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孫揚和丁懶
繁花似錦,芳草萋萋。小路筆直向前延伸。
秦笑始終神色冷冷,沒吭一聲,葉寰也就沒有說一句話。然而葉寰臉上的表情,卻似愉快到了極點。
很快,秦笑就忍不住了,問道:“你笑什麼?”葉寰只用眼角瞟着秦笑,臉上笑容不改,卻不答話。
秦笑皺眉:“你究竟在笑什麼?”葉寰依舊笑。他的笑容里似乎飽含了很多種意思,卻又似乎什麼意思都沒有。
秦笑的眉頭已越皺越深。就在他即將發怒的前一刻,葉寰突然問:“你知不知道,如今江湖中最有名的三樣東西是什麼?”
秦笑看着他,神色變幻,半晌,才悶聲道:“是彭天鷹的耳朵,南宮傲的劍,還有薛曼素的手。”
葉寰又笑了,搖頭道:“不對。”
秦笑一怔,疑惑道:“不對?”
“不完全對。”葉寰笑道,“南宮傲最有名的是他的劍,但他的劍依靠的卻是他的手。南宮傲的劍可以有無數把,可這樣的手,卻只能有一雙。”
秦笑只看着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葉寰繼續道:“而薛曼素最了不起的,也絕不是她那雙手,而是她的心,一顆醫者的仁心。如果沒有這顆心,她的手再了不起也救不了人。”
秦笑皺眉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葉寰微微一笑:“同樣,彭天鷹最有名的,是他的耳朵,但他的耳朵依靠的卻是他的直覺。這世上的東西,耳聽的可能為虛,就是眼見的也未必為實,而彭天鷹的直覺卻幾乎沒有錯過。”
秦笑的表情已有了細微的變化。他的雙拳已漸漸握緊。
而葉寰還在繼續:“就在方才,我出屋門的時候,彭天鷹跟我說了一句話。”他突然又笑了,笑吟吟地看着秦笑:“你一定很想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對不對?”
秦笑身子一震,猝然止步。
此處已是一片繁密的樹園,翠蔭遮掩,連他們腳下的小路都已不甚清晰。四周蔥綠,蓋住了二人身影。
半晌,“彭天鷹說了什麼?”秦笑問。
葉寰卻依舊笑而不答,反問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江湖中還有一樣東西,雖然不出名,卻同樣了不起?”
秦笑看着他,也不答。
葉寰笑道:“這樣東西,就叫做葉寰的鼻子。”
“你的鼻子?”秦笑一怔。
葉寰也不解釋,繼續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方才為何會問你,那個關於江湖最有名幾樣東西的問題?”
秦笑看着他,依舊回答不出來。
葉寰突然又笑了,而且是放聲大笑。邊笑邊道:“因為這個問題本是秦笑問我的,而我回答的那番話本是秦笑的原話。”葉寰依舊在笑,然而那笑容里卻已多了很多種意思。
旁邊“秦笑”也突然笑了,而且也是放聲大笑——從來不笑的秦笑居然笑了?
笑聲剛起,“秦笑”也已縱身躍起,雙掌成爪,直向葉寰撲來——這個人當然不是真的秦笑。
葉寰也已伸手,閃電般抓向那人雙腕。然而剛要與其接觸便是一驚,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急忙將雙手頓住。便見那人反腕,已執出一把尖刀。
那人手一揚,刀已飛出,直打向葉寰小腹。刀尖處色澤幽藍,妖異無比。一閃,已至葉寰身前。
這一切只發生於電光石火之間,那人笑聲還未盡,尖刀便已觸及葉寰衣衫。這樣的情形下,又有幾人能夠避過?
葉寰能!
