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八 殺雞震猴
船工們死死一片沉默。官員正要發作,那幾隻劃過來的大船上一個黝黑精瘦的漢子在船頭拱手笑道:“相爺何須與這些賤民計較?請上船便了,今日正好順風!”
官員立刻陰雲消散,變臉笑道:“一個船工,你如何知道本官是鄂相了?”
黝黑漢子極是恭順地笑着:“淮相乃國之棟樑,天下皆知。我等山野庶民,如雷貫耳。”
淮慶因蘭香茜草事而失寵,聞言極感受用,大是感嘆:“我淮慶有如此口碑,上天有眼也。來人,賞船家赤金一方!”
淮慶身後一個武士喊一聲:“船家看好了。”
嗖的一聲凌空擲過來一個金餅。黝黑漢子受寵若驚,忙在船頭踉蹌來接,不防一步滑倒,撲通一聲與方金一起落水,引得周圍船家一片大笑。
待黝黑漢子水淋淋爬上船來,淮慶高聲笑道:“不打緊,到了夷部再賞你一個。”
落湯雞一般的黝黑漢子連忙拱手惶恐道:“小民原是學過幾日功夫,想在大人面前露一手,不想卻栽了,見笑見笑。”
淮慶大笑道:“好,不用勘驗,便是你這幾隻船了,你要真有功夫,本官還不敢用你呢。”笑罷轉身下令:“來人,貨物上船。”
片刻之間,貨物裝滿了四隻大船。淮慶指着兩隻空船矜持地下令:“押船甲士一隻船,本官一隻船,上。”
二十多名甲士擁到了最後的船上,淮慶卻與自己的兩名護衛一匹駿馬上了黝黑漢子精緻的烏篷小舟。黝黑漢子惶恐笑道:“大人,船小不吃重,大人寶馬能否……”
淮慶一揮手道:“你兩個下去,上那隻大船。”
兩名護衛稍有猶豫,淮慶臉色一沉:“下去!你倆合起來還沒這匹馬值錢,它可是君上親賜的寶貝,明白么?”護衛諾諾連聲,連忙下了小船擠到大船上去了。
“開船了——”黝黑漢子一聲唱喝,滿載甲士的大船悠然出了碼頭,之後四隻貨船,最後是黝黑漢子的烏篷小舟。
奇怪的是,碼頭上所有觀望的船家都沒有那一聲熱切的順風辭,只是冷冷地看着船隊出了水門,進了水道,始終沒有一個人說話。
船隊出了水門,黝黑漢子一聲長呼:“官府貨船,扯帆快槳——”載貨大船的船家與槳手們“嗬”的一聲應答,各船大帆倏忽扯起,槳手們也齊齊地甩開了膀子划水,船隊滿帆快槳,片刻便出了鄂水盪入了漢水。
不想一進漢水汪洋水面,吃重貨船便悠悠地慢了下來。黝黑漢子喊了一聲:“槳手們歇歇乏,淮相要在前方漫遊散心,我在前面等了。”說罷大櫓猛然一劃,烏篷小船走雲一般掠過船隊悠然去了。
大船水手們齊聲高喊:“老大好身手!好——”
片刻之後,烏篷小船又飄然飛了回來,船頭卻赫然站着一個裙裾飄飄的黑衣女子。大船甲士們驚愕之際,女子一聲長長的呼哨,載滿甲士的大船驟然傾斜,檣桅嘩啦折斷,硬生生地翻了過去。甲士們驚慌呼喊間已經全部落水,雖則說鄂人善水,怎奈被大船扣在上面,又是鐵甲在身,絕大部分在頃刻之間一命嗚呼。
兩名護衛與幾個本領高強的甲士頭目勉強逃脫,剛剛浮出水面便被大鐵槳迎頭拍去,鮮血立刻滲出了一團紅雲。不消片刻,全部甲士死了個一乾二淨。
女子又是一聲呼哨。十多個槳手飛撲水中,將十幾具屍體舉到了船上。也是片刻之間,又有十幾個甲士站在了最前邊的大船上。女子一揮手,烏篷小船飛了出去,幾艘大船悠悠跟在了後邊。qqxδnew
船隊沿着漢水北岸行得小半個時辰,直入江水,一日後北面山腰一座小小城堡遙遙在望。這城堡便屬於最大的夷人部族淮夷,也是淮慶在夷部的基地。
漸漸靠近,山坳里彎出了一個港灣,一片青石碼頭橫在了眼前。烏篷小船一靠岸,船頭的黑衣女子倏忽不見,絲衣華貴的淮慶卻赫然登岸。只見他矜持地一揮手,接連靠岸的大船上十幾個甲士押下一隊挑夫,挑着各色貨物上了山。
淮慶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邊,看看將近城堡,城門外的守護甲士肅然躬身。淮慶也不理睬,只對後面呼喝道:“一幫賤民,都給我小心了。這些都是君上送給各個夷部的珍寶,但有差錯,拿他喂狗!”
