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選徒 1

四. 選徒 1

座首的青年男子輕抿了一口茶,薄唇如柳葉般細膩平整,明利的唇峰上沾染着一絲涼薄。他緩緩抬眼,一雙如劍般鋒利的眼眸,戲謔的瞧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嚴克和楠語,冷笑一聲道:“居然還有你們幾個解決不了的麻煩。”

嚴克嘆了口氣,道:“還請宗主明示。”

男子依舊一身玄色衣袍,穩穩的坐在銅雀館煙月涼亭中,伸出兩根手指捏起茶蓋在杯沿上一圈一圈的划著,瓷器摩擦發出聲響猶如悶聲的隼鳴,難聽異常。右手中指上的一枚黑曜石戒指在這忽明忽暗的光暈中閃爍暗光,“既然如此,楠語,你去告訴邱林讓他去找戰楓,南滇玄空門留下的密蠱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嚴克聽聞后脊發涼本想辯駁一句,那些孩子終是無辜,如今賀蘭明當著所有孩子的面挑破其中關鍵,若是再用蠱毒逼迫只怕適得其反。不想他還未開口,楠語卻先道:“宗主,邱林剛從南滇回來不久身上還有傷,如果此次再去,只怕徘徊在西南邊境的玄空門餘孽不會放過他。”

男子聞言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楠語,許久嘴角噙上一抹訕笑道:“既如此,我手書一封你替他去,以你的功力區區鬼影殺手應該也是應對自如吧。”

楠語語滯不知該如何回話,男子見楠語不說話便也不再多說起身出了涼亭,丟下一句“想要為這些棋子開脫,也先想想自己的理由充不充分。他們既然如此跳脫,那就讓他們‘好好’的為影宗效力才是。”

男子走到一半卻又駐足回望,“楠語,記得告訴戰楓,斬草除根不留活口,我要讓老傢伙看看,惹毛了我究竟是什麼下場。”

楠語聞言只得低頭答應,待男子走後才長出了一口氣,神色憂鬱。

一旁嚴克不禁道:“用密蠱之術控制這些孩子,會不會太惡毒了些?”

楠語神色複雜,“如今沒有別的辦法。”

嚴克望着楠語心中不快,嘴上也帶上幾分嗔意,“若不是看在恩師和少主的份上,我真不想做。”隨後又道:“玄空門餘孽之事,你有把握嗎?”

楠語無奈道:“我沒有,但戰楓有。”

嚴克長出一口氣向外行去,楠語也跟在他身旁,嚴克道:“我本以為一切事情已隨着韓家的滅門銷聲匿跡,沒想到他居然這般招募韓家舊部為他所用。楠語,我提醒你一句,切不可讓少主與他有過多深交,此人陰險狡猾,我怕到時候影宗成了他人的墊腳石,而少主也會身陷囹圄,那我們這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楠語悵然道:“你放心,石洞中的一切就交給你了。”

說到這,楠語忽然駐足,問道:“你覺得那丫頭怎麼樣?”

嚴克哼笑一聲,“是個惹事精,不過我嚇唬一場,老實多了。說實話,還是邱林眼光毒,竟然能找到這樣一個姑娘,只要咱們精心培養影宗以後交給她我也是放心的。”

楠語溫和的笑着,“希望她能如我們所願,不要被邱林逼反了才好。”

嚴克點點頭道:“我看邱林這傢伙瘋魔的越發厲害,前幾日我們打了一架他才收斂了些。”

楠語無奈道:“咱們幾個裏面,從年輕的時候就是你能管束他。”

嚴克嘆了口氣道:“我怕他行差踏錯,咱們千辛萬苦創立的基業就會被毀於一旦。”

楠語也嘆了口氣,道:“宗主也不喜他,若不是因為他武功高又是舊主的心腹,只怕他早就沒命了。”

嚴克無奈拍了拍楠語的肩頭,“邱林這裏恐怕還得你多操點心。”

楠語點點頭,二人相視一笑,目光都放在了池中的錦鯉上。那些過往,年少時光,終是在刀光劍影中失去了原本的模樣。如今的他們只願所依靠的,所關心的人能有一個安穩的結局,能在這種雖然不見光,但暫時穩定的日子裏過得久一點。

