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病人
那黑影悄悄摸進對面的屋子裏,確定屋裏的人已經陷入了沉睡,又折回門外,沖外面打了個手勢。不一會兒就有人摸黑跟着走進屋子。頭一個進來的從懷裏取出火摺子想要點上桌上的油燈,另一個大驚,劈手將其奪過,呵斥道:“你幹什麼?”頭一個訕訕道:“放心吧,他們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把其他屋裏的人引來怎麼辦?”“我在今晚的菜湯里下了葯,親眼看着他們喝下去的。”另外那個冷笑一聲:“你的迷藥要真這麼管用,昨晚怎麼沒起效果?”一聽他提到昨晚,頭一個氣弱道:“昨晚、昨晚是個意外。”“哼,少廢話,等下了山我再跟你算賬。”那人陰惻惻地說了一句,又將一個東西扔到對方懷裏,催促道,“抓緊時間動手,等他們醒了,你我都活不了。”那人下意識伸手接住黑暗中對面拋過來的物什,低頭一看才發現是把匕首。“這……”“下不了手?”“怎麼會呢?”捧着匕首的人乾笑兩聲,“只是我看也不是非得將人殺了,等明早下山……”另外一人冷笑一聲:“你可別忘了你來這兒的目的,事到如今,早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等南宮易文這群人反應過來,你我還有活路?”“可隔壁屋子裏的那群人……”“等南宮家這幾個麻煩死了,其他人一塊殺了還不容易?少啰嗦,還不動手!”手持匕首的小個子沉默片刻,吞咽下一口口水,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他顫巍巍地摸黑朝着床鋪走去。大通鋪的被子底下埋頭躺着三個人,黑暗中雪白的鋒刃出鞘,握着刀的手腕還有點發抖,身後一雙眼睛沉沉地盯着那點寒光,緊接着就見他眼睛一閉,一狠心就朝着被子下頭扎了下去。被子下頭一聲悶哼,沒來得及掙扎就沒了聲響。一擊即中,握着匕首的黑影顯然有些興奮起來,只見他手腳並用爬上床炕,摸着被子第二次下手便沒了猶豫,手起刀落,沒幾下匕首上就見了紅。等三刀刺完,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眼裏都像染了血。“成了,成了……”他有些失神地癱坐在床上喃喃自語。“沒出息的東西。”身後的人哼笑一聲,走上前來。他伸手要去掀那床鋪,剛走到炕邊,就感覺眼前一黑,炕上迅速躥起一道人影,猛地將被子掀開朝他頭上扔了過來。與此同時,又有一道長劍從旁刺來,黑影大驚,慌忙後退,好在他一早留了些心眼,竟也有所防備,被子撲上來的那一瞬間,他手如鷹爪一把抓住那被子,凌空擋住了這猝不及防的一劍。長劍勢如破竹,瞬間劃破了被褥,正在這時,早埋伏在房樑上的人影一躍而下,幾乎一息之間,一劍就已刺透黑影肩背,潛入者受了重傷,剛伸手捂住傷口,一把長劍就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屋裏又安靜下來,只聽“呲”的一聲,有微弱的火光在屋中亮起,火摺子點亮了蠟燭,不大寬敞的屋子霎時間明亮起來。不大的屋子這會兒擠了五個人,紀城跪坐在炕上,腰間一柄出鞘的長劍,正警惕地盯着屋子正中央的人,隗和通則早已在他起身掀翻了被子的那一刻,就滾到一旁躲了起來。這屋子裏另一個叫南宮仰用長劍架住脖子的,正是跟在隗和通身旁的那個得了癆病的老人,不過就憑他方才那幾個避退的步法,足以見他身形靈活,絕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這般老態。“陰陽化骨掌——”南宮易文持劍站在屋子中央,冷冷看着對方,“你是焦冼?”對方捂着傷口並未作答,他這會兒也意識到自己是叫人背後捅了刀子,於是目光狠辣地盯着角落裏的隗和通,陰鷙道:“你跟他們裏應外合——”隗和通打了個寒顫,恨不能將身子縮成一團,畏畏縮縮不敢看他。焦冼怒極反笑:“虧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狗東西能想出這種主意,他們知道你幹了什麼?”南宮易文問道:“你上山是為了封鳴?你找他是為了什麼?”焦冼冷笑一聲:“我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拜他所賜,你說我找他要幹什麼?”南宮仰聞言嫌惡地皺了下眉頭,他原先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如今才知道他就是幾年前江湖上惡名遠揚的陰陽手焦冼。聽說此人練了一身邪功,專抓年輕女子回來每月放血給自己養氣,也是臭名昭著的惡人。只是不知何故,後來此人忽然間銷聲匿跡,人人都以為他死了,沒想到竟是成了這副模樣,也難怪這麼幾天一行人同行,竟沒人認出他來。他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既然與封鳴有關,可見惡人還需惡人磨。
