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章節1-5
傍晚時分,首都星的一處私人別墅里,餐桌兩端各坐了一個女孩兒。
“別裝了,周圍又沒別的人,你扮柔弱給誰看呢?”黎雨柔嘴角掛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吐出的字眼也跟刀子似的刮人。
“哦…我忘了,你現在已經不姓黎了,黎家原本就不是你的家,既然身份已經換回來了,但凡你還有點自尊心,就應該主動離開…”
黎雨柔叭叭叭說的口乾舌燥,對面坐着的人硬是沒有半點反應。
黎落低垂着腦袋,半邊臉隱在陰影里一動不動,獃獃的像是在走神。
也許是對方的嗓音過於尖銳,黎落的意識漸漸回籠。她抬起了長睫,輕而緩地眨了下眼。
太不對勁了。
剛才大腦就像短路了一樣,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大片零碎的記憶隨着黑暗涌動而來。
像一場褪了色的電影,每播放一個碎片畫面,都會產生一片片黑白相間的雪花,伴隨着絲絲拉拉的雜音。
消化了一會兒,黎落勉強接受了現在的情況。她穿到了一個由小說衍生而成的世界,很時髦地趕上了一本星際文。
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看上去正處於暴走邊緣的女性,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了。
先不論顏值,咱就是說這姐妹幾天沒洗頭了?梳上去的大背頭油亮亮的,都夠炒盤菜了。
果然,人類的審美已經進化到了她無法理解的地步了。
黎落轉了下眼珠,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周圍。
不愧是星際世界,餐廳搞得不像個吃飯的地方,冰冷冷的沒半點暖融的煙火氣,像一個巨大的鐵皮箱子。
牆上交錯着明亮的光條,不知道是用來照明的,還是消毒的,打出來的淡藍色光暈襯的黎雨柔那張臉,怎麼看都有點猙獰。
偏偏她正講着擠兌自己的話,這一幕突然生出一種荒誕感,就好像世界背景套了個星際的殼子,芯子裏卻還是女主女配打臉撕逼搶男人的狗血劇情。
故事並不複雜,兩個孩子在首都星際醫院被調了包,後來查出了真相,蓄意人為。
假千金的父親是富豪家裏的一個懸浮車司機,得了絕症。臨死前,作為一個推動劇情的小反派,他萌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
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他將唯一的女兒送上了枝頭享受榮華富貴,而真千金卻顛沛流離。
紙包不住火,兩個孩子成年後,換女的事東窗事發。
毫不意外,真千金強勢歸來,憑藉著主角光環一次次打臉冒牌貨,逼得假千金凄涼死去。
而炮灰女配的作用,自然是給人家當了一塊堅實有力的墊腳石,順便促進一下男女主的粉紅泡泡。
好巧不巧,黎落悲催地穿成了這個被主角搓圓捏扁的女炮灰…
哎——
她暗嘆了口氣,抿了口面前放着的營養液。藍汪汪的液體,嘗起來沒滋沒味,怎麼看都有點像農藥。
要不…把男主給翹過來?
努力搞事業,逆風翻盤,挺直腰板和眼前的真千金大撕特撕一回?這個念頭迅速點燃了心底的小火苗。
她深知自己素來是個有上進心的人,於是暗暗下了決心,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平養老吧。
“喂,我和你講話呢,你到底聽沒聽見啊?!”黎雨柔不耐煩,音量不自覺拔高了。
剛要發作,卻在瞥見另一個方向後,她臉上的敵意盡數收斂,重新掛回了一抹溫溫柔柔的笑,變臉快的和翻書似的。
果然,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噠噠噠的高跟鞋聲。隔得老遠,一個身穿華服的美婦人向她們小跑過來。
黎母四十多歲卻保養得宜,曼妙的身材包裹在了銀白色的金屬軟甲里,仔細看還是能看見眼周的幾條細紋。
一上來她就把黎落扯進了懷裏,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後腦勺,哽咽中帶了絲小小的埋怨。
“你這孩子,怎麼敢一聲不吭就離家出走?知不知道把爸媽都急死了…”
黎落一怔。冰冷的金屬隔絕了觸碰,卻不妨礙她感受到黎母的善意。
費了好大勁,黎母勉強平復了自己的情緒,鬆開了懷裏的人,卻還是說不出的難受。
怎麼會不痛心啊?
她家小落可是她如珍如寶捧在掌心二十年啊,突然有人告訴她,是別人家的孩子,真是活生生割她的心頭肉啊!
黎母強壓下心裏的酸楚,不想在兩個女兒面前失態,勉強笑了笑:“小落,把你的光腦打開吧。”
說完,見黎落懵懂的樣子異常乖巧,黎母又是鼻頭一酸。主動拉過了女兒的手腕,輕觸了一下她腕間的紋路。
空中驟然彈跳出了一個銀白色的光幕,黎母一頓操作,嘴裏念念有詞地囑咐着:
“那邊的星球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媽給你賬上劃過去了兩個億的星幣,十部機甲,以備不時之需,還有營養液,和你喜歡的小零嘴兒…”
黎落呆了呆,眼淚瞬間就飆了下來。
兩個億?!
作為現代社畜鹹魚,有生之年能在賬戶里見到如此玄幻的數字,嚇的她差點當場唱一首忐忑。
黎母見女兒哭的梨花帶雨,顯然也很捨不得她,聲音忍不住放得更軟了:
“到了那邊別捨不得吃喝,錢花沒了就給爸媽打視頻…嗚嗚嗚…你這一走,咱娘倆再見面也不知猴年馬月了,小落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對上美婦真摯不舍的目光,黎落心裏一動,微微用力回握了下對方的手,頓了頓,小聲喃喃:“阿姨,您也要保重。”
黎母一怔,眼眶又紅了:“你叫我什麼?”
黎落慘白着小臉,不再去觸碰黎母殷切的眼神,醞釀了幾秒,聲音忽然也帶了絲哽咽:“姐姐說的對,我已經不再姓黎了,不敢…不該再那麼稱呼您了…”
旁邊的黎雨柔一僵,不敢相信黎落居然幼稚地向長輩告狀,她平時的驕傲自尊哪去了?!
黎母徹底綳不住了,又把黎落摟進懷裏:“怎麼就不該了?你永遠是媽媽的女兒,無論在哪裏,爸媽都是你堅強的後盾。”
沒有血緣又怎麼樣?
難道這二十年的感情是假的?
