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請君入閣
月已升入正空,隨風流轉出淡淡光華,如絲緞般傾瀉而下。
九月十三,月正將圓而未圓的時候。
自古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人的離別固然是辛酸的,那月的殘缺也該是辛酸的嗎?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月經常殘缺,那麼它是在恨誰?
葉寰已經走到門口,剛探頭向外瞧了一眼,臉色就變了。變得就像是見了鬼一樣,突然向後一個翻躍,同時雙腿蹬出,“嘭”地一聲將窄門踹得關了起來。
外面有什麼,竟能把他嚇成那個樣子?
彷彿一股清風,送來一陣悠揚的音樂。飄飄渺渺,迷離而魅惑,隨着晚風四散開來,宛若來自天邊。天地間也突然被一種奇妙的香氣所充盈,似乎是花香,卻比花香更加美妙。
地上的三個人里只有賀堅還是清醒的。就看他慘白如紙的臉上突然流轉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原本已經暗淡的雙眸也突然間精光四射,喃喃道:“來了!”
誰來了?
葉寰當然知道是誰來了,所以他的臉色已經變得比見了鬼還要難看,只因這個人簡直比鬼還要難纏。
“葉公子又在逃跑了。”一個銀鈴般動聽的聲音。
緊接着,一隻手,非常纖小,將門輕輕推開。然後,一個同樣纖小的女孩子走了進來,撲閃着一雙大眼睛,饒有興趣地看着葉寰。一個女人跟在後面,長裙雪白,頭髮漆黑。
她的臉也是雪白的,白得近乎透明。她的眼睛卻比她的頭髮還要漆黑。柳葉為眉,朱唇一點。一種嬌嬈而魅惑的氣質撲面而來。
看着她徐徐走近,賀堅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種異常狂熱的光彩。
她卻根本連瞥都沒有瞥過賀堅一眼,只靜靜凝視着葉寰,眼波明澈如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晚風吹拂着她的長裙,衣帶飄飛,一頭長發如流霜飛雪。
突然,她抿嘴笑了起來,彷彿清風吹皺了一池春水。明眸流轉間,風致嫣然。
她的聲音也如同晚風般輕柔:“為什麼葉公子一看見賞兒就要逃跑呢?難道是賞兒太丑,把公子嚇跑了?”原來她叫賞兒,也只有這樣夢一般的女子才配擁有這樣夢一般的名字。
葉寰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再難看。只因他忽然明白,祁連二虎和連絕本就是來送死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雖不是那隻蟬,她卻絕對是那隻黃雀。
這樣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他突然跳了起來。就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樣,從一邊的窗戶竄了出去。
月光透過窗戶上的破洞照進來,照在賞兒臉上。她依舊在笑,卻根本沒有動過一下。
只見人影一閃,葉寰又從窗戶竄了回來。
窗外已經燃起了火把,明明暗暗,足有五六十人,將整間酒肆圍成了一個大圈。更稀奇的是,他們手中竟還牽着一張巨大的漁網,網上遍生倒刺和匕首,映着火光,只見銀光閃閃。
“李賞兒!”葉寰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賞兒微微一笑:“也許只是想送你四個字而已。”
葉寰一怔:“什麼字?”
李賞兒笑道:“入地難逃。”
葉寰看着她,愣了半晌,突然再次躍起。就像一顆被強弓射出去的彈子,猛地撞破屋頂,竄了出去。
不料他剛一露頭,立刻發現又是一張漁網整個罩在房頂上,刀光閃爍。若是真被兜住,必定全身中刀,無活命之望。
所以他只能又乖乖地落回了屋裏。
“你贏了。”葉寰無奈道。
“是的,我贏了。”李賞兒輕撫着自己流雲般的秀髮,美目顧盼,笑道,“所以我還想再送你四個字。”
葉寰無奈道:“這次又是什麼?”
