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芙蓉齋 1

六.芙蓉齋 1

賀蘭明顧不得傷懷,奔回四合院同恆覺和劉小虎說明情況,三人便決定連夜出城。

可他們還是晚了一步,韓子沖早已吩咐金州所有衙差把守在各個城門處,見來往行人里有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孩童,都要仔細盤問才肯放行。

三人心知欽差定是察覺出了端倪,要找他幾人問話。就算是他們經過刑訊逼供的訓練,但對於這樣的情況,最好還是能避則避以免發生意外。

賀蘭明微眯着雙眼,出神的看着不遠處盤問行人的衙役,忽的想起金州那座他們短暫容身的芙蓉齋。

既然芙蓉齋是影宗的藏身之所,他們去找陳媽再合適不過。於是第二日一早,他們洗漱后換了乾淨的衣服,一改平日邋遢模樣躲過街頭盤查的衙差去了芙蓉齋。

陳媽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能見到當年經手過的孩子,直到從容貌中辨別出賀蘭明就是當年邱林帶來的女孩兒后,心中不由得升出隱約懼意。賀蘭明的眉目間早已沒有當年的稚嫩柔弱,而是滿目疏離與冷厲的氣勢,甚至她的舉手投足間都如一柄正在開鋒的寶劍,讓人不敢靠近半分,生怕被她的劍氣所傷。她雖隱藏了情緒,但卻掩藏不住帶給人的懼意。

而賀蘭明身旁的恆覺和劉小虎亦是如此,舉止警惕目光凌厲。若說劉小虎眼中還帶有一點少年的興奮,一旁的恆覺卻早已如同成人一般沉着冷靜,鎮定自若。

而這一切的變化也不過短短三年。

如今他們同為影宗中人,她便也沒有理由拒絕他們的要求。但從昨夜開始來往人員都需要登記在冊比對戶籍,若有外地人來此須有城中人做擔保方可入內。此時芙蓉齋里突然多出三個沒有戶籍的少年,不論什麼緣由到城門口都會被嚴加盤問。

當初邱林帶着他們入城,又沒有交代偽造戶籍之事給陳媽,因此她手中並沒有可以證明三個孩子是芙蓉齋夥計的身契。若是出城時戶籍比對那一關過不去,只怕頃刻這芙蓉齋就要大禍臨頭。

邱林這顧前不顧後的行事作風,真是讓陳媽頭疼不已。一時間幾人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想來想去只好先將他們安置在芙蓉齋中,打算等避過風頭再送他們出去。

可時間一點點過去,一連三日都未見城門檢查有鬆動的跡象。賀蘭明和恆覺的心因為十日之限的臨近逐漸焦躁,而劉小虎則是一副天塌了有他們倆頂着的態度,除了吃就是睡,完全不願去想這些傷腦筋的事。

直到第三日傍晚,賀蘭明和恆覺吃過晚飯在院中百無聊賴的看着芙蓉齋中的水井發獃,忽然想到,此時盛夏除了幾日前飄過的那一時半刻的雨後金州再未下過一滴雨,城中排洪道的寬窄度完全可以容納像他們這樣身量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穿過,二人一合計便去找了陳媽問了距離芙蓉齋最近的排洪道入口。

陳媽心想如此也算是個主意,送走他們自己也可鬆一口氣,於是夜裏悄悄帶着他們來到芙蓉齋后的暗巷。

那裏有一口棄用多年枯井聯通着金州城的排洪道,只要順着排洪道水流方向走,他們便可出城至金州南邊,屆時他們轉道北上向東,上官道便可直通鄞州。

此刻他們也顧不得要怎樣繞路只想着趕快出了金州才是,便毫不猶豫的順着井壁逐個跳下枯井。

這一次,上天沒有再為難他們。按照約定,他們只剩七天,金州到鄞州的官道徒步少說也得十行程日,他們無馬只能加快腳程晝夜趕路,甚至為了減少路程,脫離了官道走了許多山間小路。