如今她的心肝肉要飛去一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黎母一想到女兒有可能遇見的種種,心裏就堵得慌。
要不是聯邦法律規定,沒得到血親的允許,居民們不得常駐其它星球,打死黎母都不會放女兒走。
黎雨柔眼巴巴看着這邊母女情深,袖子裏的指甲都快摳進肉里了。她悄悄吸了一口氣,上前自然地挽住了黎母的手臂,柔柔地笑了笑。
“媽您別難過了,您一哭,小落心裏更不舒服了。”
黎雨柔神情一片坦蕩,沒有半分心虛,全然不像是會在背後擠兌妹妹的人。
嘖,演技不錯嘛,女主就是女主啊。
黎落為她默默比了個中指。
“雨柔說的對,咱娘仨好好吃頓飯,都不許再哭了。”
果然,黎母並沒放在心上,同時也注意到了黎雨柔眼底閃過的一絲脆弱和孺慕,一顆心忍不住跟着揪了下。
距離真假千金的消息才過了一個月,她對待黎雨柔這個女兒,還沒辦法像對黎落一樣自然熱絡。
說不憐惜她是假的,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卻在外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可不知怎麼,黎雨柔如此自然地喊自己媽媽,黎母心裏卻是欣慰又複雜。
黎母一手牽一個在餐桌旁落座,想着不偏不倚,目光卻控制不住地落在了黎落臉上。
兩小時后,她的小落就要被傳送到另一個星球了。
飯桌上安安靜靜,所謂的大餐,其實就是各種顏色的瓶瓶罐罐,紅的藍的綠的擺一大堆。
喝這麼多,一會兒上了飛船不得總跑廁所啊?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的,這都穿梭星際了,代步工具怎麼也得是大片里的飛船吧?
黎落打了個飽嗝,還別說,營養液還挺有飽腹感的。想必這個世界沒有肥宅,畢竟這麼健康又頂餓的代餐都研究出來了。
飯後,她憑藉腦海的記憶回了趟自己的房間,掛門落鎖,慢悠悠地按開了光腦。幾乎不用怎麼琢磨,就調出了這個身體親生父親的照片。
碩大的臉龐驟然放大了好幾倍,把黎落嚇了一跳,怪不得電影演員都選臉小的,臉大的確實不上鏡。
想了想,她折了三根插在花瓶里當裝飾的金屬花枝,擺出了一副哭喪臉,朝着逝者拜了拜。
“老爺子啊,這個殺父之仇報起來難度確實有點大,今日我就與您斷絕關係,您老在地之靈另請高明吧。”
命只有一條,但要命的事可不止一件。
她一個現代人初來乍到,還是遠離主角團的風暴中心,找個地方苟着發家致富比較靠譜。
十分有儀式感地念叨了幾句,黎落找了團毛巾搓成了碗米飯,又將那三根花枝插在了上面,單方面跟這位反派斷絕了血緣關係。
神神叨叨忙完這幾下,樓下已經在催了。黎落拉着行李箱下去后,草坪上停放着一艘宇宙飛船。
圓潤,高級,通體黝黑,像個頂着巨大傘帽的蘑菇。
黎落眼角一抽,要不殺了她給這個飛船的設計師助助興?
但凡有點節操,也不至於這麼放飛自我吧。
良久,與黎母依依惜別完,又同黎雨柔進行了一番眼神大戰,黎落終於登上了這艘蘑菇號。
和想像中的一樣,冷白色的客艙空無一人,這種非作戰的載具採用了全智能駕駛系統,人力早就被淘汰了。
艙門關閉,幾乎沒有任何的緩衝,光幕窗外的景象就變成了數不清的流光,狂雨般劃破天際。
控制面板顯示了行駛的路線,坐標,以及距離。黎落注意到了那串數字后的單位:光年。
光在真空中直線傳播一年的距離,並不是時間單位,知識就像內褲,看不見但很重要啊…
艙內氧氣充足,不需要佩戴面罩或呼吸器。
黎落解開了安全帶,沒有因失重而懸浮在半空,穩穩噹噹陷在柔軟的皮椅里,攤成了一塊肉餅。
在她原本的世界,黎落屬於掉進人海就會被淹沒的類型。
高中時期,別人不分晝夜地卷,她隨大流考了個三本。好專業分不夠,最後被調劑到了不太好就業的農學系。
就這,她爸媽還歡天喜地大擺宴席,逢人就誇他們家祖輩三代,好不容易出了這麼個大學生。
上了大學,每門學科只能勉強考過了及格線,詭異的是,她居然每次都能爬上院系紅榜第一。
為此,黎落還心虛了一陣,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檢討,想了半天,大概別人都太傻了。
後來才得知,他們專業太冷門,一共就五個娃,另外四個還休學不上了。
混了四年終於畢業了,她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工資不高,家裏給出了首付買了個四十平的小公寓。
平時沒事,她就宅在家裏刷刷短視頻,追追番,寂寞了就看看po,偶爾活動下修長靈活的手指。
同事們為了升職加薪擠破了頭,黎落卻到點打卡上下班,連裝都懶得裝。
因為這事領導沒少訓斥她,說她帶頭破壞優秀的企業加班文化,黎落懶得聽這老禿驢碎碎念,第二天就遞了辭呈,誰也別想阻止她躺平。
不是沒想過找個人生目標,黎落也下過決心要好好奮鬥,不然到頭來,除了美貌還真是一無所有。
打雞血一樣制定好了提升規劃,從晨讀,到健身,再到技能培訓班。晚上躺在床上時,一想起明天還有那麼多事沒做,又決定直接睡到後天了。
就是這麼一個脾氣比胸大,對生活沒什麼信念感的鹹魚,居然跨越了短暫的永恆,亦或是永恆的短暫,到達了常人無法企及的星際世界。
透過光幕窗,黎落凝望着浩瀚無垠的宇宙,長長出了口氣。
說不害怕是假的,然而怕着怕着就有點累了。
每天用來思考的腦細胞有限,用一個少一個,還是給明天的自己留一點提升空間吧。
她斯斯文文打了個哈欠,周圍的一切寂靜無聲,只有偶爾滴滴答答的電子音。
考慮到搭乘的客人種族不同,甚至屬於不同物種,控制面板上沒有冗長繁複的星際文字,而是一種任何生物一看就懂的導圖。
像是一條銀白色的緞帶,周邊點綴着數不清的星球,熠熠生輝。
黎落隨便點進去一個,就能看見對應星球的詳細資料。不同星球的地貌氣候,自然資源,文明程度都迥然不同。
毫不意外,那些氣候宜人,高度文明,居住舒適度高的星球,公民納稅的比例要遠高於標準線。
就好比同樣是房子,大城市的房價就是比農村貴,普通人奮鬥一輩子也買不上一個廁所的那種貴。
也不知卡上的兩個億夠花多久。
應該夠買一塊地,然後安安靜靜做個美少女吧?