李賞兒道:“插翅難飛。”
葉寰終於苦笑出來,道:“或許我還該送我自己四個字。”
李賞兒一怔,不過馬上又笑了,看着他:“你說。”
葉寰道:“天羅地網。”他嘆了口氣:“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湖第一美女其實是個打漁的。”
李賞兒依舊在笑:“你的意思是說,你是條魚了?”她突然“咯咯”笑出聲來:“不過看你的樣子,最多也只能算條大馬哈魚。”
葉寰一怔,卻已經說不出話來。這種時候,他還能說什麼?他只能苦笑:“現在我總算相信,也明白秦笑是怎麼落到你們手裏的了。像你這樣的女人,我一輩子都不想碰見。”
李賞兒笑得更甜:“如此,就請君入閣吧。”
“入閣?”葉寰一怔,“入什麼閣?”
“夜華閣。”
長長的山徑狹窄而陡峭,隨着越行越高,更是無比崎嶇。漸漸的,天已大亮,這條漫長的道路卻還似走不到盡頭。
但若靜下心細看,這山中景緻卻也甚為美妙。此時已經入秋,樹木本該開始枯黃,此處卻有所不同。一眼望去,只能看見滿山綠樹成蔭,青草翠**滴,間雜些繁花如錦,竟似與世隔絕。信步而行,別有一番趣味。
而將這段山徑走盡,便見一扇巨門立於岩壁之上,門上金環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請吧,葉公子。”李賞兒伸手道。
所謂的夜華閣,竟然就在這山腹之中。
葉寰又笑了。他的笑容似乎總是那麼耀眼,就像天上的陽光,帶着一種能夠劈開所有黑暗的魔力。
他推開門,立刻就看見了夜華閣的閣主,方天禹。
方天禹並不是一個十分威猛的人。他高,但是瘦。從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飽讀詩書卻鬱郁不得志的窮秀才。當然,還是一個已經過了四十卻仍舊鬱郁不得志的窮秀才。
他的衣着非常簡單。一件最普通的深藍色棉布長袍,已經洗得發白,再加上一雙同色的布鞋,把他襯得更加清瘦。
此時,他正坐在一張鋪了金心綠閃緞軟墊的太師椅上。李賞兒站在旁邊,手裏托着個海棠花式的雕漆茶盤,一杯茶放在裏面,他卻沒有要喝的意思。
他正盯着葉寰,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如此三遍,才開口道:“你就是葉寰?”他有着一雙無比銳利的眸子,閃現着睿智的光芒。
葉寰看着那光芒,點了點頭:“我來找秦笑。”
方天禹終於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笑問:“連絕怎麼跟你說的?”
葉寰已經大喇喇地尋個椅子坐了下來,道:“他說秦笑在你們手上。本來我是不信的,但看見閣主你,我就信了。”
方天禹看着他,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葉寰還在琢磨他這個表情時,就聽他嘆了口氣,道:“其實,秦笑不在我們這裏。他已經失蹤至少半個月了。”
“半個月?”葉寰幾乎要跳起來,“半個月音信全無?”
方天禹苦笑道:“好像是這樣。”他臉上的光輝有些暗淡,顯然為了找回這個失蹤的人,他已經耗費了不少心力。
葉寰又不吭聲了,只細細打量着他,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如此三遍,才開口道:“我想只要是一個正常人都會懷疑秦笑的失蹤跟你們有關,更何況我也不記得秦笑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見方天禹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奇怪的表情。不過這次一閃即逝。
“他和我的確算不得朋友。”方天禹拿出一個捲軸遞給葉寰,“他和你一樣,也是來幫我找人的。因為在他之前還有三個人失蹤,而那第三個人又剛好是他的朋友。”
這時候葉寰已經將捲軸接在了手裏。
方天禹道:“你看看這捲軸,上面有另外三個人的畫像,說不定你也認識。最前面的那個,是我的朋友。他是最先失蹤的人。”
他的話非常簡潔,但也已將整件事描述得非常清楚。
他的朋友去了一個地方,然後失蹤了。他就派人去尋找,卻也失蹤了。第三個失蹤的人無疑就是秦笑的朋友。於是,秦笑也失蹤了。而葉寰,只要他答應了去那個地方,就很可能成為第五個失蹤的人。
朋友和生命,究竟哪一個更重要?
葉寰嘆了口氣,展開了手裏的捲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