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凌燃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被薛林遠拒絕了。
要知道,從前薛林遠一眼就相中了自己,還是只相中了自己,他怎麼會拒絕呢。
難道是嫌棄自己這具身體的年齡大了?不好帶出成績?
一盆冷水劈頭潑下來。
凌燃眼睫垂落,眼瞼覆上淡淡的青影。
他並不是一個被拒絕就會輕易放棄的人。
身形纖細的少年滑行後退幾步,俊臉繃緊。
右腳往後蹬冰,左腳往內刃方向一壓,奮力一躍,眨眼又來了一個3S跳!
又是一個薩霍夫三周跳!
甚至比剛才的更好。
跳起時雙腿交錯,旋轉的軸心更穩更正!
因為心神緊繃著,他悄悄使了力氣,連右腿落冰時,受力衝擊彎曲的弧度都更小了。
就像一隻心機的孔雀,努力地開屏,試圖吸引自己曾經的教練員的注意。
幾個公子哥都啪啪地鼓起了掌,連聲叫好。
凌燃落冰后第一反應就是看薛林遠。
見對方目光一閃,就滑了回來站到薛林遠面前,“薛教練。”
凌燃沒有注意到張勁的眼神更亮了。
張勁在俱樂部資歷夠老,消息很靈通,這位凌小公子,聽說從前可沒接觸過花滑,才練沒多久就能上薩霍夫三周轉,絕對是個天才!
就是眼神不怎麼好,怎麼就瞧上小薛了呢!
他忍不住酸了薛林遠一眼。
沒有人會懷疑薛林遠會再拒絕。
教練和運動員是相互成就的關係。
沒有哪個運動員不想拿世界冠軍,也沒有那個教練不想帶出一個世界冠軍。
不說隨之而來的鮮花和榮譽,嘿,以後退休了,跟其他老頭老太太蹦廣場舞的時候都能多說一嘴,多有面兒!
凌燃其實也覺得薛林遠會答應,從前他只會跳一個2s的時候,薛林遠就瞧上了他。
這可是3s。
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心跳變得更快。
這樣的感覺,上一回還是他第一次參加奧運會的時候。
可在凌燃隱隱期待的目光里,薛林遠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他臉紅得透透,語氣卻堅定得很,“凌小少爺,我水平不夠,真的教不了你。”
不知道是誰忍不住噗嗤一聲。
凌燃臉色微微發白。
在場的人精都看出來了。
眉清目秀的少年雙眼黑得發青,一眨不眨地盯着薛林遠,看上去居然有些委屈巴巴的,實在是讓人不忍心。
張勁都看不過眼了。
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最好臉面的時候,換別的小祖宗,說不定把他們俱樂部的攤子都砸了!薛林遠怎麼回事兒啊,這不是當面打臉嗎?凌小少爺這麼好的苗子,態度也謙遜,他還看不上,難道是想直接招個現成的冠軍?
凌燃的失落其實並不是因為被拒絕。
而是——
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自己,他真的是薛林遠?
凌燃忍不住懷疑了。
他最後深深看薛林遠一眼,沒再糾纏,如風一樣往場地的另一頭滑行。
他想靜靜。
畢竟,得而復失的感覺,實在讓人咽不下氣。
凌燃是孤兒,常年沉浸在枯燥的訓練里,日復一日地旋轉,跳躍,滑行,雪白的冰場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存在的見證。
薛林遠則是除了冰雪之外,唯一待他好、如父如兄的存在,他從來不說,卻在心裏給薛林遠留了個很重要的位置。
凌燃的不高興,有眼珠子的人都看在眼裏。薛林遠卻鬆了口氣。
太好了!他還真怕這位凌小少爺非要讓他當教練。
薛林遠一扭頭,就看見張勁酸得紅眼。
“你就這麼硬氣,連凌小少爺都看不上?”