正思忖着,冰冷的機械音從大喇叭傳了出來:“飛船即將到達目標星球——安格雷斯諾星,請旅客們帶好隨身物品,歡迎下次乘坐蘑菇號。”
還真是蘑菇號……
黎落一抬眼,就發現那顆星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逼近。
外表擁有着水墨畫一樣的顏色,安靜自轉着,像是被孤立在了宇宙的邊緣。
安格雷斯諾星,一顆喜怒無常的星球。
常年處在風暴和乾旱、極寒、洪澇等混亂之中,保留了較為原始的生態環境,住着一群基因更為古老的土著。
有點難搞啊……
下降的過程比預想的還要難熬,飛船在穿過大氣層時,引起了劇烈地晃動,嗡鳴聲大到穿透了隔音的艙壁,刺的黎落耳膜一陣陣的疼。
厚重的烏雲一層又一層地壓了下來,碗口粗的閃電劈在了飛船的金屬外殼上,力道之大像是要撕開整個世界,將大地照的恍如白晝。
更誇張的是,海面上居然盤旋着龍捲風,卷攜着地表上的垃圾廢品,奔着一棟棟屋舍席捲而來,方向很明確,像是長了眼睛。
黎落哪裏見過這種陣仗,雖然之前有了點心理準備,卻也沒想到這裏的氣候會這麼駭人。
怎麼偏偏就解開了安全帶啊?!
悔得她腸子都青了。
此時她只能死死摳住安全扶手的邊緣,艙內又一陣劇烈晃動,急速的失重感擠壓着心臟的血管,難受的她眩暈想吐。
人在極度驚恐時會本能地尖叫緩解不安,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
砰——
滾滾塵土飛揚,終於回歸了平靜。
飛船落地,黎落眼皮一翻,徹底昏了過去。
意識再次回籠時,耳邊傳來了稀稀簌簌的響動,隱約夾雜着細細的哭聲。
“翠花你別哭了,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你可是我們全球的希望啊!到了那邊記得幫大家說幾句好話…”
“嗚嗚嗚…我不去!為什麼偏偏選中我啊?他那麼丑,嗚嗚我不要去上貢!王媽媽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好不好,我想回家…”
啪的一聲脆響,空氣凝固了一瞬。
王媽媽冷下了臉,徹底沒了耐心,指着被打倒在地的翠花厲聲呵斥。
“給你臉了是吧?能去服侍他老人家那是你的福氣,那是你說不去就不去的?”
說著,她攏了攏袖子,眼底劃過一絲不忍,卻又馬上隱去了。
她負責中轉這些“貢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越到這個時候,越容易再生事端。
“你們那些小心思最好給我收起來,路上要是誰敢逃跑,也得掂量一下後果。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了家人好好想想。”
周圍安安靜靜的,落針可聞,蜷縮在地上的幾個姑娘默默聽着,像已經死了一樣。
翠花很委屈,卻也不得不忍下。她今年才十五歲,未來的路還那麼長,卻好像在這一刻走到了盡頭。
近來山洪頻發,他們星球本來就土地貧瘠,種不出菠菜白菜等優質的綠葉菜,好不容易養了半天的土豆秧子,一場冰雹砸下來全毀了。
七月的艷陽天,卻下了好幾個時辰的雹子。
造孽啊!!!
每年為了平息星神的怒意,星民們都會貢上幾個貌美的姑娘,翠花躲過了去年,今年卻怎麼也逃不掉了。
據說星神掌管着星球上的風雨雷電,狂暴嗜殺,脾氣陰晴不定,容貌還醜陋的簡直沒眼看。
這麼多年了,送上去的人沒一個能活着回來。
桌上擺着四份紅薯餅,這年頭紅薯可是稀罕物,普通人家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被分到一兩個,如今卻大方地給她們吃。
吃飽了好上路唄。
命都快沒了,誰還有心思管五臟廟。
翠花心如死灰,怎麼也吃不下去,旁邊卻忽然伸過來一根白皙修長的手指,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翠花麻木地看過去,就對上黎落帶着笑意的眼,清冽冽的,像是在發光。
“你還吃嗎?”黎落禮貌地問詢,聲音也輕輕軟軟。
直到翠花搖頭,她才高高興興拿過那份紅薯餅,滿足地咬上了一大口。
軟糯的甜味緩緩在味蕾暈開,中和了胃裏的不適,真是好幾頓都沒吃上正經的食物了。
她旁若無人啃着,時不時哼上幾聲,引來了眾人的目光。
這姑娘心是真大,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吃的進去?
黎落一邊吃一邊暗暗打量四周,這顯然是個茅草屋,算上自己在內,席子上一共坐了四個女孩兒。
雖然早知道這顆星球的文明很遠古,可遠古到了古代,多少有點過分了。
當這個看起來像老鴇子的女人提及星神這個概念時,黎落心下瞭然。不愧是古人的腦迴路,能想到神明主宰氣候也並不奇怪。
正想着,守門的壯漢抬着四個木質浴桶進來,哐當一聲落地后,又轉身出去了。
屋裏沒了男人,王媽媽給每人發了塊搓澡用的岩石塊,催促着姑娘們下水。
“都把自己搓洗乾淨了啊,不得留下半點骯髒。”
憑藉多年的經驗,王媽媽對待反抗的女孩兒很有一手。
一旦發現有人偷奸耍滑,就按住對方的重點關節,既疼的人掙扎不得,又不會在她們身上留下印子,惹星神他老人家不悅。
水汽氤氳,前面幾個像怕水的雞仔被按進了水裏,嗆了好幾口水。
等王媽媽走到了最後,黎落正愜意地洗白白,小臉兒紅撲撲的,一點抵觸的情緒都沒有。
渾身的冷白皮緊緻的像凝脂,白到連胳膊肘都透着淡淡的粉,如瀑的烏髮散落在水面上,襯的她整張臉格外的小。
“嘖,還是個心大的。”王媽媽嘟囔了一聲,目光狠狠在黎落的胸口颳了下,真是心大胸也大。
星神今年享上艷福了。
希望這個不知從哪裏綁回來的小美人,能帶給大家短暫的平靜。
洗完了澡,幾人換上了統一的粗布麻衣,低眉順眼地走了出去。
外面暴風驟雨停了,大太陽一曬,水汽蒸發上來悶悶的。
當黎落看見停在面前的載具時,還是悄悄鬆了口氣。
不錯不錯,比她預想的好,雖說是祭神,但不用進豬籠。
一路上並不平坦,暴雨過後,地上的沙土泥濘異常,坑坑窪窪。
四個轎夫肩上扛着一頂紅轎子,踩着水坑蹣跚前行,連帶着坐在裏面的人也跟着打晃。
轎內的空間並不寬敞,隨着一陣陣顛簸,四個姑娘擠成了三明治,誰也沒吭聲。
黎落縮在靠邊的旮旯里,漫不經心地打量着外面的景色,暗暗記下了路過的羊腸小路。
山上大片的灰白色,光禿禿的,連一棵樹都沒有,像一座人工雕琢成的假山。
翠花耐不住性子,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好奇問:“你們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啊?”