南宮仰一面覺得封鳴這魔頭還算幹了件好事,一面追問道:“你說你找封鳴,這麼說來他果然來了這裏?”焦冼聽見這話,目光微動:“看樣子你們果真什麼都不知道……”他又看了眼蜷縮在角落裏的隗和通,同南宮易文道:“老夫與你們南宮家無冤無仇,今日想對你們動手,也是看出這姓隗的心懷鬼胎,想試他一試罷了。你們把這姓隗的交給我,我可以告訴你們封鳴的下落。”“二莊主切不可聽信他的話,此人作惡多端,我受他脅迫掩護他上山,幸虧遇見諸位才得以脫身。”聽見這話,角落裏的隗和通慌急地大叫起來,痛哭流涕道,“我昨晚悄悄將紙條給紀大俠,夜裏溜出山洞,結果焦冼這廝起了疑心跟出來,我這滿身的傷就是叫他打的,這回我要是再落到他手裏,決計不能留下性命,各位大俠一定要救救小的!”南宮易文還沒作聲,焦冼先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昨晚悄悄在火堆里下了迷藥別有所圖。”他見說不動南宮易文,於是又轉頭看向紀城:“紀瑛是你妹妹?”聽見紀瑛這個名字,其他幾人神情一變。焦冼曖昧道:“你們來找封鳴莫不是為了她?南宮易文有私心,你是她哥哥,不能親眼看着她死在外面吧?”南宮仰聽出他話里的挑撥離間,最先不忿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他說完見紀城擰着眉頭好似當真有了幾分遲疑,焦急道:“紀大哥,你該不是真信了他的鬼話!”他到底年輕,心中着急手上便有了破綻,叫身旁的人便有了可乘之機。焦冼見狀一掌直擊對方胸口。南宮易文忙上前阻擋,但還是晚了一步,南宮仰受他一掌,踉蹌退開幾步,倒在一旁吐出一口血來。好在焦冼如今早已不是當年的陰陽化骨掌,一掌下去也不過一半功力,還不至於不叫人丟了性命。紀城搶身上前扶住南宮仰,那一頭南宮易文已經與焦冼交上了手。焦冼有傷在身自知不是南宮易文的對手,因此並不戀戰。幾招下來,轉身就要破窗而逃。南宮易文如何會給他這個機會,正要一劍追去,危機時刻,焦冼突然伸手勾住角落裏隗和通的衣領將人擋在自己胸前。隗和通失聲驚呼,南宮易文急急收回劍尖。焦冼眼中亮光一閃,一抹得意之色流轉而過,正要拉着身前的人奪窗而逃,卻忽然身形一頓,重重摔落在了地上。其他幾人還未反應過來,忙定睛一看,才發現剛才隗和通被他拉起時,驚慌中撿起了手邊的那把匕首,趁他不曾防備之時,掙扎間竟將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焦冼從未將隗和通放在眼裏,因此這種時候也只全心警惕着南宮易文他們,沒想到結果竟陰溝裏翻船折在隗和通手上。屋內其他幾人只見他不可思議地低頭看了眼沒入胸口的匕首,嘴角溢出血沫,雙目赤紅,牙關咬緊,隨即面容猙獰地抬起頭,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力氣,忽然間暴起朝着隗和通撲來。他勾手一掌直衝隗和通天靈蓋上打去。隗和通大駭,因為事發突然其餘幾人要想上前阻擋已經來不及了。眼見着那黑衣身影背朝他們往前縱身一撲,正要血濺三尺的關頭,只聽隗和通一聲尖叫,已撲至他面前的焦冼身形在半空中凝滯半刻,隨即僵直着身子轟然倒地。只聽“嘭”的一聲,屍體如山傾頹,露出了雙手抱頭縮在角落裏的矮小男子。隗和通全然像是已經叫方才那一幕嚇傻了,坐在原地半天動彈不得。而倒在地上已咽了氣的人死前目眥欲裂,那雙眼睛死死盯着半空沒有合攏,大約到死也沒想到,自己最後竟是死在這樣一個無名鼠輩的手中。隔壁已然是要將屋頂掀翻了,一牆之隔的另一間屋子裏卻仍是悄無聲息。這小小的山神廟,隔着薄薄一堵牆,靠牆睡着的男子翻了個身。隔壁這動靜就是今晚真有人用了迷藥,只怕也要從睡夢中被鬧醒。他看了眼睡在屋子另一頭的主僕二人,從入夜合衣躺下之後,那位衛郎君便始終保持着一副仰面平躺的睡姿,一動都沒動過。倒是他身旁名叫都縉的少年郎,顯然就沒有這樣的好定力。柳又伶瞧着那小山包似的被子下躺着的人動了一動,似乎想將壓麻的腳伸直了,又聽隔壁傳來“嘭”的一聲,被子下的人動作一僵,剛伸出去的腳便又默默收了回去。他在心裏嗤笑一聲,沒一會兒,聽隔壁又沒了動靜。沒多久,屋外傳來敲門聲,起先只是試探着“篤篤”叩了兩聲,屋裏沒有回應。過了片刻,外頭的人又遲疑着敲了敲門。窗邊蟲鳴聲漸長,透過窗戶清晰可聞,裏頭的人好似真的睡死了過去。柳又伶忽然生出些捉弄的興味,就在屋外的敲門人正要準備掉頭離開時,他忽然捂唇發出了幾聲悶咳。屋外的腳步聲瞬間一頓,過了片刻,有人在門外試探着問道:“衛公子可還醒着?”平躺在床上的男子終於無奈地睜開了眼睛,他望着頭頂老舊的木板躺着沒動,柳又伶在心裏默默替他數了三個數,三個數后,衛嘉玉到底還是披了件外袍起身,替外頭的人打開了房門。南宮易文站在門外,略帶歉意地看着明顯已經睡下的男子:“衛郎君可否幫我個忙……”他身後房門大開,不必走近就能聞見裏面掩不住的血腥氣味。一刻鐘后,寺中敲門聲又起。“篤篤篤——”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沒多久,房門便從屋裏打開。聞玉站在門后,見到屋外提着燈籠的白衣男子,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一問他半夜敲門的來意,就注意到了他身後站着的少年。都縉肩上扛着一捆被子,被子裏頭不知卷着什麼,看上去很是有些分量。她一雙眼睛往被子下瞅,緊接着便瞧見了被角下露出的一點鞋面。聞玉神色一凜,有一會兒沒說話。正當衛嘉玉準備開口解釋兩句,聽她挑眉冷不丁說道:“你有句話說得不錯,夜裏果真該鎖緊門窗,免得麻煩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