三年,孩子們逐漸習慣了黑暗中辨別兵刃襲來的方向,習慣了在黑暗中感受同伴的氣息,習慣了在黑暗中揮舞手中的兵器準確刺向目標,更習慣了在黑暗中如何隱藏自己的氣息不被別人察覺。

這樣的時光里,賀蘭明將自己的心思隱藏,寡言少語安心訓練。她是唯一的女孩兒卻也不輸於這裏任何一個男子,最刻苦的是她,最辛苦的也是她,最讓大家心疼的也是她。

賀蘭明也早已明白當日楠主跟她說那番話的用意,是啊,拿起屠刀又怎能再擁抱平凡?這一世看來註定不會是平平淡淡的日子,既然現狀無法改變,那只有加倍刻苦的訓練,讓自己的將來不要成為命運的負擔,不要成為別人的累贅。

時光匆匆,他們除了在石洞之中訓練外,嚴克每隔三日便會吩咐面具人帶着他們去後山瀑布下方的水潭裏洗澡,雖然有人監視,但短暫的洗澡時光依舊成了幾個孩子唯一能感受到陽光的時刻。他們是那麼貪戀陽光照耀的感覺,也只有那一刻他們才能看清彼此,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值得慶幸的事,嚴克沒有再提出任何關於用刺青或者用毒來控制他們的事情。

在他們入石洞的一年後,嚴克見他們都算是聽話懂事,練武之事也步入正軌,對他們的監視便沒有從前那般嚴苛,甚至為了練功方便,允許面具人在練功以外的時間帶着他們去校場練習。

三年來,當幾個孩子想家想念自由的時候,就會來到校場用練功發泄自己的不安,還有對家人的思念。久而久之校場裏似乎也只有賀蘭明,恆覺,劉小虎,李子豪四人的身影,相互扶持相互安慰鼓勵,為的只是能讓這石洞裏的日子能好過一點,過得快一點。

三年後一個尋常夏日,賀蘭明劍術上有幾處不明,便讓恆覺與她去劍室味招,直至深夜才回到休息的石洞,卻見李子豪和劉小虎焦急的上前,拉着他們到石洞角落小聲,道:“方才嚴總管來通知我們……。”

賀蘭明揉着方才和恆覺對打時被對方扭痛的脖頸,道:“是方奕有消息了?”

李子豪搖頭道:“你們前腳去了劍室,後腳嚴總管就來通知我們,明日一早咱們要選師父了。”

“師父?”賀蘭明和恆覺同時發問,胸中感慨原來這一天來的這麼快,不知不覺間已在石洞中度過三個寒暑。

李子豪繼續道:“嚴總管說,咱們會分到不同的人手裏,以後便聽對方差遣了。師父會教咱們更上乘的功夫,也會讓咱們去替他辦事。”

賀蘭明沉着臉她曾經那麼想離開這座大山,可是如今卻有些不忍離去的莫名傷懷,外面的世界如今與她而言並不如這山中安逸,於是道:“明日裏會有誰來?”

李子豪搖頭,“不知道。”

恆覺知道賀蘭明擔心的是什麼不由沉思片刻,隨後靠近賀蘭明道:“最好咱們幾個能在同一個師父門下。”她明白恆覺的意思,如果幾人在一起,打聽方奕下落容易,逃走亦容易。

劉小虎平日裏功夫上倒是用功,但是這用腦子的事情卻不在行,聽恆覺這般說,他只想到今後大家在一起能有個相互照應,於是嘻嘻笑道:“那自然最好,到時候咱們幾個在一起還能有個照應。”

李子豪聽罷嘆了口氣拍了拍劉小虎的肩不再說話,轉身睡覺去了。

冰冷的石板上,賀蘭明因練功而燥熱的身體迅速冷卻下來,原本想要睡覺可一想到明日裏選師父的事情卻又輾轉難眠。恆覺察覺到她的不安,不禁靠近她身邊問道:“明兒,怎麼了?”

賀蘭明小聲道:“你說明日會順利嗎?”

恆覺輕聲戲謔,“原來你也有擔心的事,我以為這些年你除了心心念念找方奕,其他的都不在乎呢。”

賀蘭明嘆口氣,“我只想着咱們幾個能一直在一起,可若是分開了,該怎麼才能再聚在一起啊?”