一句廢話,自然沒人搭理。
另外兩個女孩彼此對視一眼,她們身上一紅一綠,眉眼間有幾分相似,顯然一對難姐難妹。
又是一個分叉口,到了下山的最後一條支路,再往前就有去無回了。
忽然,黎落就見那個穿綠裙子的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眼底瞬間染上了層大霧。
紅裙子妹子也很配合,將偷偷順出來的搓澡石夾在了腋下,毫無徵兆地軟在了姐姐懷裏。
“哎呀來人啊!出人命啦!!”小綠摟着小紅一聲大吼,淚流滿面的同時,還不忘瞪向撞破她們的黎落。
那意思好像是說,你別多管閑事啊,不然撲上來扒光你小褲衩。
黎落十分應景地縮了下脖子,趕緊擺好表情慫了起來。
心想這人怎麼比黎雨柔還戲多……
轎子哐當一下落了地,門帘刷地被掀開,領頭的大漢探頭進來。他看了眼昏了的小紅,問:“她自己暈過去的?”
小綠淚眼婆娑,表情管理滿分:“好像中暑了。”
這一帶湖泊不少,雨後空氣含水量充沛,幾乎密閉的轎子像個大蒸籠。體質弱的悶在裏面顛上一路,的確有可能受不住。
領頭的狐疑地看了她們一眼,伸手搭了下小紅的脈搏,臉色變得不好看了。
“你先送她回去,其餘的隨我繼續上路!”男人給一個小弟遞了個眼色,隨即不算溫柔地將小紅拽了出來。
砰——
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黎落聽着都跟着肉疼,還好小紅看起來小肚腩挺厚。
小紅被扛走了,四個轎夫少了一個,剩下的人不得不棄轎徒步。
三個姑娘慢吞吞的走不快,幾個大漢也不敢打罵星神的女人,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好不容易來到一條小溪邊上,眾人坐下來歇腳。潺潺的溪水很清,清澈到連一條魚的影子都沒見到。
走了一路,壓根沒撞見任何飛禽走獸,半點綠意也無,黎落隱隱不安,種田養豬發家致富的目標也不知能否實現了。
能明顯感覺出來,小紅被扛走後,小綠的神情輕鬆了不少,眼珠子滴溜溜轉着,心眼子也活絡起來。
本以為這對姐妹打算犧牲一個,保下另一個,卻不料小綠付諸了實際行動。
她拿捏出了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扭着胯骨軸子晃到了領頭男人的面前,借口想噓噓。
也不知她如何做到的,黝黑的臉上硬是憋出了幾抹潮紅。
領頭的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擺擺手,指了下遠處的巨石,小綠忙不迭道謝小跑過去。
“這對姐妹花真是雞賊…”翠花氣呼呼地鼓了鼓腮幫子,有點好奇地看向黎落,“你怎麼不想辦法逃走啊?”
那也得想得到辦法啊。
雖然苦肉計加尿遁用的都很溜,但也別把人都當傻子嘛。
果然,過了幾分鐘,遲遲不見小綠回來,領頭的男人吩咐剩下兩人看好她們,不慌不忙地追了上去。
這次墨跡的有點久,等再回來時,小綠被抓着后脖頸,像只小雞子一樣被男人提在手裏,毫不憐香惜玉地丟了過來,她卻一聲不敢吭。
小綠鬢髮微亂,臉色也不太好,看上去沒什麼異常,黎落卻眼尖地發現,她繫緊的領口鬆了一顆,原本整齊的裙擺褶皺也亂了。
黎落眸光暗了暗,心裏說不上什麼滋味兒,卻也不打算多管閑事。
粉紫色的晚霞緩緩退去,潑了墨的夜暈染開來,悄無聲息。
後面的路程走得更吃力,怪石嶙峋,再加上趕夜路,過了很久,幾人才披星戴月地翻過了縹緲峰,見到了傳說中的神廟。
不知別人是什麼感覺,黎落反正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死都走不動了。
心裏對於未知的那點恐懼,早就隨着汗水消耗殆盡。
澡算是白洗了,用香汗淋漓來形容自己她都心虛。實在是此時的她,同一團餿了的鹹菜也差不多,估計星神見了都沒處下嘴。
眼前的建築黑漆漆的,半點神廟的偶像包袱都沒有,像極了一個加高加粗的鍋爐。
建築有三十多層樓那麼高,聳入雲霄,卻沒有一扇窗戶,光看着就詭異幽森。
神廟這名字乍一聽上去很是高大上,既然是神住的地方,免不了仙氣飄飄,雲霧繚繞。
現在的問題是,繚繞是有了,可繞的並不是仙氣,而是滾滾的黑煙。
要不是山上不見半棵草木,黎落還以為星神抵不住輿論的壓力。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輕,容貌焦慮到了自焚的地步了。
像是感應到了外人靠近,朱漆大鐵門吱嘎一聲緩緩開了。
轎夫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猛地將她們推了進去。
輪到黎落時,她癱在地上擺爛死活不肯動,還一臉你們要是不嫌沉就把我抬回去,反正我不進去的欠扁表情。
於是幾個大冤種只得手動將人架了進去,逃也似的離開了。
大門在身後閉合后,四周瞬間陷入了黑暗。
“啊啊啊!!!!”
黎落剛準備開始害怕,翠花已經叫了起來,幾人拚命捕捉黑暗中的光線,像是三條缺氧的魚。
“你能不能先鬆手?”黑暗中,黎落的聲音飄了過來,有點驚悚。
“嗚嗚嗚…不要這麼小氣,你就讓我抓一下嘛。”翠花緊緊抓住黎落的手,害怕中還分神捏了捏。
她的手好軟啊……
黎落深吸了一口氣:“也行,那你換個位置抓。”
“啊?”翠花疑惑。
“你抓到我胸了。”
“……”
建築內部和想像中差不多,死寂一片,黑暗像一個大洞,吞噬掉了所有的光亮,連帶着空氣都不流通了。
火摺子在那幾個轎夫手裏,她們並沒有照明工具。
想了想,黎落還是按開了光腦,巨大的銀白色光幕驟然彈了出來。
“啊啊啊啊!妖怪啊!!”
