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第6章 第 6 章

“按上學期期末聯考的總分等比計算,”孫向前按着計算器反覆算了三遍,冷靜地傳述了一個事實,“他只要英語能高二十幾分,就可以進年級前三——但是。”孫向前大喘氣,無奈地看向老邢。老邢旋開保溫杯,先戰術性地喝了一口才說:“一時嘴瓢,答應了他去十五班。”“什麼?十五班?”實驗A班班主任、著名金牌班主任高雪芬首先表示震驚:“這不可能,這麼好的成績去平行班不是浪費了嗎?”“什麼叫浪費啊,看你說的。”被安問欽點的十五班班主任錢一番很有意見,“安問這個學生呢,我是做過調查了,他跟我們班任延是發小,他又不會說話,對吧,有個朋友在身邊陪着,確實才是對他最好的。”高雪芬被學生欽賜外號“搞學分”,是個眼裏只有成績和升學率的硬核狠人,班裏不出十個清北就算是她帶過最差的一屆,安問的數理化漂亮均衡得不得了,這麼好的苗子,她怎麼可能放手?“拉倒吧我說老錢,你提別的也就算了,任延?”高雪芬笑了一下,拿手背拍拍錢一番的肩:“你要真讓任延帶他,十天,啊,就十天,你就等着去網吧找人吧!”承諾是教導主任老邢給出去的,高雪芬和錢一番同時看向老邢,要求他做個決斷。“你可得跟學生說話算數啊,老邢。”錢一番懇切。“你可別犯渾,這種關鍵性選擇,我們當老師的就得主動為學生打算。”高雪芬嚴謹。“內什麼……”實驗B班班主任默默插入,“要不……你倆都各讓一步,妥協一下,把安問放我這兒,你們看啊,我B班,剛好在A班和十五班中間,對吧,咱仨教室挨着的啊,這樣安問既可以去找任延玩,哎,又能接收到A班的氛圍熏陶……”左右手掌啪地交疊一拍:“一舉兩得嘛!”高雪芬&錢一番:“滾。”全辦公室都笑起來,老邢也是騎虎難下,心裏恨自己嘴快,面上卻老神在在,反覆摸着發量本已露怯的顱頂:“這樣吧,我看我們還是問問家長的意思?向前你說呢?高二理科組,你是領導嘛,表個態。”現在壓力給到了孫向前這邊。孫向前是英語老師,同時帶了AB班和十五班,他倒是挺喜歡任延的,因為任延是英語課代表,高一還代表學校參加了個國家級的英語演講賽,至於安問的英語有多爛,他監考過程里就發現了。“要是他本人和家長都還是想去十五班,那也行,一來十五班英語是我帶的,二來任延可以幫他補補英文,第三啊,我是覺得,先試半學期,看看他成績是升還是降,還是穩,之後再做打算。”主意已定,就由孫向前親自去跟安問家長溝通。安問自己沒太關心成績,考完試的第二天,他就自己一個人去了市中心。福利院所在的鄉下小鎮物資匱乏,在院裏長大的小朋友,就連過年吃的水果硬糖都是山寨的,安問回到大城市以後,院長奶奶偷偷拜託他如果方便的話,可以給小朋友寄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過來,多拍照多寫信,整個福利院的小朋友都想要看看他在外面玩了什麼吃了什麼呢。鄭伯確實帶他吃了很多好吃的,但是那些高樓大廈與昂貴的料理,並不是能讓小朋友感到開心的東西。安問決定趁開學前的最後幾天空閑,自己去找一找。他有想過是不是剛好約上任延一起,但是任延應當很忙,而且對這些東西都司空見慣了,多半會覺得無聊。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兩點,安問一步未歇,兢兢業業的像個城市掃描儀。「奶奶,商場裏面也有水族館,裏面有鯨鯊。」「商場的中庭像遊樂場,有彈床和旋轉木馬,還有海洋球。」「這個鳥結糖很好吃,裏面有玫瑰花和花生。」「這個是缽缽糕,看着漂亮,但是我嘗過了,不好吃。」「這裏是碼頭,可以坐船逛西江。」「這個電視塔有六百米高,我下次再上去拍給你們看。」手機那頭,院長奶奶戴着老花鏡眯眯笑着。看着安問發過來的照片:「我們問問比做功課還一絲不苟。」任延剛跟朋友吃完飯出來,就看到安問坐在下沉廣場的環形階梯上歇腳,旁邊放着瓶快見底的礦泉水。