待到鄞州之時,三人因為路途艱辛已經完全瘦脫了相,黑峻峻的乾澀臉皮上只餘一雙眼睛還透着微弱的光彩,一路打聽着來到芙蓉齋時,他們已經算是強撐着最後一絲力氣。

芙蓉齋——大啟有名的綉坊之一,不論布匹絲綢還是綉品皆是鄞州達官顯貴首選之地,每年都會有精選的綉品綢緞進貢入宮,名聲享譽整個國度。

誰能想到,這樣數一數二的綉坊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掩護影宗而存在。

鄞州芙蓉齋總號的掌柜玉娘早已收到邱林消息,因此他們還未自我介紹他們是誰,來做什麼,玉娘便已瞭然的帶着他們來到芙蓉齋最偏僻的一間屋內,讓他們休息等候,之後她便迅速離去處理綉坊事務。

傍晚,玉娘處理完手頭事宜,端着三碗熱騰騰的菜拌飯來到他們屋內。

她不過雙十年華,湖綠色雲煙紗廣袖裙裁剪的熨帖,襯的她身形婀娜,略施粉黛的面容顯得從容優雅,並不比當年的春蟬遜色多少,甚至比春蟬看上去更加清艷動人,沒有一絲妖媚氣息。

劉小虎睡了一覺緩過神來,此時看着玉娘淡雅的模樣一張小臉居然紅到了脖子根,一旁恆覺察覺劉小虎的失神,悄悄搗了搗他,小聲調笑道:“瞧你那點出息!”劉小虎這才慌張轉身不敢再看玉娘一眼。而一旁的賀蘭明則沉默冷淡的看着玉娘,看不出任何情緒。

玉娘將他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不動聲色,把托盤放在他們面前的四角方桌上,柔聲道:“這是你們的晚餐,邱主出去了很晚才能回來,房間後面連着廚房和浴房,若是想洗漱去那裏便是。有什麼不懂的直接來問我,我住在北邊寒霜院。”說罷,低頭輕笑倩影一轉便出了門,留下看痴了的劉小虎定在原地。

恆覺想也不想端起飯碗先往嘴裏刨了一口,邊嚼邊道:“快吃吧,都餓一路了。”賀蘭明看了眼恆覺,便也端起面前的碗。從小到大,除了母親做的飯,這一頓是她這三年來見過最正常的一頓飯菜,香甜的飯米粒甘糯,肉片多汁,菜色鮮美。

這一路上除了吃那乾澀的燒餅外,已經許久未沾葷腥的她此刻聞見肉香饞蟲大作不禁張大口吃了起來。一旁的劉小虎此時也回過神,端起飯狠勁往嘴裏塞。

入夜,三人簡單的擦洗后便回房準備休息。此時他們才重新分配了自己的房間,男孩睡一側,賀蘭明獨自一側,那裏有玉娘用簡易木框支起的帷帳,算是給了他們彼此一個獨立的空間。他們緊繃了近半個月的神經,總算是放鬆了不少,此刻的他們太需要一個溫暖的被窩來舒緩放鬆。

豈料三人剛睡下,恆覺便率先喊起腹痛,沒等賀蘭明和劉小虎上前探尋,他們二人的肚子也跟着痛了起來。那種痛像是有把利劍從胸口直戳小腹,痛的他們蜷縮在地上打着滾冒着冷汗,掙扎着喊不出一聲救命。

就在他們痛的快要窒息之時,玉娘推門而入,身後還跟着三個僕役。玉娘不過一個眼神,三名僕役便各自扛起他們向外走去。

玉娘帶着他們來到寒霜院后牆處一株巨大的銀杏樹下,掃視一圈確定安全便將手伸入了銀杏樹榦上的樹洞內用力一擰,只聽“轟”的一聲,寒霜院后牆厚實的白色牆壁上赫然出現一個一人寬窄的暗門。

三名僕役便乘着夜色便將三個孩子帶進了暗室。

暗室位於寒霜院的正下方,盛夏之時悶熱潮濕,此時正燃着一個巨大的火盆映的整個暗室亮如白晝,卻也更加讓人覺得胸悶窒息。待僕役將他們扔在暗室地上匆匆離去后,火盆另一側陰影里走出一個修長乾瘦的身影,玉娘見了那人忙跪在地上道:“邱主。”

邱林並沒有多看玉娘一眼,而是徑直走到三人面前,嘴角帶着一抹嘲諷的微笑拎起恆覺的后衣襟,看着他痛苦的表情道:“這一碗飯的滋味如何?”