押貨的甲士也是氣勢洶洶,不斷地用長矛敲打着挑夫,跟着淮慶長驅直入進了城堡。又是小半個時辰,淮慶帶着甲士押着挑夫們又出了城堡。
片刻之間,船隊飛雲般漂走了,城堡依舊靜悄悄地矗立着。
次日清晨,鄂城爆出了驚天奇聞:位高權重的鄂相淮慶被南林社暗殺,頭顱被掛在了鄂宮車馬場的旗杆上!
鄂城街市立即大嘩,人們彈冠相慶,久已生意冷清的酒肆大跌到一成價供國人聚酒慶賀。誰知偏偏就在國人歡騰的時刻,又有更加驚人的消息傳來——淮夷部首領,也就是淮慶的長子被葯殺在夷堡密室,次日才被侍女發現!
及至這則消息傳來,鄂城驟然沉默了。淮慶再不濟也是一國之相,此番前往夷堡也是為了聯絡各個夷部聯兵共抗迫在眼前的王師,若國人再歡呼慶賀,豈不是在歡慶提前亡國乎?這樣的話,鄂國還有指望么?
聞聽噩耗,夷夫人如五雷轟頂。唯一的兒子鄂鰱去楚都丹陽做了上門女婿兼人質,哥哥淮慶又因蘭香茜草崩盤一事鬧了個灰頭土臉,差點連相位都丟了。本想借聯絡夷部之機立下大功,一舉挽回頹勢,不想哥哥卻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下可怎麼辦?
按照“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幕後主使者”的原則,她本能地認為鄂鯤定然是此事的幕後主使,最不濟也是知情的內應者。本來嘛!鄂鯤對失去世子位一直耿耿於懷,如今鄂鰱不在國,淮慶失勢,鄂侯馭方一蹶不振,要奪回世子位,還有比眼前更合適的機會嗎?
不行,她必須反擊,一要在鄂侯馭方面前揭露鄂鯤的卑鄙圖謀,二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兒子從丹陽接回來。舍此別無他法。想清楚了,夷夫人很是妝扮了一陣,這才向鄂侯馭方的寢宮走去。
鄂鯤這幾日一直在巡視北邊各個關塞,才剛剛回到鄂城,便被鄂宮派出的飛車特使緊急接入宮中。一入大殿,便見到父親鄂馭方陰沉着臉注視着自己,一旁的繼母哭哭啼啼。此定是來者不善,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一見鄂鯤,夷夫人頓時像只鬥雞般豎起了羽毛,撲上來又拉又扯,嘴裏嗚咽着:“我好歹也是你的繼母,平日裏你對我不敬不孝,那也就罷了;對你鰱弟不悌不惜,我也忍了。如今你弟弟都被你排擠到丹陽去做人質了,你也該遂心了。不想你竟如此狼子野心,對我們斬盡殺絕……”
鄂鯤聽得一頭霧水,本能應道:“母夫人所言何意,鯤才剛剛巡邊歸來,母夫人這一番言語,實教人不知所謂也!”
夷夫人拿帕子揉眼睛,抽着鼻子怒指着繼子道:“你倒是推得一乾二淨。我問你,南林社刺殺了國舅,此事你可別說毫不知情啊!”
“什麼?”鄂鯤大吃一驚:“淮相么?什麼時候的事?”
“你倒會裝。這消息鄂城已傳開了,可憐我那兄長,本是為了聯絡各個夷部共同抵禦衛和大軍,還帶了許多厚禮。卻不想誤上了南林社的賊船,一行幾十人全都做了鬼。他們殺了兄長還不夠,還把頭顱懸於宮外車馬場,讓他死了也不能全屍,你好狠的心哪!”
“母夫人如何斷定鯤與南林社有牽扯?有什麼證據?”不明不白受了這一頭污水,鄂鯤也是一腔怒火:“難道就因為我與母夫人不睦,便斷定是鯤所為嗎?”
“你還狡辯?”夷夫人纖長的手指快戳到鄂鯤的鼻尖上了:“你妻叔妘曾在蘭谷居數月之久,那便是南林社在番地的老巢,你還有何話說?”
“那又如何?我與叔妘夫妻分離若干年了,她的行蹤我實不知也。再說,我也是鄂國公子,豈能不分公私,不顧國之臉面,行此悖逆之事?”
“夠了!”一直在作壁上觀的鄂馭方看不下去了,憤然拍案制止了兩人的唇槍舌劍。憑本心說,在夷夫人哭訴的時候,的確有那麼一瞬間,他動搖且懷疑過鄂鯤。畢竟淮慶一死,朝堂上恐怕再無可掣肘鄂鯤的力量,他的確是最大的受益者。但在方才看完這場論戰之後,他忽而清醒了,以他對鄂鯤的了解,他斷不會做出這般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此事,當是周王室的鷹犬南林社一力而為,與兒子當無關係。
可是,夷夫人也不能不安撫呀!鄂馭方轉身對妻子說道:“你確實沒有什麼證據證明此事與鯤兒有牽扯,再說他才剛剛巡邊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