兩點多,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整個廣場都門可羅雀,也就只有他傻乎乎的不怕曬,可能是以為那些遮陽篷下不消費不給坐。腳步忠實地往那邊挪了一下。“看什麼呢?”朋友問,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朋友個子高挑穿着火辣,黑色露肩包臀短裙,下面蹬一雙奶白色長靴,並不嫌熱,是現在很流行的甜酷打扮。她自己已經很亮眼了,但是注意到任延的眼神,心裏還是泛起一起警覺,目光在行人寂寥的廣場上逡巡着比她更漂亮的可疑人物。可是沒有啊,目之所及,沒有人比她更亮眼。任延收回目光,連同腳步一併止住:“沒什麼。”安問應該是跟朋友或者家裏人一起,他貿然過去很唐突,而且萬一真是安養真陪着,那他就被動掉馬了。“我剛剛跟你說的,你聽進去了嗎?”任延回過神,“聽了。”朋友抻着挎包的銀色鏈條:“那你答不答應我。”“暫時沒興趣談戀愛。”要去到地面打車就得橫穿過廣場再上扶梯,太陽熱烈,任延紳士地為她撐開遮陽傘,但與她保持着一拳的距離。“是沒興趣談戀愛,還是不喜歡我?”朋友依依不饒。任延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看着她不說話,眉眼中倒沒有不耐煩,但目光確實很無奈。如此幾秒后,在他英俊深邃的注視中,朋友漸漸泄氣。“我知道了。”她撇了下嘴,臉色一沉,到底掛不住,看着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我明天回加州,謝謝你今天出來給我餞行。”她勉強說完這句話,為彼此保留了最後的體面。任延先給安問發了條微信,問他在哪裏,之後才點開打車軟件,為朋友叫了輛車。“你那天朋友圈的晚安……”朋友仍然不死心,試探着。“說給別人的。”任延這次終於無情地說。“去死。”

任延笑了一聲:“真的。”很快有司機接單,就在街對面,已經打起了雙閃。任延撥出電話,讓司機調頭。掛斷電話后,安問也剛好回了信息。小問號:「迷路了。」任延蹙了下眉:「怎麼迷路?」但安問卻沒再回了。車子在紅綠燈口堵着,因為剛剛才表白失敗,朋友一時之間也沒有再說話,只是不尷不尬地與任延並肩站着。輕咬唇,偷偷用餘光瞥任延。“我說……”朋友鼓起勇氣,若無其事地開玩笑:“是不是我今天賭錯了啊,其實你喜歡乖的。”早知道穿那個乖乖的裙子出來了。任延全副心思都在等安問回微信,聽到問題,連一秒鐘的思考都沒有,便非常自然地“嗯”了一聲。想了想不放心,他還是決定給安問打一個電話。語音里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原來是手機沒電了么?網約車終於穿過車流緩緩停靠,朋友先行,拉開車門后卻不見任延跟過來。回過頭去,卻看到任延臉色一變,似乎是想到什麼緊急要緊的事情。“怎麼了?哎——”任延沒理她,轉過身便往扶梯口沖,等不及履帶的緩慢速度,他三步並作兩步跳了下去。偌大的下沉廣場行人寥寥,剛才坐着安問的階梯此刻已經空無一人。任延喘着氣很快地環顧了一眼,沒有安問的身影。他手機沒電了,要麼是找人藉手機打電話——不對,他打不了電話,要麼是拜託人幫他借充電寶。廣場的所有通道都連向不同的商場,裏面是數不盡的店鋪與人流,任延並不知道安問會往哪個通道走,只能先從沿廣場的那些咖啡店找起。跑到第五家店時,終於從通往商場的玻璃門中,看到了安問的身影。為什麼只是不會講話而已,別人就以為他是騙子呢?安問想不明白,他只是想借一個手機給鄭伯發條短訊而已,但是如論如何比劃手語,別人都以為他是來募捐騙錢的,都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說“沒有沒有!”,難得有一個女孩子想借他,最終也被她男朋友拉走了。