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提前出世的民為水
唐朝的一字親王的排場確實很大。
翌日一早，張太守就跑到老軍村，和秦正一起在路邊恭候着齊王了。
路盡頭出現了兩桿大纛，各綉一個斗大的“唐”和“齊”字。知道的人們一見這個大纛，就知道這是親王級別的人物來了。唐朝遵周禮，所分之王也多以周諸侯國為名，諸侯國越大則王位越尊，以秦、齊、楚、趙、晉等依序排下，當然，後面還有以封地為名的二字王。親王之下還有國公、郡公等等，取名大致也是如此。
大纛前後，兩邊各有兩隊披袍擐甲、威風凜凜的騎兵，再後面就是九對各持斧鉞等不同兵器的左右儀仗，齊王殿下騎着高頭大馬走在路中，後面還跟着四隊盔明甲亮的步卒。大隊前行甚緩，從頭到尾，足足有三里之遙。
因為秦正在老軍村沒有新建什麼大房子，現在住的也是和流民一樣的房子，所以就在村頭把元吉迎下馬來。齊王一聽也不在意，就哈哈一笑，說本王本是體察民情，在這裏就很好。
當張太守把朝廷所定安民政策大聲的讀了一邊之後，呼啦一聲，地下就跪倒了一片。元吉從未見過這等場景，幾千上萬的、穿着雖然乾淨但還是破衣爛衫的人跪成一地的場面，實在讓人震驚。
他看見讀完昭告后的張太守走近扶起眼前的老人時，他也上前一步，虛扶一下，心下已是安然。他似乎悟到了什麼：這老百姓么，有口吃的，誰會冒着殺頭的風險起來造反？
老百姓可不管這個，天啊！朝廷對我們太仁義了。皇帝說了，可耕之田，每丁十畝永業田，另外還可自墾荒山十畝口分田。剛入戶籍的前朝遺民，則比流民多了十畝口分田。自此定下戶籍，永不遷徙！你以為，老子跑來跑去的圖什麼？這下有了田、有了地，不好好守着卻到處去跑，吃飽了撐的？所以，滿心感激的老百姓剛被扶起來又跪了下去，扶起左邊的，右邊人又跪下。
這下，忙的元吉左扶右擋，左右支拙，直到張太守喊了軍卒過來幫忙，百姓們這才堪堪起身。
元吉再向秦正看來時，眼光已不再是拒人三尺之外的疏拒感，而是有了一絲熱情了。
看着騷動的人群安靜下來，靜靜的立着，元吉走到秦正身邊，說道：“秦縣男，民意本純，民心本善，百姓有了一口吃的、有了一片破瓦，就可安身立命。你，做得好！”
一直在關注着齊王的秦正，當然看出了元吉的變化，心說，這小子怎麼變了？不再高冷，不再倨傲，對自己似乎還有親近之意？
秦正答道：“齊王謬讚了，小子不敢當齊王誇獎。人之初，性本善，百姓衣食無憂，就會知足。百姓安定，自是天下太平。”
齊王掃了一眼眼前的百姓，也有感而發，道：“說的好哇，人之初，性本善。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安定，則天下太平！回去后，本王定要與父皇說一下此番下齊州的感受。”
嘩！
剛剛站起來的流民們又跪下了。
秦正的臉色也變了。
齊王元吉和一眾兵卒又是忙乎了半晌，終於把再次被他幾句話感動到地上的百姓們扶了起來。他快步走到秦正身邊，心有餘悸的問道：“小秦，快走，快走，此地不可久留，快帶本王去看看你昨日給本王說的那些好東西。”
居然稱自己是小秦，秦正也是大驚。但眼前沒時間計較這些，還是趕緊救救這個剛剛醒悟的、被熱情百姓嚇怕了的齊王要緊。
秦正叫過秦伯，領着齊王向前走了兩步，道：“小子思慮不周，驚擾了殿下，還請恕罪！此物就在田裏，齊王見后，不管如何，再不可大呼小叫了。”
齊王回頭望望黑壓壓的一群人，也沒工夫去管什麼秦正說話失不失儀，就道：“好，此物現在何處？”
秦伯已經令等在此處的老軍村民，揮起了皮鞭，一頭小毛驢應聲而動，拉着犁杖就往前走去。
拉犁，齊王自是見過，唐朝最重農耕，他小的時候就和幾個哥哥一起，為父皇拉犁耕地，以做臣民表率。一天下來，那酸爽滋味，能不想就不想，能不提就不提。可眼前這頭小毛驢，看起來很瘦弱，力氣也不會比他和兩個哥哥合起來大，可拉起犁來，怎會如此輕鬆？
元吉上前接過犁杖，鞭子輕揚，小毛驢又輕輕鬆鬆的啟程了。元吉跟在後面，越來越心驚。好東西，果然是好東西！剛想回頭和秦正說話，看見許多百姓又慢慢的圍了過來，似是見他親手扶犁，馬上又要跪將下來。嚇的他趕緊丟下鞭子，回頭拉過秦正說道：“小正，去下一處吧！百姓實在熱情得緊嘞！”
秦正也不多話，領着齊王進了村，直奔造紙場而去。
眼見着滿眼的白花花一片，齊王驚住了。跟着秦正，一路從草料池看到紙漿池，從撈紙看到晾曬，從一堆堆廢棄物料直到最後變成一張張白紙。
進了印坊，齊王看了單字刻模，看了拼印版，又看了一張白紙瞬間變成一頁古今經典名篇，齊王的嘴就沒有停過，不住的驚訝，不住的詢問，不住的讚歎。
到最後，齊王停住了，說道：“小正，這造紙之術、活字印刷之術，尤其是那曲轅犁，真是心思精巧的不世神物。有了這些，可以讓生民有飯吃、有書讀，可以教化百姓，讓他們安居樂業。這等物事，堪稱國之重器，實乃大唐之幸，父皇之福。想那煉鐵之術，須也平常，本王舅父就有鐵場，所以，鐵場本王此番就不去了。本王要回去，把今日所聞所見整理一番，明日起程，一路快馬加鞭，直赴長安。”
說完，拍拍秦正的肩膀，說了聲：“小正，酒好，菜更好，很我喜歡！”然後，轉身走了。
留下秦正，獃獃的望着這個把稱呼從秦縣男、變成小秦，又改到小正、最後自稱為我的人，匆匆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