薛林遠嘿嘿兩聲,滿臉不好意思,卻依然沒有改口,顯然是下定了決心。
張勁看着生氣,心裏卻暗自竊喜。
他想撿凌燃這個漏。
氣惱的只不過是薛林遠就是個死腦筋,不懂得變通,怕他傷了凌燃面子,到時候惹得霍大少不高興。
張勁挺挺胸脯,滿面春風地追上凌燃。
先是數落了一番薛林遠,然後又曆數一遍自己都拿過什麼獎牌,最後誠懇邀請,“我的經驗更豐富,很歡迎你來我的團隊。”
其實在他貶低薛林遠的時候,凌燃就有些不高興了。
後來張勁的毛遂自薦說的那個什麼比賽,他從前不知去過多少回,回回表演滑都是在冠軍組,哪裏看得上他?當場就搖了頭。
張勁訕訕地笑,老臉掛不住了。
他盯住如風滑遠的凌燃,擱心裏啐了一口:都15了,還挑三揀四,我看你能走多遠!
張勁招招手,原先拿吊杆的那個教練就把小虎牙給領了過來。
“喬實,你的2a跳下來了嗎?”
2a,也就是阿克塞爾二周跳,可不比凌燃剛剛跳的3s、也就是薩霍夫三周跳,容易多少。
原來他才是小虎牙的教練。
喬實撓了撓頭,“可以吧,應該。”
張勁笑,“兩個月後有個全國俱樂部比賽。到時候我領着你去。”
小虎牙喬實高興地一蹦三尺高。
“謝謝教練!”
我手底下又不是沒有出色的弟子!張勁忍不住又不甘地掃了眼冰上那個纖細的身影。
凌燃自己悶悶地滑了一上午。
直到眾人都陸續下了冰,就剩他一個,才收起自己的冰刀往俱樂部的餐廳走。
滑冰是很消耗體力的活動。同時又很依賴於力量爆發和體重控制。
力量的爆發決定跳躍能達到距離的高度和遠度,體重的穩定則會直接影響完成跳躍和旋轉部分時身體旋轉的軸心。
或許還不止於此,體格太健壯的人,在冰上就很難擁有貴公子似的優雅,落冰很可能會變成砸冰,直接影響裁判和觀眾的觀感。
所以優質蛋白質的補充和控制碳水的攝入,是每個運動員的必修課。
餐廳的空氣里漂浮着雞胸肉的味道。
所有人的餐盤裏,粉的是肉,綠的是青菜,黃的是玉米,就是沒有白花花的米飯,灰撲撲的雜麵饅頭倒是管夠。就是米飯那玩意兒屬於碳水,熱量太高,在餐廳里很少有人會選擇。
但並不是說餐廳沒有米飯。
凌燃一眼就看見角落裏的那個青年教練員,盤子裏就是滿滿一堆尖兒的米飯,米飯上還壓着濃稠滷汁的豬蹄兒,右手旁甚至還放了一聽啤酒。
“要是再整點鍋包肉和小雞燉蘑菇就好了。”
凌燃聽見那人用東北話在小聲叨叨。
他立馬就走不動步了。
頓了頓,凌燃端着自己餐盤走過來。
“薛教練,我的技術很差嗎?”
少年的語氣很平和,很真誠,望過來的眸子烏黑透亮,不像是興師問罪。
薛林遠原本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
“挺……挺好的。”
才接觸花滑沒多久就能跳出一個3s,算是很不錯了,聽說他還能跳1a。
“我的年齡超了很多?”凌燃直視他。
薛林遠搖搖頭。
凌燃的身體條件很好,又有天賦,科學系統地下死力氣練,未必不能出頭。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不要我?
這句話凌燃沒說出來,兩個人卻都懂了。
薛林遠沉默了下。
凌燃沒有咄咄逼人地追問,而是耐心地等薛林遠放鬆下來。
薛林遠接下來的話也就變得沒有那麼難以出口了。
“凌小少爺,你能說說自己跳3s的完整過程嗎?”
凌燃眨了眨眼,“3s,薩霍夫三周跳,起跳是從左後內刃,落地時由右後外刃着冰滑出,起跳前雙腿分開呈八字。”
標準如教科書一樣的答案。
薛林咳了一聲,“你不用做準備?”