他後來半打手語半比劃地,終於在咖啡廳前台找到了一支筆,在方形的餐巾上寫下一行字:「請問可以幫我借一個充電寶嗎?我開機了就轉賬給你。」舉着這樣的餐巾到處詢問別人,得到的反應也並沒有好到哪兒去,大部份人都會擺擺手表示自己在趕路,沒時間等他充上電。記不清是被拒絕第幾次的時候,安問垂下手,寫着字的紙巾在掌心攥成一團。嗯,不能怪別人,不會說話的人確實很奇怪,而且又是藉手機這樣敏感的事。別人可能還怕他拿起充電寶就跑呢,那可要99塊錢!他擰開礦泉水瓶,將最後一口水喝完,心情很平靜。透明塑料瓶在垃圾桶里發出砰的一聲,回過頭的瞬間,被一隻手用力拉向一旁。任延氣喘吁吁,額上佈滿薄汗,鬢角濕透。“你?”安問比手語。“你瞎跑什麼?”任延怒氣沖沖。手心一空,是那張紙被任延不問自取抽走了。看清了那行字后,任延靜了靜,“不用問了,我借你。”安問張了張唇,似乎是一個“哎”的口型,想要制止,但沒成功,那張救命的紙巾被任延隨便揉了揉后便果斷扔進了垃圾桶。安問:“……”鼓起一側臉,不太高興地問:“關你什麼事。你怎麼又回來了?”任延看懂了,因為他已經上了好幾天的線上手語培訓課,會做基礎的理解和溝通。他怔住,意外:“你看到我了?”安問反問:“你能看懂我講話?”目光中簡直充滿了不可思議。發什麼了什麼?他怎麼忽然會手語了?但任延的那三腳貓功夫也就僅限於此了,他攥着安問的手腕,不由分說就往另一邊走。手心很熱,幾乎是燙的,安問被他攥得那麼緊,跟着他穿過人流,跌跌撞撞,眼前只有任延高大的背影。咖啡廳的門不住晃悠,倒映出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任延讓他先坐,然後去前台點了兩杯冷飲,繼而掃碼借出一台充電寶。安問看到充電寶的眼神比看到他本人要亮得多,任延心裏莫名不爽。搞什麼?他的出現還比不上一充電寶?開機需要些時間,安問比着手語閑聊,發現任延又看不懂了,便拿起筆,抽出桌上的紙巾,一筆一畫寫:“你不是跟你女朋友在一起嗎?”“不是女朋友,好朋友。”任延冷靜地糾正。“噢。”安問在紙上寫了個“噢”字。任延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到我怎麼不打招呼?”手機屏幕亮了,顯示開機畫面,安問輸入屏保密碼,任延覺得那六個數字很眼熟。為什麼……好像是他的生日?安問渾然不覺自己的小秘密已被當事人當場抓獲,熟練地點開備忘錄打字:“跟你又不熟,為什麼要打招呼。”任延哽住。“而且你也看到我了,你也沒跟我打招呼。”安問臉上小神氣,似乎揪住了對方的尾巴,扳回了一局。“跟你又不熟。”任延回敬他。

安問打下一個“哼”字。咖啡廳冷氣很足,但任延仍不滿意,揪着領口透風。服務生送上飲料,他給安問點的是招牌的什麼東西,盛在玻璃杯里很漂亮,點綴着檸檬和薄荷葉,自己的就是滿冰咸檸七。安問看着任延一口氣灌完半杯,問他:“為什麼跑得這麼急?”任延還能怎麼說:“閑的。”安問打“謝謝”,任延說不用謝,忽然起了壞心,逗他:“笑一個。”安問拍拍桌子表示抗議,神情憤怒。他不知道,他看着就像只憤怒的小海豹。故而雖然安問並沒有遂他的心意笑一個,但任延還是笑出了聲。話題到這兒似乎就沒得聊了。安問不想跟這個奇怪的人多聊一秒,點開微信找任延。任延又把他的秘密看了個一清二楚。他把任延(哥哥)的對話框置頂了。“你笑什麼?”安問機敏地捕捉到對方的笑意。任延勾了勾唇,勉力將唇角壓平:“沒什麼。”與任延的對話框還是原來的樣子。安問沒回他之後,他也沒理自己了。雖然知道他沒有義務,但看到任延似乎不太關心自己,心裏還是免不了有些許難過。他慢吞吞地打字,裝作若無其事的語氣:「哈哈,沒關係,我找到路了。」找到了個屁。任延對自己亮起來的手機屏幕無動於衷,看上去也並不沒有興趣看看是誰給他發了微信,徑直問安問:“你一個人?”安問頭未抬,只是輕輕點點頭。“是不是迷路了?要去哪裏?”