黎落:……
從她們的反應足以看出,這個星球是沒有光腦的,貌似也沒人見過這種高科技產物,怪不得會相信鬼神論。
三人抱成個小團,以一個慢到生活不能自理的速度匍匐前行,這種龜速很容易讓人產生焦慮。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邁開大步向前走!
黎落用力點了下頭,十分果斷地繼續苟着了。
短短的一百來米,硬是走了幾個世紀,穿過狹長的通道,就到了一個空曠的大廳。
前面沒路了,她們轉了很久都在原地打轉,忽然,周圍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原來光腦自動進入了省電待機模式,還挺會過日子的。
沒了照明,黑暗中,某個方向反而透出了微弱的光,隱隱約約的,剛才幾次路過,她們居然都沒注意到。
“走,過去看看。”
四壁上雕刻着古怪的花紋,黑漆漆又綠幽幽,空氣里還有股腐爛又陳舊的腥臭。
越靠近光亮越臭,這裏該不會是星神的茅廁吧?
三人捏着鼻子,頗為嫌棄地吐槽着,神經卻也放鬆了下來。翠花甚至開始盤算着,她們三個過門后,誰是大房二房小妾的問題了。
銀白色光漸漸強烈,離近了一看,發光的盡頭居然是一面一米高的玻璃鏡。
橢圓形,周邊鑲嵌着古樸的紋路,精美異常,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好漂亮啊…”翠花和小綠痴迷地看着鏡面中的自己,同時將手伸了過去,像着了魔一樣。
“別碰!”
還是遲了。
兩人身上同時罩了一層乳白色的光暈,像一層結界,有點神將要賜福的意思了。
黎落什麼也做不了,她的聲音傳不進去,裏面的對話卻能透出來。
“咦,怎麼還漏了一個?”鏡子居然自己發出了聲音,音色聽起來像七八歲的女娃,“喂,說你呢,那邊那個黑頭髮冷白皮的,你怎麼不過來摸我?”
黎落一臉拒絕:“不約,謝謝。”
神鏡反應了一會兒,沒get到也就不搭理她了,奶聲奶氣地對着光罩內的兩人念起了咒語:“咪咪嘛咪哄——”
過了足足十分鐘,聽的黎落由最初的忐忑漸漸麻木,神鏡終於念完了前面的廢話,講出了句末的重點:
“我可以為你們每人實現一個願望,任何事,任何人,只要你們想得到,就都可以實現,記得是任何哦。”
公事公辦的語氣無比熟悉,那種半死不活的吊子,一看就是老職場人了,公司負責接電話的前台就是這樣。
“我要山珍海味!綾羅綢緞!還要花不完的錢!還有…我還要嫁給皇室的貴族!”
小綠眼裏瞬間迸發出貪婪的光,就那麼走進了鏡子裏,消失不見了。
鏡面的波紋恢復了平靜,神鏡咂巴了一下嘴,像是吃了什麼變質的食物,心情不是很爽。
它將神識對準了翠花,問:“你呢,想要什麼?”
“我想我老娘的病能好起來。”翠花回答的毫不猶豫。
神鏡一愣,這麼多年以來,從未有人向它提過這樣的請求,居然是為了別人。
“讓我查查啊…唔,你母親患的是絕症,活人之術需付出同等代價,你確定不要滔天富貴,美好姻緣之類的?”
翠花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很乾凈,隨即頭頂傳來一陣微微的刺痛,靈魂被人為地剝離開了。
神鏡挑挑撿撿了半天,還算滿意地撿走了一顆橙黃色的光珠,進行着售後服務:“雖說以命換命,但你有赤子之心守護,我只能取走你一半的壽數,去吧。”
話音剛落,翠花被吸進了鏡子裏,光罩消失了,周圍重新黯淡了下去。
只剩下黎落一人,她與神鏡大眼瞪小眼,彼此都有些尷尬。
“你確定不許個願嘛?”
“不用。”
“許嘛,許嘛,許一個嘛!”
“不許。”
神鏡不死心,不要錢地往黎落身上拋光罩,可怎麼也罩不住,氣的它哇哇亂叫,像個得不到零食就鬧脾氣的娃娃。
“擋不住你狗逼主人又要凶我了…嚶嚶嚶…”神鏡暴風哭泣,鏡面被淚水沖洗的透亮,技術專業的堪比雨刷器。
轟隆隆隆隆——
地面驟然裂開了一個大縫,黎落連人帶鏡一起掉了下去。
意識完全潰散前,隱約聽見下方傳來了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要你何用。”
唔,聲音還怪好聽的…
“啊——”
下墜的過程比想像中更漫長,速度卻極快,上一秒心臟還揣在胸腔里呢,下一秒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這次黎落沒昏太久,沒一會兒就醒了過來,實在是身下有什麼硬梆梆的,硌得慌。
提心弔膽了一天,導致現在有點想破罐子破摔,黎落清了清嗓子,要不吼兩嗓子壯壯膽?
算了,尖叫還得費力氣。
神奇的是,地底下居然沒有上面黑,光線雖然依舊很暗,卻勉強看得清楚。那股刺鼻的臭味更加濃烈,簡直能把她熏過去回爐重造。
氣味的源頭應該就在附近了。
黎落捏着鼻子,隨便一摸就是黏糊糊的垃圾,她居然掉到了一個大垃圾堆上,整個人就差陷進去被埋了。
“喂,你還要趴在我身上到什麼時候?你很重唉,吃鉛球長大的嘛!”神鏡奶凶奶凶,嫌棄得不得了。
“哦,不好意思。”
她這才發現膝蓋下面墊着這塊鏡子,要不是恰好跪坐在了鏡面上,身體估計會被周圍的垃圾瞬間刺穿。
這些可並不是普通的生活垃圾,一看就不是這個星球會出現的,倒像是首都星那邊的高科技產物。
大到碎成塊的金屬和電路板,小到螺絲螺母,全部混在一起被腐蝕的變了形。
上面交錯着紅紅綠綠的電線,包裹在外的絕緣層早沒了,露出裏面的芯子,還滋滋啦啦冒着電花。
好險好險,差點就被電死在垃圾堆里了。
黎落咽了咽口水,對着虛空喊了句:“請問…有人在嗎……”
問了也白問,垃圾堆上除了她和一面話嘮鏡子,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她放鬆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和神鏡聊天。
“你剛才說的主人是指星神吧?”
“咦,你不笨嘛。”
“他到底有多醜?”黎落很好奇。
“上來就問這麼尖銳的問題合適嘛?”神鏡的聲音忽然有點小。
“怪不得年年要人來上貢,這麼髒亂差估計沒其他星神肯嫁了,這坑怕不是專門用來填垃圾的吧?要是哪天洗心革面重新做神了,請十個開荒保潔都不一定夠…”
眼看這女人越說越離譜,神鏡這次卻沒有回懟她,安靜如雞。
黎落忽然感覺后脖頸涼颼颼的,空氣凝固了一瞬,緊接着地動山搖,身下的垃圾堆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轟隆隆隆——
“啊啊啊!!”