恆覺想了想道:“你說的對。”於是他起身搖醒了一旁的李子豪和劉小虎。

劉小虎打着哈欠道:“老三,大晚上的你這是幹啥,明日一早還要練功呢。”

恆覺輕拍劉小虎的後腦袋無奈道:“趁大傢伙兒都睡熟了,咱們商量一下對策,至少心裏有個底。”

李子豪一聽連忙來了精神問道:“明兒,你可是想出了什麼辦法?”

賀蘭明搖頭道:“倒不是辦法,只是想着若是咱們幾個沒有分到一個師父,至少得想辦法找到方奕,做個約定。”

劉小虎一聽問道:“咱們這是……”隨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原來大家是這個打算!”

恆覺繼續道:“我記不得今年是哪一年了,你們有誰知?”

李子豪細細算了算道:“我們來的那一年是元德十四年夏,今年是元德十七年,也不知道啥時候能找到方奕,咱們不如約定元德二十年?”

賀蘭明沉思道:“就算是元德二十年,我們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怎麼能打得過那些高手,還有邱林?不如這樣,我們先出去找方奕,從找到方奕的那日起咱們再商議如何離開可好?”

大家聽罷都贊同道:“好。”

隨後恆覺道:“找到方奕,到時候管他什麼影宗,咱們逃去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過咱們自己的逍遙日子。”

大家一聽都來的精神,忙點頭答應道:“一言為定!”

幾人草草計劃了將來,卻不知世事瞬息萬變,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向著他們預計的方向發展。

第二日,他們很早就起了身,被面具人帶到了校場,不一會兒嚴克便踏着有力的步子來到他們身前。今日的他看起來有些嚴肅過了頭,眉頭從未舒展,雙手背在身後,盯着十幾個孩子許久都未開口說話。

賀蘭明只以為是選師父這樣的事太過莊重,嚴克為此愁苦罷了,卻沒想到嚴克卻是為了他們的性命而憂慮了足足三日所致。

約摸有半刻鐘的時間嚴克才緩緩開口,語氣夾雜着几絲悵然道:“這三年,你們的表現超出了我的想像,本想着還要帶你們一段日子,不想今日便是你們離開石洞的時刻。”

隨後他揮了揮手,隱在黑暗中的面具人便拿上來一個紫玉花瓶,花瓶中插着十根木簽。

嚴克見孩子們都盯着花瓶看,便道:“這十根木簽,四根紅底,六根藍底,不同的顏色代表着不同的師父,將來的命運由你們自己選,一旦選定,不可更改。”隨後嚴克又看向恆覺和賀蘭明道:“你們兩個是邱林親自送來的,所以師父便是邱林,不用再參與選擇。”

賀蘭明心頭一震,這樣的結果他們兩人心中早有了預料,被嚴克點破后他們也淡然接受,反而是劉小虎和李子豪兩顆心都懸了起來,也不知邱林所代表的的究竟是紅底還是藍底,他們兩個該怎麼選擇才能和賀蘭明還有恆覺留在同一個師父手下。

十幾個孩子心中皆是忐忑,望着嚴克不敢說話。嚴克看着朝夕相處三年的孩子,心中或多或少升出几絲感慨。當年他們在戰場上拼殺時,沒想到如今卻要做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事情,許多夜晚他也曾看着那些熟睡的孩子捫心自問,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可是他們幾人已經沒有了選擇。為了少主的將來,他們只能犧牲這些孩子的自由。

嚴克沉思片刻,指着李子豪道:“你先來。”說罷,李子豪迅速上前抽籤,藍底。

此時幾人說不出什麼感覺,於是劉小虎見狀罵了句“他奶奶的!”便隨着李子豪上前抽了自己的木簽,紅底。他拿着木簽看着面色陰鬱的李子豪和目光出現明顯擔憂神色的賀蘭明,豪爽一笑道:“不就是根木簽,搞得像是要殺頭似的。”

賀蘭明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她望着老三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分不清情緒,看來他們四人註定要在這一日分別。

陸陸續續的所有孩子都抽到了自己的木簽,嚴克心中嘆息,只是現在一切都已是定局,於是他繼續道:“拿到紅色的站一排,藍色的站一排。”隨後又指着賀蘭明和恆覺,欲言又止便揮了揮手不再理會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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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盡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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