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反攻 3
第二日一早,夜君澤吩咐寒川帶領一眾將士去找曹文遠,順道帶去了一道親王專屬的諭旨。諭旨中詳細寫道,鄞州朝堂內亂,陛下生死未卜,恰逢邊關動蕩,夜君澤以夜琮第七子宣陽王之名告令西北二境軍防與知府,以守護邊關安寧為先,穩定民心為己任。而西境軍則以曹文遠為臨時主帥,聯合西境各州府軍隊,奮起抵抗西羅鐵蹄。待戰休,夜君澤定當上書朝廷,犒賞邊關有功之臣,承擔所有過錯。
諭旨猶如一劑良藥,讓如今求助無門西境各個州府有了主心骨。
而送走寒川的當夜,夜君澤便與賀蘭明換上了毓秀和如意連夜替他們趕製的南滇人衣物,隨着洛英去了雲川。
賀蘭明因為右眼皮依舊紅腫,為了不讓她的治療效果減弱,夜君澤找了眼罩將她半隻眼罩了起來,他自己則裝成了一個啞巴瘸子,用軍中特製的顏料在臉上點了許多雀斑,一番打扮下來倒是讓人看不出他二人的真實身份。
洛英不屬於大啟,便不受西羅軍的監視,且他常年遊走在西羅大啟找尋治病解毒的藥草,又是南滇無上的法師尊位,只要亮出南滇的通關文牒,幾乎沒有哪個國家會阻攔他的進入。反而是一路好酒好菜伺候,更有當地醫者會聞訊趕來請教醫術。
因此當他們一行三人入雲川時,洛英高揚下巴,就從未平視過任何一個人。而那些西羅軍更是不敢得罪,一路將他們引入了如今納蘭鴻的休憩之所,雲川曹府。
雲川城已空,洛英帶着賀蘭明和夜君澤行在空曠的街道上,隨處可見被摧毀的牌樓,破敗的商鋪。一座曾經繁華的邊關重城,不過短短一月,已變換了模樣,成了毫無生機的死城。他們所入的城樓關上,還掛着數具戰士的屍體和一些赤裸着身體的雲川城百姓的屍首,其中便有陳莫寒的人頭,隨風擺動着,看得人心碎,卻成為了西羅軍向大啟炫耀的戰利品。
夜君澤和賀蘭明不禁都捏緊了拳頭,一忍再忍才將一腔怒火壓制,賀蘭明瞥見夜君澤緊咬的牙關,不禁偷偷握緊了他的拳頭,小聲道:“阿澤,他們欠我們的,我們都會一筆一筆討回來!”
夜君澤冷眼瞧着前方引着他們去見納蘭鴻的西羅軍,小聲回應道:“我發誓!”
納蘭鴻聽聞是南滇大法師洛英,也知此人在南滇聲望頗高,且他們出兵至此南滇也曾派使者前來勸說他們退兵,莫要引起兩國紛爭禍及百姓,各自相安無事最好。
可他卻打發了那使者,說這是西羅與大啟之間的私怨,南滇還是不要插手。也允諾自己不會因此派兵南滇。如今洛英又來,只怕依然是勸說自己退兵罷了。
怎料納蘭鴻卻預料錯了洛英的來意。
只見他若無其事的當著他的面喝了一杯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才不緊不慢道:“這一路上可真是讓本法師好走,全是屍體,老人的小孩兒的,男男女女沒有一萬也有九千九。攝政王,你可真是好本事,別等着攻下了西境,這大啟西境一個百姓都沒有了。”
納蘭鴻身着盔甲,滿臉都是勝利者的倨傲姿態,一雙眼眸褶皺分明卻充滿慾望,他乾乾的笑了兩聲,道:“我們殺的都是不臣服於我們的亂臣賊子,不會有一個冤枉的好人。再說,本王拿下的是原本屬於我西羅的土地,他們大啟占我領土百年,早就該還給我們。”
此言一出,洛英身後扮作侍者的賀蘭明和夜君澤皆捏緊了拳頭,亂臣賊子?難道剛出生的嬰兒也是亂臣賊子,難道田間務農的農戶也是亂臣賊子?
洛英神色微變,冷笑一聲,肅穆道:“你們與大啟的恩怨,本法師不想過問,只是攝政王殿下,您這樣做可是會折壽的,天道輪迴您就不怕報應在自己兒女身上?”
納蘭鴻聽聞此言,方才還算是有的笑臉瞬間塌了下來,憤恨的目視前方攥緊了拳頭道:“報應,我的兩個兒子一個死在大啟北境軍曹正手下,一個死在洛圖部格薩手下,本王還擔心什麼報應?如今我拿下西境就是要為我兒報仇,本王一定要親手拿下夜君澤的人頭去祭奠我的孩兒!”
賀蘭明和夜君澤不禁詫異,韃部開戰時裴衡殺的是西羅派來的使者秦嶼,在洛圖部殺的也是西羅派來的探子秦笠,難不成這兩人都是納蘭鴻的兒子?
