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仙姑
江漁沒有再往王玲跟前湊,只是目光有意無意地向牆角的方向瞟了瞟,便收回來重新落到手裏的雜誌上。
監室里為數不多的幾本書內容如同捲起的書頁一樣陳舊,倒是兩本雜誌相對新一些,去年下半年出版的法制與社會。
“這破書沒啥看頭,”秋秋將抽走的雜誌捲成筒支着下巴,“有這時間干點啥不好。”
“在這兒有什麼可乾的。”江漁用手揉着後頸,活動着脖子。
“說正經的,我開了個美容會所,這次是因為供貨商出事被牽連進來的。那娘們賣給我的貨是假的,她被逮住,把我給供出來了。講真,要不是警察上門,我特么都不知道那批貨是假的。”秋秋把手裏的雜誌丟到一邊,“你說我得有多倒霉,花着真錢進了假貨,還被整進來了。”
“這次……”江漁挑了挑眉,“難道你以前也進來過?”
“以前是年少無知,那時候太年輕了,十幾不到二十,要背景沒背景,要學歷沒學歷,唯一來錢快的法子就是……”秋秋突然住了嘴,眼睛一瞪說道,“誒?這不是重點好不好?我現在可是清清白白,做正經生意。”
江漁噗呲一聲笑了:“我可沒說你不正經。”
秋秋也跟着笑了,她擺了擺手:“往事如煙,不提了。就說現在,我這事兒不算大,頂多賠點錢,很快就能出去。”
江漁沒吭聲,這類案子的當事人就算知道是假貨,也不會承認。但你自己說不知道沒有用,得看證據。還有一個關鍵點,那就是這批假貨有沒有給客人用,用了就涉嫌售假。
不過,這些話她不會說出來,她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參加工作不久,就稀里糊塗進了看守所的社會小白。
走廊里響起了小車的聲音,送飯的來了。監室里的人都自覺地按順序排好了隊,除了依舊靠在牆邊的王玲。
……
夜裏,伴隨着腳步聲和鑰匙的聲響,監室的門開了,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來了新人,號長照例要詢問情況。但蘭姐並沒有起來,只是用手肘支着頭,瞥着蹲在鋪邊的人。
大林揉了揉大臉盤子,突然就笑了:“喲喲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何仙姑嘛!怎麼地,大仙沒告訴你今天有牢獄之災?”
夜裏有人進來也算是看守所里的常事,監室里的人一般都不理會,繼續睡自己的覺。可大林這一句“何仙姑”頓時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好幾個都扭着頭往頭鋪的方向看,江漁也半眯縫着眼睛打量地上蹲着的人。
那是一個身體微胖的老太太,看模樣能有六十歲了。皮膚挺白的,兩條又細又彎的眉毛顯然是畫上去的。
眼角下垂,把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顯得更小了,象是睜不開似的。花白的頭髮編了兩根麻花辮,這副尊容着實是吸引眼球。再看她身上穿的黑絨襖,居然還是大襟盤扣的。
此時何仙姑臉上陪着笑,仰頭說道:“大林妹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該過的坎就一定得過,強行逆天而為,壞了命數,會……”
大林丟了條舊被子過去,打斷了她後面的話:“得,你別跟我說那些廢話,麻溜自己找地方睡覺。”
何仙姑應了一聲,起身快速往裏走,其熟悉程度不亞於到了自己家。
江漁一邊挨着秋秋,另一邊就是鋪尾,老太太也不作聲,直接往她身邊一擠,抖開被子就睡。
“什麼味兒,熏死人了!”秋秋不滿地嘀咕了一句,翻了個身。
何仙姑身上的味道很複雜,有紙張燒着時產生的糊味,有劣質香水味,還有煙味和酒味。
結合何仙姑的大號,以及剛才大林所說的話,江漁心下瞭然——這個打扮怪異的老太太大概率是個神婆。
這一猜想在第二天一早就得到了驗證。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江漁聽到鋪板發出的嘎吱聲。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一人影盤坐在自己身側,腦袋晃來晃去。
她嚇了一跳,往秋秋那邊縮了縮,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人是何仙姑。
只見她左手立於胸前,右手手心朝上,姆指在其餘四指上沒有規律地點來點去。嘴唇上下翕動,似乎在念叨着什麼。
“喲,你醒得夠早的。”何仙姑呲着發黃的牙齒,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沒您早。”江漁唇角不自覺地抽了抽。心想,要不是你大早晨作妖,我能醒這麼早么?
何仙姑小眼睛眨了眨:“我每天早起給堂口的仙家上香,習慣了。”
堂口?仙家?
雖然不信鬼神,但這兩個詞倒也不陌生。難怪這老太太的打扮如此另類,原來是個跳大神的。
江漁以前聽神調,覺得挺好玩兒的。就問:“你是跳……出馬的?”
本來想問她是不是跳大神的,又覺得似乎不太禮貌,隨即改了口。
何仙姑鄭重地點頭:“對,我二十六歲就出馬了。我姓何,別人都叫我何仙姑。小花榮怎麼稱呼?”
小花榮?江漁只知道梁山好漢中排名第九的小李廣花榮,卻不知這小花榮是幾個意思。
不過,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哪兩個字?”何仙姑問。
在得到答案之後,她煞有其事地說道:“這個漁字好,好就好在這三點水上。沒了它,就成了魚,被捕之物。加上三點水,就不一樣了,漁者,獲也。一網之下皆可收。簡簡單單兩個字,卻深含寓意。”
關於江漁這個名字,還真有來歷。她上面有個哥哥,六歲時去世了,過了兩年才有了她。哥哥叫江楓,取自“江楓漁火對愁眠”,她自然而然地就叫了江漁。
何仙姑的這種解釋倒是挺新穎,乍一聽象是挺有那麼點兒意思,可稍微一琢磨,這不就是神婆的套路嘛。
江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您老還挺有學問的。”
何仙姑只當她是在誇自己,臉上現出得意之色。
兩人本來都將聲音壓得極低,這一得意,何仙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那是,我出馬三十來年,那可不是白給的。我跟你說……”