這是不付費可以看的嘛?!
垃圾堆噼里啪啦地向四面八方散落,又像是因為某種引力而緩緩聚攏,一浪又一浪,捲起來足足幾丈,轟轟隆隆的像一個龐然大物被噪聲吵醒了。
黎落連滾帶爬地呲溜下去,眸光一轉,就對上了一雙冷漠帶着殺意的眸子。
不是野獸,沒有豎瞳,是一雙人眼。
陌生的困境中遇見人類本是值得慶幸的,但人的眼睛居然長在了垃圾堆里,就不是很和諧了。
黎落蜷在地洞的邊緣,一臉卑微乖巧,戳了下旁邊瑟瑟發抖的神鏡,試探問:
“現在許願還來得及不?你要不要吸我進去?”
神鏡展示着鏡面上的一小條裂痕,語氣罕見地凝重了起來:“奴家已非完璧之身,嚶。”
“……”世界這麼亂,裝純給誰看。
轟隆隆隆——
如果說垃圾堆怪獸是視覺上的衝擊,更令人崩潰的就是這滾滾的雷鳴。
聲音特別的近,近到彷彿一個控制不好,就會順着天靈蓋,直接劈開她的五臟六腑。
那雙眼居然能夠控制雷電???
再傻也猜出來了,垃圾堆就是星神。
黎落冷汗連連,心虛到頭皮發麻。
方才她不僅從上面摔下來,砸到了大佬身上,居然還嫌棄大佬的垃圾堆不夠整潔。
“您最是英勇神武聰明睿智帥氣逼人…咱就是說,這垃圾堆怎麼看起來如此井然有序,格外別緻,想必您費了很大心思打理…”
黎落搜腸刮肚,努力回憶着誇讚人的句子,但顯然效果不佳,轟鳴聲在地洞裏迴響的更加劇烈了。
就這樣,神經高度緊繃了十多分鐘,她又開始嫌累了。
隨手撿過一個鐵塊當板凳坐下,緩了口氣,腦子倒是清醒了不少。
星神貌似只能在洞外打雷閃電嚇嚇人,聲音聽着可怕,建築內部卻連半點雷雨都沒有。
紙老虎啊……
略一沉思,黎落掛上了最無害的笑容,以一種哄小孩子的語氣打着商量:“星神啊,我是被他們抓來的,絕對沒有冒犯您老人家的意思啊!”
良久,垃圾堆沒有任何回應,外面的雷聲卻漸漸消散了。然而不等她鬆了口氣,就又對上了那雙突兀的眼睛。
周圍的光線很暗,黎落卻捕捉到了大佬的眼神。
他靜靜看向她,目光筆直而沉默,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還帶了股顯而易見的厭惡。
彷彿她才是世界上最醜陋,最噁心,最卑鄙陰險的存在。
大佬不說話,黎落更不會沒話找話。雷聲沒了,在這樣一個四壁環繞的空間內,一丁點聲音都會被成倍的放大。
仔細聽,誰家的水龍頭好像沒擰緊,滴答,滴答……
不行了,強迫症犯了,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見對面已經閉上了眼皮,她躊躇半晌,還是找了過去。
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地上的零部件,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原來垃圾堆邊緣放着個桶。
裝滿的液體溢了出來,源頭卻還順着一個空心金屬管往下滴,再往上看,就隱沒在了垃圾堆深處,看不見了。
這不會是大佬的尿管吧…
黎落眼角狠狠抽了下,猶豫着要不要上手。
“那是燃料。”悅耳的男音又響了起來,像砂紙一樣摩擦着黎落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哦。”
不是尿就好。
黎落隨便撿了個螺母堵住了管道口,惱人的滴答聲瞬間消失,耳根終於清凈了。
好爽…
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低氣壓似乎也鬆緩了點兒。
“你不想要麼?”
良久,大佬突然發問。
“不想。”黎落回的理所應當。
化石燃料多不環保,早該淘汰了,風力水力太陽能核能發電請了解一下。
星神沉默了。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就合上了眼皮,周圍的氣壓又和緩了不少。
這次掉下來的居然是個傻子。
幾百年了,那些貪婪卑鄙的人,將管子活生生插進他的肉里,就是為了這些燃料。
一滴液體,價值上萬的星幣。
他人不人鬼不鬼了這麼多年,礦物燃料早就混進了血液。
最開始他還會覺着疼,時間久了,也就沒什麼直覺了,放任自己的血流了一地。
暫時沒了危險,黎落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睡覺,真是無比懷念家裏的席夢思大床。
睡在垃圾上?
那是不可能滴。
黎落嘗試着清理出來周圍的一小塊空間,忽然就摸到了一塊腿骨。
“媽耶!!!”
那根腿骨猛地被甩出去老遠,黎落呆了呆,連滾帶爬地竄上了星神牌垃圾場頂峰。
“啊,那什麼,剛才…那不會是您的殘骸…哦不…神骨吧?”
大佬閉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不甚在意的樣子顯然給了否定的答案。
黎落可算放心了,這才找到了那股惡臭的源頭,對面的角落堆着數不清的骷髏架子,亂糟糟堆放在一處,一看就是人為的。
看來大佬也嫌臭。
在洞裏呆了好一會兒了,黎落的嗅覺都遲鈍了不少,還好還好。
“那些人是怎麼死的啊?”她好奇問。
“出不去,餓死了。”
嘖,不是閉上眼很久了嗎,居然還不睡?