安問抬起眼,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懵懂,他怎麼什麼都剛好能幫上忙?他以前沒用過iPhone這麼高檔昂貴的手機,都是用的山寨機,不知道如此貴的東西電量竟能如此拉垮,一路上給院長奶奶拍照錄像忘乎所以,等反應過來時就只剩百分之十了。在下沉廣場休息時,他就在默記地鐵路線和站名,只是還沒來得及記清楚,屏幕就滅了。安問躊躇着。任延一錘定音:“我送你回去。”見他起身,安問指指充電寶,意思是還沒充夠20%呢。任延將他的手機和充電寶一併抄起:“不用還了,就當送你。”哇,99塊錢!“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的。”安問點開打車軟件。但他顯然沒用過,蹦出來的頁面竟然是新用戶註冊。他窘了一下,嗯……因為打車總要跟司機確認目的地,他嫌煩,所以寧願坐地鐵。“要不然,我陪你坐地鐵回去?”安問茫然地“啊”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他這麼閑的么?“你不是想認路嗎?坐一次就會了。”任延雖然是個學渣,但行動力果斷利落,他牽住安問的手腕,調轉方向往地鐵口走。安問輕輕掙扎着,想要將手抽出。任延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眼他握着對方的樣子,……嗯,確實有點不成體統。他咳了一聲,但沒鬆手:“別誤會,因為這個站人很多,你又不能出聲,我怕你丟了我都不知道。”他說得好有道理,安問被說服了,心裏的不自在如一片灰塵輕輕地回落,最終變得悄無聲息。而且任延也沒有騙人,這個站的人流量真的很恐怖,上車需要排隊。兩人一連等了三趟,才勉強擠了上去。坐是別想坐了,任延護着他往的另一側車門處擠,硬生生用身體為他格擋出一片清凈的三角形。安問靠着透明的擋板,看到任延抬起手,很輕鬆地直接握住了吊環的橫杆。他有多高呢?不知道任延哥哥有沒有他高。車身啟動,提速很快,安問被慣性晃了一下,被任延輕輕扶住:“站好。”他低聲說。兩人挨得這麼近,在車廂的冷氣中,安問聞到了任延身上的味道。是少年輕微的汗味和不知名的香水尾調。炙熱又清冷。左右無事可做,又沒法聊天,發了一會兒呆后,安問拿出手機玩小遊戲,地鐵網絡不好,等開局就半天。任延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楚。清了清嗓子,他略俯身低頭,用只有安問聽得到的音量教他:“你是要去思源路對么?思源路在十四號線望港站,你只要記住這個,迷路了就找能換乘十四號線——”安問愕住,很快地抬起眼,盯着任延。“你怎麼知道我要去思源路?”任延看着這行字,面無表情的鎮定之中,他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兩秒。……直接攤牌?總覺得攤牌后就會被安問拉黑。但如果不攤牌的話,都問到這個地步了,還繼續隱瞞,那就是刻意欺騙罪加一等。兩相權衡取其輕,任延嘴唇動了動,看向安問的目光變得柔和而無奈。“因為我……”他打算如實交代。不想安問卻已經自顧自找到了答案:“噢,你看過我身份證。”任延:“……”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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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危險性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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