮上一抹冷笑,“喲,這不是夜君洺的看門狗嗎!”

戰楓上前便是一個耳光,直打的她眼冒金星,嘴裏泛起一陣腥咸。她不禁啐了一口嘴裏的血沫,冷笑着不再說話。一旁曹婉兒急切的想要幫忙,卻被賀蘭明用眼神制止。

戰楓上前抬手緊捏着賀蘭明的下巴陰笑,“你不也是夜君澤的一條狗嗎,而且還是楚王不要的一條喪門犬!”

賀蘭明冷冷看着戰楓,“你搞清楚,是我不要楚王!”

戰楓鬆手,低頭冷笑連連,隨即用力扯了一把賀蘭明鎖骨上的鐵鏈,直痛的她倒吸一口氣再說不出話來,起了一身冷汗渾身顫抖的撲倒在戰楓面前。

“戰楓,有種你就殺了我!”賀蘭明緩過一口氣后惡狠狠的吼道。

戰楓俯視着賀蘭明,譏笑道:“賀蘭明,你這種激將法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我還要留着你對付恆覺!”

賀蘭明抬眼盯着戰楓氣急道:“戰楓,我看你是夜君洺身邊待得久了,真真望了自己還是個人!想拿我來要挾三哥為他所用,做夢!”

戰楓冷漠道:“你先顧好你自己再來顧我吧!你瞧瞧門口坐着的是誰?”說著,戰楓讓出視線,賀蘭明這才瞧見,門外一張長椅上正坐着搖搖欲墜的面色慘白的夜君澤,他被兩名暗衛扣住了肩頭,垂着的頭隨着戰楓挪開的腳步緩緩抬起。

他的金絲軟甲已被卸去,胸口的傷被亂七八糟的包紮着,大冷天裏衣襟敞開露出胸前大片肌膚,也無人替他繫上。他此時嘴唇發白,眼角烏青,雙手撐在椅子兩側,望着賀蘭明的目光儘是絕望。

賀蘭明此刻再也忍受不住夜君澤投來的目光和心底最深的膽怯與自卑,還有一腔愛意帶來的愧疚,在此刻瞬間被放大無數倍,她壓抑不住悲憤,哭吼了一聲撲倒在地,再也沒了力氣。她曾設想過很多向他坦白的場景,卻不是今日這般被迫坦誠相對。她曾設想過他所有的情緒變換,卻未曾料到他的神情里還帶着肉體重傷的痛苦。

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麼偏偏是在他們都以為可以握緊彼此的手,相伴走完這段艱難旅途的時候,命運卻跟他們開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玩笑。她從來都知道他們之間的鴻溝所在,從來也都清楚一切不過都是她的奢望,可為什麼,不能再等一等!

戰楓看着賀蘭明表情,心滿意足的向著門外走去,待走到夜君澤身邊,訕笑道:“宣陽王殿下,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們了,好好享受!”

說罷,拎起夜君澤一把將他甩入屋內,夜君澤便順勢撲倒在賀蘭明面前,他掙扎着起身,身體卻搖搖欲墜,望着賀蘭明卻說不出一個字。戰楓在門口瞧着這一幕,冷笑一聲轉身離去。他不相信事到如今,夜君澤還會信任賀蘭明的所作所為。人心啊,一旦起了褶皺,便再難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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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盡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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