洛英也疑惑問道:“你家兒子不應該在西羅嗎,怎會死在曹正手底下,還有格薩。王爺,你莫要因開戰就編這樣的理由來搪塞世人。”
納蘭鴻冷言道:“這件事法師定是不知曉,總之這殺子之仇我一定要報!”
洛英無奈道:“今日我來也不過是想讓王爺行個方便,我久居南滇不常出來走動,這幾日甚是想念西羅西北勒泰雪山的美景,想要去一睹風采,順便看看天山雪蓮長得如何,記得幾年前曾得到過一支勒泰雪山的天山雪蓮,不論品相還是效用都比南滇倉嶺雪山上的好。若是王爺同意,我便想從雲川借道入西羅。”
納蘭鴻望着洛英許久,又看向洛英身後的賀蘭明和夜君澤,問道:“我記得法師一直都是獨來獨往,怎麼現在也需要隨從了,這兩個人也是你南滇人?”
洛英點頭張口就來,“兩個啞巴,我從小養到大的,他倆情投意合,但家人不同意所以我帶他們出來……私奔。”
納蘭鴻訕笑,看着二人面孔,女孩兒長得不錯但是個半瞎,男孩兒是個瘸子還滿臉的麻子,瞎子配瘸子,倒是絕配。他知道洛英的行為想來乖張,卻從未想過竟然還有帶着別家情侶私奔的喜好,不禁心中鄙夷,表面上卻道:“既然如此,本王自是放行,不過還請法師行個方便。”
“什麼方便?”洛英問道。
“我家夫人因痛失愛子患了心疾,我已遍訪名醫為其看病,但依舊沒有起色,這次我與法師行了方便,也請法師去裕州我家中替我給夫人瞧一瞧。”
洛英一聽,輕笑一聲道:“好說好說。”
他們到雲川時已是傍晚,納蘭鴻為盡“地主之誼”,將他們安頓在了曹府西院的一處客房內。待到天明,他們便可上路出雲川入西羅。
夜君洺自回到房間后便愁眉不展,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氣憤,這一路上百姓屍體橫布。他們走過的所有村落都成了空城,西羅軍燒殺掠奪,燒毀田園村落無數,更是將居民的錢財搜刮的乾淨。
年輕的兒郎被弔死,女子被姦殺,孩童被燒死,老人被虐殺,竟是沒有什麼人能躲過這一場浩劫。
夜君澤只要閉上雙眼便是那一幕幕如地獄般的場景。一旁的賀蘭明見他面色黯淡,上前安慰道:“阿澤,別想那麼多了。咱們唯有加快速度,才能替文遠他們贏得時間和生機。”
夜君澤望着賀蘭明,默默點頭。
洛英見狀,神色也是黯淡道:“西羅軍屠了雲川所有百姓,連孩子都不放過,只怕也沒那麼好對付!明歌,你們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夜君澤不禁目露凶光,憤恨道:“我夜君澤在此立誓,一定會還邊關一個太平!雲川他們攻的下,我自然也奪的回來!”
洛英聞言不由嘆息一聲,拍了拍夜君澤的肩道:“希望如你所願吧。”
午夜,賀蘭明和夜君澤換上了夜行衣溜出房門查探曹府情況。納蘭鴻對於大啟邊境的熟悉程度不亞於駐兵多年的曹氏父子,他們必須要摸清楚納蘭鴻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大啟軍情。
此時納蘭鴻房內燈火通明,賀蘭明和夜君澤隱在暗處細細聽去,只聽房內有兩人在交談,一個是納蘭鴻,還有一人卻不知身份。
只聽納蘭鴻道:“你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十日內我定然拿下涇坪和巴康,他承諾給我的也希望他說到做到。”
對方道:“還請攝政王放心,屆時定將曹文遠,裴衡還有明歌三人的人頭奉上為兩位公子報仇,至於夜君澤,我家主子還要留有他用。”
納蘭鴻聽到這裏,冷哼一聲,“但願你家主子說到做到,我可聽說這裴衡和明歌武功高強,尤其是明歌,若不是她,我兒又怎會慘死在裴衡刀下!”話到這裏納蘭鴻的語氣明顯激動起來。
對方沉默良久,道:“我家主子既然說得出,定然做得到。”
納蘭鴻不禁道:“夜君澤之事又作何解釋?你們不是也說萬無一失?如今他還不是率兵出了龍谷山去找曹文遠匯合!”
對方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解釋,直到最後才道:“夜君澤之事,主子另有安排,攝政王不必擔心,總之如今鄞州都在主子的掌控之內,他如今不過是想要找個順理成章的理由登基。”
也許夜君澤聽不出對方的聲音卻能判斷對方是誰的人,可賀蘭明卻在此人第一句話時便聽知對方就是夜君洺身邊的成宇。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都是同一個人!