凌燃不解其意,微微蹙眉看着他。
薛林遠也不賣關子。
“正常人起跳時,都會回頭看一看……免得自己落地時出現什麼問題。可你卻從來沒有這個動作,這可能是因為你太過自信。我覺得……我可能教不了你。”
他說的磕磕絆絆,但是凌燃與他相處過十幾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是自己在跳躍前從不回頭這件事上漏了馬腳。
的確,很多運動員在起跳的時候都會回頭往後面看一眼,免得自己預估錯了距離撞上什麼。甚至還有不少人在起跳前還有停下蓄一波力再跳,寧願犧牲掉與音樂的配合度,也要待機一會,以確保自己跳躍起跳和落冰時的成功率。
但凌燃不一樣,他十幾年如一日地泡在冰上,對那塊60×30的冰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他閉着眼,都能知道自己現在在冰場的哪個位置,離最近的欄杆有多遠,裁判席又在哪裏,自己謝幕的時候該從哪個方位向觀眾鞠躬。
哪裏還用特意回頭看?
所以薛林遠才會誤會他,以為他太過自信和傲氣,怕他們相處不來。當然了,應該還有家世加成的原因,怕他吃不了苦,也怕他退路太多。
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凌燃有些好笑。
他還以為是熱搜上的詆毀影響了薛林遠對他的觀感。
那就有點麻煩了。
畢竟他沒有練習室的錄像,實在不好解釋。
凌燃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屬於少年人內斂的笑,伸出右手。
“薛教練,你可能不清楚,我的記性和空間感很好。冰場前的佈局早就記熟了,所以起跳時才不用回頭。我看過您在役時的比賽視頻,很喜歡您的比賽風格,所以才想請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跟着您暫時試訓一段時間。如果您覺得還是不行,我自己會主動退出。”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薛林遠也覺得自己再拒絕不太好。
不就是回個頭嗎?國際上不回頭的那一波可都是花滑領域的頂尖種子選手,萬一自己就是運氣好,挖到了一個未來的一哥呢。
這位凌小少爺看着也不像跋扈的人。
總之……絕對不是因為他說看過自己的比賽視頻!
薛林遠嘿嘿一笑,握住凌燃的手。
隨即就看到少年的笑容像花一樣綻放,生機勃勃。
嘖嘖,凌燃長得真俊。
將來要是長開了,在賽場上可就有佔了老大便宜了,無論是冰粉還是裁判,哪個不是顏狗。
不過他還有一點不能明白,“凌燃,為什麼是兩個月?”
“兩個月後有全國俱樂部的聯賽,我想去參加。”凌燃收回手,忍住用紙巾擦手的衝動。
他還是不習慣別人的觸碰。
即使眼前的人是薛林遠,可到底不是他熟悉的那個身高170體重170的薛林遠。
薛林遠手中的筷子啪得就掉了。
“參加比賽?”
變調拔高的聲引得不少人看過來。
薛林遠臉一紅,突然就想到了:俱樂部比賽也是分為大眾組和精英組的。凌燃要參加的應該是大眾組吧?
畢竟,精英組那可是省隊、國家隊的預備役,人才濟濟呢。
薛林遠想了想,大眾組的比賽好像也不是很難,就愉快地答應下來。
凌燃又露出了個笑,這下被吸引望過來的都是些眼神放光的小姑娘了。
凌燃處理了一樁心事,再上冰時心態都不一樣了。
好像心都落在實處,整個人更平和了。
這點微妙的差別,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林遠是個好教練,雖說經驗不足,但一門心思就撲在門下這一個獨苗苗身上,熬夜查資料都熬出了黑眼圈。就這,還要天天頂着熊貓眼盯着他,要求凌燃只有在他在的時候才能做跳躍,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走了歪路。
凌燃習慣了薛林遠的護崽心態,磨合得還算順利。
他還抽空上了回wb,把認證賬號下的那條練習生簡介刪掉,又清空了以前那些傷春悲秋,憤憤不平的博文。
號倒是沒刪,還留着,省得以後還得再申請,再認證又要實名一次,他嫌太麻煩。
這下,原先因為他不冒頭,漸漸沉浸下來的黑粉和對家突然都冒了出來,個個奔走相告。
【凌燃那個賤人,真的被節目組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