只見他突然彎腰躬身,小腹忽地后縮,隨後腳底一滑,整個人扭成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古怪姿勢,驀地轉身,堪堪避過那尖刀。
下一剎,他又自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滑出,迅速躲過了那人隨後射出的一把毒蒺藜。
那人卻早已趁這機會翻身躍起,一掠數丈,轉眼便消失於漫天翠影之中。
葉寰轉頭四望,唯見樹影蒼翠,層層遮掩,那人卻早已逃得不見了一絲蹤影。
葉寰不由苦笑出來。只因方才電光石火間,他已看出,那人竟是孫揚。不能與之結仇的孫揚。渾身是毒,防不勝防的孫揚。
葉寰搖頭,除了苦笑,他已實在做不出別的表情。
便聽旁邊樹蔭之中忽然有人懶懶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麼你不去惹他,他反倒先來惹你了?”
葉寰沒有轉頭,只苦笑道:“沒錯兒。”
樹枝搖曳。丁懶自樹頂一躍而下,就勢倚着那樹榦坐在了地上,才道:“那是因為,他本就要找你報仇。”
葉寰一怔,忍不住問:“報什麼仇?”
丁懶道:“當然是連絕和你的仇。”
“連絕?”葉寰再次愣住。他想不出這件事和連絕有什麼關係。
“沒錯,連絕。不斷自己的腸,只斷別人的腸的斷腸客,連絕。但自從他斷了雙腿,他自己的腸也幾乎斷了。”丁懶懶懶地瞥了葉寰一眼,面上居然帶了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懶懶道,“而很不巧的,連絕正是孫揚的表弟,兩人的感情還偏偏很好。”
葉寰無奈:“所以孫揚已有理由殺我?”丁懶點頭。
葉寰繼續:“所以方才的鐘聲也一定不是吃飯的鐘聲?”丁懶繼續點頭:“那是和尚廟的鐘聲。”
葉寰驚訝道:“這裏居然會有和尚廟?”丁懶啞然失笑,瞥了葉寰一眼,笑道:“這裏能有徐家莊,為什麼就不能有和尚廟?”
葉寰已再一次苦笑出來。他似乎已只會苦笑。
“我現在才總算明白了。”葉寰突然道。
丁懶好奇地看着他,笑問:“你明白什麼了?”
“明白秦笑的話根本就不能算是警告。”葉寰嘆氣道,“那分明就是詛咒。”
丁懶居然也嘆了口氣,遺憾道:“我現在也算是明白了,你已絕不會再同我喝酒。”
“為什麼不會?”這次倒換了葉寰驚訝。
丁懶一怔:“你還敢和我喝酒?”
葉寰笑了,卻仍是苦笑:“至少你的酒里不會有毒。”
丁懶的酒里當然沒毒。他的酒不但是沒有毒的酒,還是醇香清冽的陳年好酒。
好酒總是特別容易醉人,更何況葉寰面對的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酒鬼。
葉寰現在便已經醉了。和丁懶喝酒的人,還沒有一個人能夠不醉。更何況丁懶所住的小樓花香馥郁,樹色蒼翠,風聲悅耳,縱使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所以很快,葉寰就已雙目迷離。現在的他,已連這屋子究竟是圓是方都分不清楚。丁懶也是同樣,他連舌頭已都不大回得過彎。
但他還是大着舌頭問:“你的鼻子真能聞得出人身上的特殊氣味?”
葉寰笑着斜睨他一眼:“你說呢?”
丁懶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對於這種耗費腦筋的事情,丁懶從來懶得去想,於是他又問:“彭天鷹究竟跟你說了什麼話?”
葉寰不答,反問道:“他有時間同我說話嗎?”
丁懶一怔。葉寰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半晌,兩人突然相視大笑出來。
他們的笑聲很大,卻也很短促。
只因他們忽然聽見,竟有一陣竹竿點地的“得得”聲慢慢逼近過來。
葉寰的眼睛一下就不迷離了。他的眼神變得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施主難道就不好奇,你的那位朋友現在在什麼地方?”竟是那個怪裏怪氣的黑袍道士。他竟然也到了徐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