恆覺此時從疼痛中稍緩過一絲精神,盯着面前的邱林,惱怒道:“是你下的毒?”

邱林並未回答故意鬆了手,讓恆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賀蘭明和劉小虎見狀向著恆覺爬去,怎料二人剛伸出手準備拉住恆覺時,邱林卻一腳踩在賀蘭明手上,另一腳踩在劉小虎手上,兩個孩子吃痛咬着牙瞪着邱林卻不說一句話。

玉娘不忍心勸道:“邱主,他們……”

邱林忽的轉頭瞪了玉娘一眼,玉娘忙住嘴不言退到牆壁邊,心有不忍的望着他們。只聽邱林道:“我在你們的飯菜里放了雙生蠱,是玄空門中用來控制不聽話弟子的招數。”

說完,邱林才將腳從兩人手上挪開走向一旁,從牆角案几上的木盒中取出三粒紅色的藥丸。隨手扔到三個孩子面前,道:“這是緩解雙生蠱的葯,每年春分蠱蟲躁動的前一天,我會將下一年的藥物給你們。若是不聽話,你們不但找不到方奕和李子豪,還會被蠱毒折磨致死,孰重孰輕你們自己掂量。”

說完,邱林走上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三人。賀蘭明捲縮在地上望着頭頂俯視自己的邱林,那是她噩夢的開始,可如今她卻依舊無法逃離他所造成的夢魘,她憤恨的用儘力氣抬手顫巍巍的拿過邱林腳邊的一顆藥丸塞進嘴裏,腦海中卻忽然浮現一個少年的話語,地上的東西臟,吃了不幹凈。她心中苦笑,如今就是再臟,只要是能救命的東西她都得吃。

她要活下去,不單單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同伴,她發誓總有一天她會親手殺了邱林結束這場噩夢。既然這個世界沒有明確的黑白,沒有明確法度,她又為何要死守着規矩自我折磨!邱林曾說過,若想離開除非殺了他,那麼她便向著這個目標去努力,總有一天他們可以逃離這裏去過自由的人生。

賀蘭明想到這裏,慢慢的將一腔怨憤克制,生生咽下湧上心頭的所有委屈和不甘。

他們本以為嚴克不再刺青是因為信了他們的忠心,可如今看來當日只不過是為了緩和他們想要出逃的心思。雙生蠱,才是他們商議之後的結果。

不多時,賀蘭明便覺得腹中疼痛有了緩解,四肢也逐漸有了力氣。

邱林見賀蘭明吃下藥丸,嘴角輕揚帶着一絲陰冷的笑意,果然活下去才是每個人心底最深的慾望,為了活命就算是最下做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人性可真經不起試探啊。

賀蘭明撿起她面前剩下的兩粒藥丸,逐一給恆覺和劉小虎服下后默默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而恆覺也在疼痛緩解之後拉着劉小虎並排跪在賀蘭明身旁,衝著邱林磕頭道:“從今往後,屬下唯邱主之命是從,忠心不二!”

邱林聽罷嗤笑一聲,輕蔑道:“忠不忠心得遇到事情才知道。今後你們便是這芙蓉齋里的雜役,明面上替玉娘辦事,而我是芙蓉齋里的買辦。這幾日你們且先休息,若要練功便來這裏,等有任務時我自會來找你們。”

說完邱林整理了一番衣衫,頭也不回的出了暗室。

他走後,三個孩子包括玉娘在內總算是舒了一口氣。玉娘連忙上前將賀蘭明方才被邱林踩在腳下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輕揉着道:“手都腫了,我帶你們去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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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盡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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