成宇說完,便出了納蘭鴻的房間匆匆隱在夜色中離去。
懸挂在屋檐上的賀蘭明和夜君澤交換了眼神,賀蘭明便下了房檐,故意鬧出響動引得納蘭鴻出了門,嘴裏罵罵咧咧的追着賀蘭明的黑影而去。而夜君澤則順勢溜進了納蘭鴻的房間。
賀蘭明將納蘭鴻引出了曹府,足足繞着半個雲川城跑了一圈。原本追着她的只有納蘭鴻和十名近身侍衛,等她跑到雲來客棧附近時原本的十人已經變成了百人。
賀蘭明不由回頭笑了笑,衝著納蘭鴻比了一個遜到爆的手勢,納蘭鴻目光一怔,怒吼道:“回去,回去,這是調虎離山!”
說罷,納蘭鴻率先帶着近身侍衛回了曹府,而剩下追着賀蘭明士兵,不過追了兩條巷子便沒了她的蹤跡,也只得訕訕回了曹府。
賀蘭明換了衣服回到房間時夜君澤已經坐在床邊等着她,昏暗的夜晚光線中,夜君澤見到她瘦削身影,忙上前將她護在身後觀察了一圈房間外的情形,確定安全,這才鬆了一口氣拉着她走到床邊坐定。
“你沒事吧?”夜君澤關心道。
賀蘭明搖搖頭,隨後道:“不過是跑了兩條巷子,這點還難不倒我,倒是你查探的如何。”
夜君澤不由惆悵:“四哥里通西羅已是板上釘釘的實事,方才我在納蘭鴻的書桌上看到了雙方互通的信函,還有一份大啟西境的佈防圖,內容之詳盡實屬在我預料之外。還有一份我從津梁喬裝出行途徑之地詳細標註。”
“看來,夜君洺在你身邊安插的細作還是沒能完全拔除。”賀蘭明幽幽道。當日便覺得萬氏自盡有蹊蹺,如今看來這位萬側妃不過是有人抓出來頂包罷了。
夜君澤沉聲道:“這次戰事結束,看來我們有很多事情需要一筆一筆捋清楚。”
賀蘭明抬手撫上夜君澤的肩頭道:“沒事,慢慢來,我陪着你。”
夜君澤望着黑夜中的賀蘭明,他看不清她的樣貌,卻能感受到她傳遞給自己的那一份暖意還有支持,他不由握緊賀蘭明的手道:“明兒,這次戰事結束,你便從軍營里退出來吧,我……想好好照顧你。”
賀蘭明目光一怔,她有些慌亂,夜君澤所言是在告訴自己他願意照顧她一生,讓她去王府嗎?可是她又怎能背負一腔愧疚去泰然接受這一切。她感覺自己在這份感情里越陷越深,已經越來越失去了原有的理智。
她不能如此沉淪,哪怕夜君澤再對自己有情誼,她也得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和那些過去。
“不知道王爺想怎麼照顧我?”賀蘭明戲謔道。
“留在我身邊。”夜君澤道。
“是什麼身份?侍妾,側妃,還是……王妃?或者說王爺就是想這般不清不楚的像養個外室一樣另設府邸養着我?”賀蘭明此言一出,夜君澤的目光微冷,鬆開她的手道:“你想用什麼樣的方式?”
賀蘭明哼笑一聲,道:“我要的從來都不是閨宅之中那些女子的生活,若是王爺心中有我,就讓我自己選擇,我不需要誰養我,我更不是誰的附屬品。”
夜君澤詫異,剛想再開口,卻一把被賀蘭明壓倒在床上。
納蘭鴻命人一腳踹開了夜君澤的房門,親自帶着人舉着火把照亮了整間屋子。只見床上兩人正迅速的整理衣物,男子已經率先起了床來到他們身邊,目露慌張咿咿呀呀的手裏還向著納蘭鴻比劃着什麼。
納蘭鴻看着慌張的夜君澤只見他雙頰通紅微微出汗,胸口的衣襟敞開露出一片潔白的肌膚,他又盯着床上被窩裏露出半個腦袋的外加半隻眼的賀蘭明,只見她頭髮散亂,額頭佈滿細密的汗珠。見此情形,納蘭鴻自是知道這二人方才在做什麼,不由調笑兩聲,轉身離去,只聽他在外間發號施令,“給我搜仔細了!”說罷,眾人便又匆忙離去開始搜尋下一個院落。
夜君澤瞅了瞅床上的賀蘭明,長出了口氣關了房門來到床邊,小聲道:“賀蘭將軍方才可真是勇猛。如果不是納蘭鴻衝進來,本王真以為你要今日與我共赴巫山。”
賀蘭明將自己脫了一半露出肩頭的衣服重新穿好,取了眼罩復又躺下。
方才他們聽見對方衝進院子,電光火石間賀蘭明一把扯開夜君澤的衣襟,又脫了自己的上半身衣物將他迅速扯進被窩裏,夜君澤心潮澎湃以為賀蘭明突然開了竅,正想着欲拒還迎,好讓對方就範,便已聽見納蘭鴻踹開了大門。
一場旖旎瞬間化為泡影,他心中說不出的鬱悶。可轉身望去時,始作俑者卻已呼呼大睡起來。他無奈搖頭理好自己的衣服,重新躺在她身邊,聽着她均勻的呼吸,小聲道:“明兒,不論如何,這一次我都不會放你走了。”
賀蘭明背對着他,緩緩睜開眼,心中說不出的惆悵酸澀。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