“你也會和他們一樣。”他說這句話時,聲音竟夾雜了絲愉悅。
大佬是變態吧…
等了一會兒,並沒有傳來求饒或哭啼聲,星神忍不住睜開了眼。
顯然這女人完全沒把他的話當回事,還自顧自從懷裏掏出來個什麼,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膽子倒是大。
頂着大佬炙熱的視線,想忽略都不行,黎落嚼了一口私藏的紅薯餅,還沒怎麼品出滋味呢,趕緊囫圇着吞了下去。
大佬住在這這麼久,忍飢挨餓想必是家常便飯,於是她腦海里湧現出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
算了,保命要緊。
“喏。”她萬分不舍地將手裏的食物遞了過去。
星神直勾勾盯着她,沒放過她臉上每一絲情緒,狹長的眸子緩緩劃過了一絲異樣。
見大佬沉默着不吭聲,黎落十分自覺地開始腦補。
社畜在公司混了這麼多年,別的沒學會,察言觀色倒是熟練的很,這祖宗想必是被伺候慣了,等着她喂呢。
嘆了口氣,她冒着被電死的風險,吭哧吭哧往前爬,來到了那雙眼睛周圍,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後腦勺懸浮着的三根鋼釘。
唔,有眼睛就應該不缺嘴巴啊…
找了半天,黎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各種電路板下,找到了大佬的尊口。
還好,不是河馬那種誇張的大嘴,也不是老虎的血盆大口,是正常的人類嘴唇,岑薄的唇形格外的好看,顏色卻透着灰白,沒有半點血色。
空氣中懸停的幾枚鋼釘還是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地上。
星神只覺嘴裏被塞進了一塊軟乎乎的食物,紅薯甜絲絲的,久違的味道。
“好吃吧?”女孩兒一臉的小心翼翼,清淺的眸子裏卻盛着柔軟的笑意,安安靜靜與他對視。
大佬長睫一顫,垂下了目光……
都說味道承載了記憶,星神從這絲甜味中想起了幼時母親做的吃食,心臟的某個角落被很輕地撞了下。
良久,那雙眼認真地看向黎落,聲音淡淡的:“你想得到什麼,自己拿吧。”
見那女人低垂着腦袋不吭聲,他譏諷地勾了下唇角,不甚在意地敞開了自己胸口。
下方包裹着的鑽石能源露了出來,散發著淡藍色的光暈,黎落眼睛都看直了,痴迷的表情落在星神眼中,他卻心如止水。
幾百年來,儘管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卻依然吊著一口氣,就是因為這塊石頭。
以前在戰場上的戰利品。
最初,在察覺到那些人的惡念后,他憤怒又心寒,心裏和自己較着勁,就算毀了這塊石頭,也不讓他們得償所願。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閉上了眼,等待宿命的降臨。
“想要就拿走吧。”聲音依舊淡淡的。說完后,竟生出了一絲解脫。
然而等了很久,對方並沒有如想像中那樣,撲過來摳走那塊石頭,他忍不住看了過去。
昏暗中,黎落直挺挺坐在那,似乎,睡著了。
星神一愣,猝不及防的,心底枯竭的地方有了絲波動。
次日,天光乍泄,黎落睜開了眼。
還是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坐在垃圾堆上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昨天不知怎麼就睡了過去。
外面的光透過縫隙照了進來,隱隱約約的,昏暗中,黎落使勁搜尋着大佬的眼睛,卻怎麼也找不到。
真是不怪她,實在是垃圾堆的體積過於龐大,大佬的眼睛又那麼小,她不敢吭聲,生怕打擾了大佬的睡眠。
睡眠是很重要的,尤其男性,自己都睡不好,怎麼有精力去睡別人。
她撈過腳邊的神鏡,過了一夜,本來一米高的鏡子竟然小了一圈,變的巴掌大小,都能直接塞進化妝包里了。
垃圾堆上不知名的粘液滴在了鏡面上,驟然湧現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播放起了小短片。
畫面沒有聲音,像是專挑重點剪輯的短視頻,應該是這滴血主人的過往。
幾百年前,帝國誕生了一個嬰兒,百鳥朝鳳,被眾人稱為天選之子——北冥煜。
北冥煜?
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嗯,想起來了,是這個世界的大反派。
從在帝國學院讀書起,北冥煜就是眾人追捧的佼佼者,自小就顯現出了異於常人的天賦,帝國所有勇士都以他為目標,所有女子都想嫁他為妻。
黎落眨了眨眼,長的也太帥了吧…
畫面一轉,尚未繼位的北冥煜駕駛着機甲攻退蟲族,屢立戰功,鮮花,掌聲,意氣風發。
該反轉的時候還是會轉的人爹媽不認。
某次凱旋時,帝國寶座上居然換了主人,病入膏肓的老皇帝一夜間病逝,死前的遺言竟是將皇位傳給了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哥。
軍隊中所有戰士心裏都不服,北冥煜內心不甘,卻也接受了這個事實,誓死效忠。
然而大哥穩坐皇位后,日日擔心總有刁民想害朕,還是忍不住對弟弟痛下殺手。
北冥煜不愧是戰神,他操控着他的機甲——“弒神”沖向了天空,以一種勢不可當的姿態以一敵萬。
傻叉大哥再一次突破了自己的下限,竟以北冥煜的親生母親作為威脅,緊要關頭,分了心的北冥煜被火力炮轟出了首都星,同他的龐然大物一起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中。
飛行器劃破了大氣層,墜落到了安格雷斯諾星球,形成了所謂的“神廟”。
爆炸的機甲四分五裂,碎片貫穿了他的身體,四肢更是炸沒了,胸口的鑽石能源卻護住了他的心脈。
黎落一陣唏噓,想不到大佬以前那麼風光,如今居然變成了美強慘。
好吧,丑強慘。
但沒有最慘,只有更慘,當看到最後一個畫面時,黎落的心都跟着揪了起來。
北冥煜被這個星球的居民們救了回去,悉心照料,卻是要取走他身上的稀有金屬和能源。
最開始是假意奉承,賣慘討要,演變成了後來隔三差五過來竊取,最後那些人直接扯掉了遮羞布,明目張胆地往他身上插管子放血。
一張張貪婪又噁心的面孔看得黎落頭皮發麻,怪不得他後來成了全文最大的反派。
也正因為大反派屢次發動戰爭,這個世界原本的男女主——真千金與目前的掌權者北冥拜遲,才能在戰場上並肩作戰,擦出了愛情的火花,完成故事的主線。
“你在看什麼?”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黎落一跳。
她猛地回過頭去,就對上北冥煜那雙冷漠陰鬱的眼。
“沒…沒什麼。”大早上的,黎落一陣陣低血糖,有點慫。
好丟人啊,這和偷看人家日記被抓個現行沒什麼區別了。大佬不會殺她滅口吧?
黎落自顧自在那腦補,北冥煜並沒有察覺,他不喜與人共處一室這麼久,昨晚已是破了先例。
“你走吧。”
沙啞的聲音透着疲憊,完全不像剛睡過覺的人,甚至沒補上一句不要把這裏的事泄露給他人的威脅。
他也不在乎。
活着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沒有任何的期待和希望,自然就不會對別人的偽善心懷恨意。
“呃,往哪走?”黎落一臉懵逼。
四面塌陷得密不透風,她能在不透氣的空間呆上一晚,沒缺氧昏過去,也沒被臭味熏死,已經是祖上積德了。
聞言,北冥煜沉默地凝向虛空,漆黑如墨的眸子漸漸匯聚成了深藍色的漩渦,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外面雷聲滾滾。
咔嚓——
一道閃電朝着他們的方向劈了過來,還誇張地轉了個彎兒,把大地活生生劈出了個豁口。
指哪打哪,定位精準,大佬果然是大佬。
只是眼前這個洞口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黎落有點無措,卻察覺大佬眼底劃過一絲嫌棄。
那意思似乎是:你怎麼還不走?
