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請求添加好友(七)
第二天早上,我打通了那位叫木林森同學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聲音溫柔的女人,“咳……咳……你們找誰?……咳……”對方的嗓子似乎不太舒服,一直發出清嗓子的聲音。
“請問,這是木林森的電話嗎?”我問。
對方周邊有一些聽起來很遠的吵吵嚷嚷的聲音,諸如:“再送一把蔥唄,你看在你家買這麼多菜。”、“蓮藕九塊五,豬肉五十七塊一,青椒兩塊七,西藍花九塊二……”
聽起來像是菜市場。
電話那頭淡淡地問,“你是我弟弟的同學還是老師?想羞辱他的話,請別再打來了!就這樣!”說完,對方惡狠狠地掛斷了電話。她說的每一個字的語氣,像是冒着冷氣的冰塊。
宿最做了兩碗生菜雞蛋面,榨了兩杯草莓蜂蜜水。吃完以後,我們決定上門去拜訪一下木林森。
從地下車庫開車出來,天空下起了雨。是那種很細很細的毛毛雨,像繡花針。
木林森家的地址在鬧市區,臨街是一整條街的門市,樓後有一個小型菜市場。充滿一種熱騰騰的人間煙火氣。
我們來到一個菜店門口,看了看門牌號。店內有一長串提着菜袋的顧客正在排隊稱重。老闆腰間的手機里不時發出收款多少多少的提示音。生意火爆得不得了。電話里嘈雜的聲音,想必是從這裏發出的。
我們走進它隔壁的另一間,名叫老百姓平價菜店的店裏去。
這個菜店的冷清,與隔壁的門庭若市,形成明顯的反差。店裏的冷氣開到最大,發出空調嗡嗡的聲響,還有一股很濃烈的梔子花味。
門角的玻璃櫃枱里,窩着一個萎靡不振的女人。她身穿一條弔帶小黑裙,三十歲左右,露出白皙的兩條細胳膊。她的頭髮軟塌塌地胡亂挽在腦後,好幾縷碎花垂在臉上,把五官幾乎擋住了。
我隨便撿了一袋腐竹絲,一盒黃瓜,兩袋涼皮,兩袋五香花生,一捆生菜,六七個西紅柿(我和宿最有時會拌着白糖生吃)。好了,我走到櫃枱前結賬。
她稱了西紅柿、黃瓜和生菜,掃了別的菜,指一下顯示器上的數字和付款碼,又慵懶的窩進椅子裏去。
付完錢,我終於開了口,“那個,我們是早上打電話過來的。請問,這裏是木林森的家吧?”
“猜到是你們了。”她始終垂着眼皮。店裏溫度已經夠低了,她還在揮着扇子扇着。
“不好意思,打擾了。”我說。
“唉,我們搬家以後,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地址,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還有手機號碼?”
“是紗紗告訴我們的。”
“她願意告訴你們,你們願意登門來看我弟弟,應該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吧?以前,他經常接到一些sao擾電話,辱罵電話,還有一些人經常往我家扔死老鼠、死zhang螂、糞便什麼的……唉,你們跟我來吧。”
她站起身,才發現她的個子很高挑。她趿拉着一雙綠色編織方頭涼拖,十分時尚。她引着我們走過一條又窄又高又暗又冷的樓梯,上到二樓,掏出鑰匙,輕輕打開一扇厚厚地門。
沙發上坐着一個打扮精緻的女人,五十來歲,一頭羊毛卷的披肩長發,用紅髮圈低低地綁在腦後。盡顯女性的溫柔知性。臉上畫著淡妝。耳垂上的珍珠耳釘印着面色紅潤。她正在織一條絨毯。
屋裏的冷氣也開到最大,令人如置深秋。檀香的味道從窗台上的香盒裏散發出來。坐了一會兒,我渾身就開始發冷。
木林森的姐姐為我們相互介紹了彼此,輕輕關上門下樓去了。
眼前的這位,就是木林森的母親。
“喝點咖啡。這還是我兒子從網上買回來的。說是國外的東西。”她撇撇嘴,“不過啊,我喝得難喝得很呢。你們年輕人大概喜歡。”
木林森母親說話聲音很輕。我們的聲音也不自覺地輕下來。“謝謝阿姨。林森人呢?我們想見見他。”我抿了一口咖啡,苦到無法下咽。我是個對咖啡無感的人。我對甜食沒有抵抗力。
木林森母親指一下最裏面的一間卧室,悄聲說:“他呀,整天待在房間裏頭看書複習呢。說要考上國外什麼著名醫科大學的研究生。我兒子是真的很用功呢。”
“你們等等,我去叫叫他。”木林森母親起身獨自走到那間卧室門前,輕輕悄悄門,“兒子,你的兩個朋友來了,有時間出來見見不?”
門裏好像說了什麼,她認真聽着,點着頭。不一會兒,她微微皺着眉頭走回來,坐回沙發上,“抱歉啊,我那個兒子是個書蟲,可能正學在興頭上,不願意被人打擾。”
這樣的話,我們也不好硬把人拉出來,或強行衝進去詢問。正當我們不知如何開口詢問那件事時,倒是木林森的母親直接講到了那件事上。
“想必,你們知道我兒子偷拍人家女同學裙底的那回事。那件事以後,他被學校退了學,開除了學籍。回來以後,他不敢進門,害怕被我責罵。自己跑到河邊坐到後半夜。還是人家早起遛彎的鄰居看到他,跑來告訴我們。我們才知道他回來了,還在學校出了那麼大的事。”
我看着沙發邊的落地枱燈燈架上放着的相框,是一個母子三人的合照。母親在中間,兒子和女兒伏在母親的兩肩。母子三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木林森母親拿起相框,遞給我們看,“你們看看,我兒子文質彬彬的,從小就害羞、話少,怎麼可能幹出那種驚天動地、不知羞恥的事情呢?”
她又苦笑一聲,“鄰居啊,同學啊,那些認識我們、不認識我們的人,肯定都會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樣的話吧。但,我是百分百相信我兒子的,不論到任何時候。他的品行,我這個做母親的,是最了解的。他是那種,雨後見到蝸牛在路中間爬,都會撿起來,放到樹葉上的人。我兒子絕不是旁人說的那種‘死變態’。”
她越說聲線越高,情緒越激動。她打了幾針絨毯,長長吐出一口氣,終於又恢復了心平氣和。“我兒子呀,特別怕冷。一年四季中,他最不喜歡過秋天和冬天。他跟我說,他特別羨慕那些北方的同學,冬天可以燒暖氣。也特別羨慕那些大南方的同學,四季如夏。”
可是這房間裏的冷氣……我打了一個冷顫。
“你們是我兒子的朋友,你們也是相信他的吧。”她忽然抬起頭望着我和宿最。
我躲開她殷切的目光,低頭抿了幾口咖啡,竟沒察覺出苦澀的咽了下去。在母親的眼中,自己的兒子自然說什麼都是信的。但我此刻,是有些相信木林森的。
我起身走到窗邊,望着窗外喧鬧的街市。屋子的隔音效果竟如此好,將一些喧鬧之聲完全隔離在外。
“屋子很安靜吧?”木林森母親微微笑着問。
“嗯。”我點點頭。
“我們坐了特別好的隔音處理。我兒子嫌吵,有一點聲音,他就看不進去書,就會煩躁不安。”
木林森母親從自己身旁拿起一本相冊,遞給我和宿最。我雙手接住。翻開第一頁,是一個男人舉着一個光光的小嬰兒。
“那個是他的父親。在他上小學時,得病走了。”
我哀嘆一聲,繼續往後翻。一頁一頁,從小嬰兒一直到大學。每翻到一頁,木林森的母親都會在那裏做介紹。她不抬頭,手裏的毛衣針也不停,彷彿已經把相冊里每張相片的位置爛熟於心。
“那張是我帶他去都江堰看三江入口。”
“哦,那張是在青城山,那天回來以後,他還說想當個道士呢。”她說著,自己開心地笑起來。
“那張是我帶着他去峨眉山看猴子。峨眉山的猴子還搶光了他帶的零食和水果呢。”
“那張是他在兒童節上第一次表演節目。是個賽馬舞。哦,第二排最中間那個是我兒子。他個子最高,長得也好看。就是老忘動作。”
“那是他又得了三好學生獎。從小到大,他幾乎什麼獎都得過。我兒子很厲害的。”
……
直到最後一頁,我愣住了。
“那個啊,是我兒子的女朋友。說要一起考研呢。放假經常來陪我兒子一起學習的。他們還說,將來畢業了,要開一家夫妻診所,就在岷江,就在這裏。到時候,我就把我這二層樓改成一個小診所吧。”
木林森母親憧憬着,甜甜地笑着說,“到時候,我就給他們兩個帶帶孫子。啊,真是好啊。”
照片上站在木林森旁邊的女孩子,是我和宿最先前在時光倒流清吧見過的紗紗。么錦鯉的閨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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