惡意解讀下:你不會胖的鑽不過去吧?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祝您長命百歲,哦不…是萬壽無疆,將垃圾場越辦越紅火,我先撤了哈。”
黎落咬了咬牙趴下,頭過去了,肩膀和腰也過去了,輪到屁股時卻卡在了半截。
空氣凝固了一瞬。
頭頂飛過三隻烏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什麼…您能不能搭把手,推我一下?”
回答她的是噼啪作響的雷鳴閃電。
黎落嚇的菊花一緊,呲溜一下竄了出去,果然人的潛力是無限的。
天空的烏雲漸漸散去,露出了大太陽,照的整個世界白花花的,像是全禿了的後花園。
“喂,你能不能不要扣我的邊邊?都掉漆啦!”神鏡的娃娃音拉回了黎落的注意。
難得剛才手忙腳亂中,她還記得把這麼個刺頭攥在手裏帶了出來,沒有丟掉。
“小鏡子,你不是能滿足我一個願望嗎?我好餓啊。”
“蠢女人,你要叫我鏡神大大,還有,你怎麼能用你低俗的標準來衡量我,本鏡神是可以任意被人揣摩的嘛?!我是時空的裂縫,是神鏡,又不是那盞蠢神燈,不能憑空變幻出東西來!”
神鏡輕哼一聲,像看白痴一樣瞪向黎落,聒噪又欠錘。
於是,黎落就順應民意咣咣錘了它幾下:“那不還是廢柴嘛。”
她突然想起了翠花,應該是被傳送到了家中。
那之前的小綠呢?
小綠的願望是擁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還要嫁給王孫貴族,難不成小鏡子這麼好心,讓她得償所願了?
像是猜出了她的心思,神鏡語帶譏諷:“那穿綠裙子的女人既然許下了願望,我自然會幫她實現,但是呢,她也付出了代價。”
“什麼代價?”
“天機不可泄露,我怎麼可能告訴你?”聲音又奶又凶。
毫不懷疑,神鏡如果有張臉,那一定是洋洋得意瀟洒臭屁,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了。
“說了半天,你就是變不出來吃的,那我和你廢什麼話,白白浪費力氣。”
頭暈眼花,肚子又一陣咕嚕嚕的叫,黎落麻木地向前走,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嘖嘖,你不要露出這種鄙視的眼神嘛,人類真是現實…”
黎落停住了腳步。
“雖然我不能憑空變出來,但如果是你本來就擁有的東西,我倒是可以幫你傳送過來,喂,你不會是個窮鬼吧?”神鏡挖鼻孔。
黎落眼睛一亮,馬上點開了自己手腕間的光腦,調出了賬戶信息的界面。
除了黎母給她轉過來的兩個億的星幣和十部機甲,還有一些零食和營養液,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
神鏡呆了呆,尖叫一聲后忽然嬌滴滴了起來:“哎呀你這個死鬼,怎麼不早說嘛,富婆快來包養我!!mua~”
“……”
沒一會兒,黎落得到了一箱子小魚乾和豆乾,幾十瓶營養液,甚至還有幾包包裝精美的牛肉。
暫時餓不死了。
作為交換條件,黎落答應重新進入神廟,找一款特殊的凝膠來修復鏡面上的裂痕。
再次邁進那扇朱漆大鐵門,她只需按昨天的路線再走一遍,地形並不陌生。
“不知道我的裂縫能不能修好,都怪你把我壓裂了,你可得對我負責,要是我毀容了,誰還敢娶我呀?嚶嚶嚶。”
“快閉嘴吧你可,小心我手一個哆嗦,再摔個幾瓣。”這丫身為一面鏡子,想的倒是不少。
嫁誰啊?鏡框還是防塵布?
“你這個女人一看就脾氣不好,肯定嫁不出去的,哼!”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只有黎落的光腦勉強充當照明工具,昨天光顧着害怕,也沒仔細看看周圍的環境。
神廟居然是個巨型的飛行器,像個巨大的鎮妖塔。
走樓梯上到了二樓,黎落目瞪口呆。
不愧是大佬,簡簡單單一個工具間,居然也能雜亂得像垃圾場,要找到小小的一罐修復凝膠,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人還是要守信用的。
黎落擼起袖子就是一頓操作猛如虎,抽空還不忘套話:“這裏的地價多少你知道嗎?如果打算買下一塊良田種糧食,需要花多少錢啊?”
神鏡此時無比乖巧,沒有給她找麻煩:“剛想誇你兩句怎麼又無知起來了?種糧食?你沒看見外面連一棵草都沒有嗎?怎麼可能種得出糧…”
什麼意思?
被輻射,還是鹽鹼地?
“哼,不過算你好運,北冥煜胸口那塊鑽石能源具有凈化的作用,以這裏為圓心往外一公里地,擁有孕育生命的土壤,不過再往外圍就不行了。”
那就是說,不能離開大佬的地界了。
本想儘快下山的黎落猶豫了。
她在這兒人生地不熟,身上又帶着這麼多星幣和零食,不被人搶才怪。
不知怎麼,腦海里忽然又浮現出鏡中的那一幕。
那些看起來良善的村民們,居然把北冥煜折磨成這個樣子,完全不把他當個人,任意取用他身上的物件,連血都沒放過。
想到這兒,黎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等終於修好了鏡面的裂縫,她累得滿頭大汗,去後山的清泉里沖了個涼。
太陽快落山了,泉水卻還溫熱着,並不算刺骨,溫涼的感覺令她長長舒了口氣,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距離大佬崛起應該還有段時間,此時趁機與他處好關係,至少混個眼熟,等到他毀滅星球的時候,是不是也能放她一條生路?
澡洗的有點久,她走到泉水的上游,用從工具間裏拿來的空罐子接了壺乾淨的水,抱着往回走去。
路過那個“狗洞”,她徘徊了許久,還是試探地問出了聲:“星神啊,我看你上面有不少空着的房間,租我一間好不好?每個月賺點星幣當零花嘛。”
等了一會兒,裏面毫無聲響。
“您不吭聲,我就當您同意啦?”
依舊沒有半點聲音回應她,黎落美滋滋地抱着水罐走開了。
昏暗的洞穴里,北冥煜閉着眼睛,聽見那女人的腳步漸行漸遠,卻又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然後,就見她吃力地爬了進來,有些拘謹地站在一旁,眼睛卻笑眯眯的。
“嗯…能借個吹風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